三隊報喜的隊伍很快就從九江知府衙門裡走出,各自向著各自的目的地前進。

知府大人並沒有出來,送喜報的都是由典使、經歷及六房的人帶隊,一路上吹吹打打,不斷點燃鞭炮,營造一副熱鬧喜慶的氣氛。

而與此同時,從九江衛指揮使司也出來一大隊人馬,急急忙忙往九江碼頭趕去,帶頭的自然是張慶張同知。

張同知年歲大了,已經騎不得馬,只能是乘馬車過去,而馬車的後面,張世貴、吳佔魁等人也是騎馬跟隨。

裝飾奢華的馬車和多名武官在大量隨從軍卒的護衛下很快出了九江府城到了江邊碼頭上,車到碼頭上後,張慶在後面上來的張世貴攙扶下下了馬車,來到一條大船前。

此時,站在船頭的一位衣著光鮮的貴公子也透過踏板下了船,張慶率人急忙迎上去,抱拳道:“拜見世子。”

“張叔別這麼說,我可不是什麼世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貴公子卻是搖搖頭說道。

“不敢,不敢,公爺就算受人矇騙,可是早晚會明白的。”

張慶卻是不敢就此接話,而是老老實實的回了一句。

“張叔,你要真為我好,就別在叫世子了,要是傳回家裡去,還不知道會生什麼事端。”

那公子只是低聲又提醒一句。

“那......我就叫公子吧,世貴,還不快上來拜見公子。”

張慶這時候已經對著聲旁的大兒子說道。

“拜見公子。”

“好了,世貴兄,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就別這麼生分。”

那公子卻是擺擺手說道。

張慶這會兒讓到一旁,又衝自己女婿擠擠眼。

吳佔魁心領神會,帶著魏勐就上前兩步,躬身行禮。

“好,二位的大名我可是聽富貴兄提過多次了,今日算是見著了。”

那公子聽到吳魏二人報上名字,旋即笑道。

“公子,我們進城去吧,這裡江風大,住的地方已經預備好了。”

張慶說著話就作出一個請的動作。

吳佔魁和魏勐也是馬上分列兩邊,讓出中間的道來。

“如此也好。”

那公子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座船,剛才還滿含笑容的臉色略微苦澀起來,“等兩天,船隊就要過九江,到時候還麻煩世叔照應一二。”

那公子說笑著就和張慶一起往前走,離開了九江碼頭,向著馬車停靠的地方走去。

張慶和張世貴立馬應和,不敢有絲毫怠慢。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馬車前,正在上馬車的時候,遠處九江城那邊就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

雖然隔得遠遠的,但是眼力很好的吳佔魁還是一眼看清了來人,對身旁正要翻身上馬的魏勐說道:“好像是你家裡的。”

魏勐聞言,微微皺眉間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過去。

馬匹漸近,他也看出來,確實是自己府上的家丁。

剛剛把老父親送上馬車的張世貴已經走了過來,看著兩人盯著來路上看,奇怪問道:“什麼事兒?該上馬出發了。”

“老魏家丁過來了,或許是家裡有事兒。”

魏勐還沒答話,吳佔魁就對張世貴說道。

“嗯?”

張世貴聞言,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那馬匹已經靠近了他們,馬上騎士勒了勒韁繩減慢了馬匹的速度,同時在人群中快速搜尋一圈,隨即看到了馬車後的魏勐。

隔著車隊幾步遠的時候,那人就已經下馬,牽著馬快步繞過馬車跑到魏勐身前。

“老爺,衙門那邊報喜的官差到家裡了,二少爺這次鄉試中舉了......”

剛看到家裡快馬來尋的時候,魏勐還心裡一沉,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兒。

可是在那家丁近了後,一看是滿臉的喜色,魏勐才心下稍安,待那家丁報上訊息,魏勐瞬間就被幸福打暈了頭,感覺自己泡在蜜罐裡似的。

“家裡......”

後面,魏勐就看到那家丁嘴巴一張一合,自己居然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好容易才平復下激動的內心,就感覺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

魏勐回過神來,聽到家丁繼續稟報道:“剛才我去衙門找你,才知道你來了碼頭這邊,我這才在衙門裡借了馬追過來,知府衙門的喜報也抄送衛所裡,我出來那會兒都開始放鞭炮了.......”

“好,好,好。”

魏勐這會兒不想聽那家丁嘮叨了,嘴裡只說出三個好字。

“恭喜,魏老弟的麒麟兒,今年是舉人,明年就是進士。”

張世貴反應很快,立馬大笑著說道。

而旁邊的吳佔魁也是高興瘋了,這可是自己的外甥,親外甥,這麼年輕就中舉,那前途自然遠大。

自家兒子是沒辦法,走不了科舉這條路,當初童子試過的很容易,可是一次院試後回來,吳棟就說考不了。

吳棟要是有中舉人的把握,吳佔魁或許還會試著考慮拼一把,透過老丈人的關係向南京魏國公府遞話,奏請免籍。

按照明朝頒佈的《軍政條例》有規定:“故軍戶下,止有人一丁,充生員,起解兵部,奏請翰林院考試,如有成效,照例開豁軍伍。若無成效,仍發充軍。”

這條規定是洪武年頒佈的,有獨子的軍戶,如果兒子學有所成就可以奏請開豁軍伍。

當時還只要求秀才功名就可以,到了現在,秀才肯定是不成,至少也要是舉人才有可能免籍。

這年頭,握刀把子的是越來越不如拿筆桿子的了。

吳棟自己都覺得,秀才是沒有機會的,自然吳佔魁也不會讓他繼續讀書了。

好吧,有外甥能讀書當官,也是好事兒,至少有人罩著。

“今晚不醉不歸。”

吳佔魁回神後就拍著魏勐的肩膀大聲說道。

“不醉不歸。”

魏勐急忙點頭,兒子中舉是大好事兒,立馬邀請吳佔魁和張世貴。

“怎麼會事兒?為什麼還不走?”

前面馬車上的張慶忽然扒開轎簾問道。

“爹,那個,廣德中舉了。”

張世貴立馬小跑兩步到了馬車旁,對車上的老爺子說道。

“中了?好事兒啊。”

張同知聽到這事兒,也是心裡一喜。

魏家和張家,不管關係有多遠,總還是沾親帶故,這年頭能夠有個舉人親戚,也是不錯,何況魏廣德還這麼年輕。

當初張同知可是準備了魏廣德考上三五次才中舉,到時候至少還能再考三次會試,要不也不會什麼好事兒都想著他們魏家一份。

軍功和能力,在上位者眼裡屁都不是,要打壓就打壓,太簡單了。

“哦,你們說的廣德是誰家的?”

車上的貴公子這會兒也是好奇問道,他聽明白了,似乎來迎接自己的人裡,有人家裡出了舉人。

舉人,這年頭也算不錯的身份了。

“魏家的,叫魏廣德,就是魏勐魏鎮撫家的小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十三歲那年就連續考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只是在當年的鄉試上遺憾落榜。”

張同知立馬介紹起來。

“哦,魏廣德,好像有那裡聽過這個名字。”

那公子笑笑,不過隨即笑容就是一僵,反問道:“那個魏廣德才十六歲?”

“是啊,今年十六了。”

張同知立馬回答道。

這個時候,魏勐和吳佔魁已經走到馬車旁。

“公子,張大人,今天小兒喜中舉人,還請二位大人光臨寒舍喝杯喜酒。”

魏勐靠到窗前說道,作為上官,不管人家來不來,都要邀請,禮數要周到才行。

張同知還沒說話,那公子就笑著衝外面點頭說道:“好,十六歲的舉人,很難得啊,這杯喜酒喝得。”

“好,公子說了話,一會兒你先叫人回去準備準備,弄些像樣的飯菜。”

張慶在一邊馬上對魏勐吩咐道。

“卑職明白,這就叫人回家報信。”

......

晚間,送走來賀喜的客人,魏勐回到臥室。

“那位公子是誰啊,看你們都這麼恭維他,連指揮使大人看到他也是低三下四的。”

魏母起身服侍魏老爹休息,一邊問道。

“南京來的,徐公爺的親兒子。”

魏老爹淡淡說道。

“怪不得,那是有可能襲爵的,以後就是國公了。”

魏母聽到那人是魏國公的兒子,自然想明白了。

“說不好,聽世貴兄話裡的意思,好像國公爺不大喜歡這個兒子,想要立小兒子為世子。”

“那怎麼行?我記得朝廷可是有制度的,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指揮使大人可是稱他是大公子,怎麼可能立小的承襲爵位。”

魏母立馬就說道。

以前,魏母也是接受過一些教育的,朝廷的制度她還是知道不少,只是一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貴人而已。

“別人家的事兒,管那麼多幹嘛,反正朝廷裡有人操心這個。”

魏老爹卻是搖搖頭說道。

“朝廷就絕不會透過他的奏請。”

魏母卻是有點倔脾氣,今天這位徐公子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為人謙虛和善,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派頭,是個好說話的人。

“嗨,你就見他一面,就為他打抱不平了。”

魏老爹卻是乾笑兩聲,人家那層次太高,根本就不是他這樣的小戶人家可以摻和的。

不過,今晚魏老爹確實高興。

兒子中舉,衙門裡那些同僚今晚可都到齊了,不管平日裡關係近還是遠,今晚都是態度和善,沒了往日在衙門裡的派頭。

爽啊。

不過,確實正如夫人所言,這位徐公子也太平易近人了。

而在夫妻兩在臥室裡說話的功夫,剛離開魏家不遠的一輛馬車上,魏母口中的徐公子正在問張世貴話。

“你的意思,那個叫魏廣德的,按府學教授的意思,八股文章還欠缺火候?”

“是的,公子,我兄弟去打聽過,按府學那位教授的意思,應該還需要幾年才有可能中舉。”

“可他現在中舉了。”

“是啊,所以我才感覺很是驚訝,或許真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嘿嘿。”

說道這裡,張世貴幹笑兩聲道:“記得幾年前,魏勐帶著他兩個兒子來九江城,也是住的我家裡,當時我也沒看出個什麼來。

可是我家老爺子就對我們兄弟說,這個魏廣德相貌不凡,怕是個讀書種子,以後或許會大富大貴也不一定。

沒想到,老爺子的眼光是真的好,一語成讖,才十六歲就中了舉人,有大把時間衝擊進士了。”

說道這裡,張世貴忽然看向徐公子說道:“公子,其實老爺子私下裡也和我們兄弟說過,當初您和您兄弟小時候,我老爹都見過,他回來就和我們說,還是大公子您像老國公,不管是說話還是氣勢都一模一樣。

公子請放心,不管什麼時候,我們張家都只認公子您。”

“呵呵,那就借張叔吉言,希望他老不回看走眼。”

“怎麼會,我老爹看人的眼光,不服不行。”

徐公子聽了張世貴表忠心的話,也只是嘴角笑笑。

“那個魏廣德長得什麼樣?和他爹一樣嗎?”

“他們家老大像魏勐,魏廣德的長相,我覺得偏向他母親。”

雖然心裡很奇怪徐公子為什麼會對魏廣德這麼上心,可是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對了公子,請恕小的多嘴,這個時候,你其實應該留在南京城的。”

這個時候,張世貴話鋒一轉。

“父親那裡打的什麼主意我明白,他讓我出來,我還能做什麼,只能照辦。”

徐公子臉上的笑容變成苦澀起來,亦如下船那會兒一樣。

“原來如此,公子不用焦慮,吉人自有天相,我老爹看人眼光一向很準,不會出錯的。”

張世貴這個時候只好吶吶說道。

“也不知道那夥倭寇打到哪兒了?會不會真進逼南京。”

徐公子搖搖頭,他心裡很清楚,南京城城高牆厚,還有大量的京營士卒,根本就不是那夥倭寇能打主意的。

可是,老爹逼自己這個時候離開南京城,為的還不是好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到時候上奏疏封世子的時候,有藉口把世子之位傳給別人,而自己對此卻是絲毫無力反抗。

....

魏廣德在南昌城逗留了兩天,這才和勞堪、沈良棟一起返回九江府。

其他落榜計程車子們,早已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留在南昌的同窗,也都是打算和曾元述一樣,乾脆就在豫章書院讀書的,為三年後的鄉試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