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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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官道上傳來“叮叮噹噹”的馬鈴聲,兩輛馬車從拐彎處慢慢轉了出來,待走的近了,木輪轉動發出“嘎吱吱”的響聲。
“勞兄弟、魏賢弟,明年的會試,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在車上,年歲最大的沈良棟開口說道。
勞堪微微皺眉,隨即說道:“會試在二月,要是趕考的話,就算十二月啟程,也只能剛剛好趕到。”
“是啊,穩妥一些,還是十一月動身好。”
魏廣德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沈良棟和勞堪說的對。
雖然九江府到北京,可以一路乘船,可是時節卻是躲不去的。
冬季,大運河要封凍,根本沒法行船,所以他們進京趕考只能走陸路。
“要是成祖不遷都北京,還是像永樂十年那樣在南京開考多好。”
勞堪忽然冒出一句話道。
“呵呵。”
對此,魏廣德和沈良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三個人在閒聊中,馬車逐漸遠去。
幾日後,三位新科舉人的馬車,總算回到九江城,車行的馬車逐一將他們送到家門口。
好在三人都住在城裡,也沒多花費太多時間。
按照之前商定的行程,他們在十一月中旬啟程。
魏廣德下了馬車,就看見張吉從後面那輛車上跟著跳下來,接過車伕遞過來的行李,快步跟上。
“到家了。”
站在家門前,魏廣德伸伸懶腰,在車上待久了,覺得渾身都不怎麼舒服。
“是啊,大人夫人肯定已經知道訊息了,指不定多高興呢。”
張吉提著東西在一邊得意的附和道。
兩人說話的時候,負責張家看門的門房林叔聽到外面有說話的聲音,探個頭望了出來,看見是魏廣德和張吉站在門外,急忙開啟門,慌不迭的迎了出來。
“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跑出來前還不忘朝屋裡大喊道,通知家裡的其他人。
隨著他的喊聲,很快就引來屋裡許多人,眾人七手八腳就把魏廣德帶回來的行李送了進去。
讓張吉把東西放回自己的小院,魏廣德就從包袱裡挑出一個小盒子去了老媽的院子,這會兒魏母已經收到訊息,就安排人張羅晚上的酒菜,在魏廣德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臉笑容的魏母。
“娘,孩兒回來了。”
“好,回來就好。”
魏廣德剛走近,就被魏母一把攬入懷裡,很是欣喜的拍著魏廣德的頭。
到了晚上,魏老爹下值回家,一起的還有張世貴和吳佔魁。
魏母安排人去通知了,下午的時候,舅母吳張氏就已經來了魏家,又是抱著魏廣德狠一陣誇。
不多時,張富貴和張宏福也過來了,張同知本來也打算過來,只是畢竟身體老了,就讓兒孫過來慶賀。
宴席分兩桌,女眷在裡屋,一眾男賓自然就在外屋。
酒酣耳熱之際,魏廣德就聽到老爹忽然問道:“今天傳來的那條訊息,這股倭寇有多能打,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剿滅。”
“誰知道呢。”
吳佔魁隨口說了句,“舅哥應該更清楚這件事兒,衛裡一直都是他在負責倭寇的訊息。”
說著話,兩人的目光就轉移到張世貴身上。
“那夥倭寇是有點不好對付,他們是六月的時候在浙江上虞那邊上岸,紹興府馬上就調集周圍官兵圍堵,只是還是讓他們跑了出來,順道把杭州附近的市鎮又搶了把,在官軍圍上來前又逃竄出去。”
接著張世貴就開始向他們詳細介紹那股倭寇上岸後和官兵之間的戰鬥和逃竄,當然,這些訊息來自官方,未必準確,只能說大概不差。
魏廣德聽到倭寇的訊息,自然又上了心。
現在皇帝心目中,除了休仙,怕也只有南倭北虜能讓他老人家煩心一陣子。
明年的殿試,說不好就是讓他們提出解決的辦法,雖然不一定照做,但是也是一個參考,看有沒有什麼好的被他們疏漏的建議。
大明朝殿試的卷子,其中的策論大多是當時時政方面的問題,所以在殿試結束後,是不會歸還考生的,而是直接存檔,因為誰也說不準,其中某位考生的意見進了高層的法眼。
就算是張宏福遞過來酒杯要和他走一個,也被魏廣德擺擺手制止。
“之後逃亡路上,又多次遭到地方官府和衛所軍打擊,只是越打,這夥倭寇雖然人是越來越少,可也是越打越精銳,非常善於躲藏和奔襲,也怪不得浙江、南直隸那邊的官軍那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到這裡,張世貴嘆口氣,端起酒杯一舉,桌上眾人紛紛端起酒杯跟著一飲而盡。
張世貴接下來的話,讓魏廣德徹底瞭解了那夥倭寇,從紹興府被發現賊蹤後就遭到紹興府周邊官軍圍攻,倭寇海船大多被打壞。
估計是看到逃回無望,所以這夥倭寇選擇了以往倭寇不曾採用的戰術,那就是往西跑,往內陸打,沒想到還真成功了。
想來,這時候的官軍都以為倭寇要往海邊跑,所以在內陸一側反而佈防鬆懈,被人抓住機會。
之後就是倭寇跑到杭州城外大槍一通,在周圍官軍圍上來以前又往西跑,連續突襲了於潛縣和昌華縣。
再然後,就是倭寇殺出了浙江,這昌華縣位於浙江和南直隸的交界處。
不過這夥倭寇倒是沒有直接殺入南直隸,而是微微往南進入浙江嚴州府,洗劫了淳安縣,在浙軍圍剿下,這才從淳安繼續往西,跑進了南直隸的徽州府。
“徽州府?那裡距離咱們九江也不遠了吧。”
張富貴忽然插話進來道,有股倭寇跑進內陸的訊息,他之前也知道,但是對於賊蹤就不甚清楚。
現在一聽大哥話裡的意思,倭寇其實已經跑到他們九江附近了。
“算起來,隔咱們這裡也就幾百裡地。”
張世貴點點頭說道。
“徽州那邊肯定沒有防備,被人家又打穿了,我之前可聽說了,這股倭寇現在還在流竄,都快跑到應天府了。”
張富貴不愧訊息靈通,他的訊息來源可不止是家裡,在外面行商的朋友也多,訊息自然靈通。
對於這次倭寇闖進內陸,他也就是聽個稀奇,並沒有多打聽,畢竟和他關係不大。
“是啊,他們打到嚴州府下的歙縣,在那裡殺敗了圍剿官軍,北上進入績溪縣,之後就是繼續北上流竄到了寧州府旌德,然後過涇縣,南陵,蕪湖,現在應該在太平府城附近了,要是他們繼續往北跑,這不就靠近應天府了嗎?”
張世貴記憶力還真不錯,嘴上不斷吐出一連串的地名,顯然他在指揮使司衙門裡也不是白乾活的,對這次進犯內陸的倭寇行蹤瞭如指掌。
“蕪湖那一戰敗的比較慘,建陽衛主力戰兵被打崩了,算起來,要是這股倭寇還要北上的話......”
張世貴到這個時候,算是把這股倭寇在內陸流竄千里的行跡詳細說清楚了。
“他們還有多少人?”
魏廣德聽得很仔細,這會兒不禁發問道。
“據塘報,在淳安的時候,倭寇似乎就只剩下幾十人了,之後在蕪湖那一戰,除了建陽衛出戰外,當地民壯也多有參與,那次殺死十多人,應該是不多了。”
張世貴皺眉思索片刻才說道:“不過剩下的可都是精壯,更不好抓了。”
魏廣德其實在聽到張世貴說出倭寇快到應天府的時候,腦海中就已經有了一股記憶。
這股記憶當然來自後世,網上看過的一段段子。
是的,在當時,魏廣德是以看笑話的心態看完那篇文章的,說幾十個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依稀記得之後他還上網查過資料,發現這段子居然是真事兒。
然後就看見各種五花八門的分析,有說這是倭寇逃跑意外到的南京城,有說倭寇行蹤隱秘,但是卻極有目的性,先是向西跑,然後往北打,甚至遭遇多地官軍圍剿也依然繼續北上,似是早有預謀。
然後最扯淡的就是認為,這股幾十人上岸的倭寇,注意,他們認為上岸的這股倭寇就幾十人。
他們其實不是海盜,而是倭國某大名派來明朝查探軍情虛實的,準備摸清楚狀況以後大舉來攻。
當時魏廣德是看的一愣一愣的,說實話,他看的都信以為真了。
可是,剛才從張世貴嘴裡說出來的訊息,越聽怎麼越像就是那個事兒?
聽他話裡的意思,這股倭寇上岸的時候其實有數百人,在紹興府被官軍圍剿打散了,其中一股勢力較強的倭寇選擇西逃,後來可能是發現其他方向的官兵比較多,所以調轉方向往北跑,陰差陽錯下到了應天府。
好吧,當初鹿鳴宴那會兒,自己看到的江西都指揮使和江西布政使參政看的那個文書,八成就是倭寇殺到徽州的訊息吧。
徽州往西不過二百里,可就是九江府制下的彭澤縣了,如果往南,就是進入江西饒州府。
饒州,魏廣德可是去過的。
當初在江西遊歷,他可去過不少地方,還是比較有印象。
“倭寇要是真到了南京城下,北京那邊還不得瘋了?”
張宏福忽然嘀咕一句。
大明兩京,北京和南京,都是機要重地,如果說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那也就只有鳳陽了。
這三個地方,可都埋葬這朱家祖先,南京城外可也有太祖的陵寢。
“是啊,所以昨天就發下軍令,讓各部主力戰兵集結待命,要是南京兵部發來調兵令,咱們馬上就得馳援南京。”
張世貴滿臉無奈的說道。
“幾十個倭寇,還用我們九江衛出兵救援?”
張宏福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南京城京營沒人了?
“這股倭寇怕不是力戰,他們應該是游擊戰術,打得贏打,打不贏跑。”
魏廣德小聲把自己的判斷說出來,人多了,行蹤容易暴露,自然就會遭遇大股官軍圍剿。
幾次交戰下來,次一點的被砍了腦袋,剩下的都是精銳,隊伍小,反而更容易隱藏行跡,讓大隊官軍徒呼奈何。
他們就鑽空子,只打小隊官軍的隊伍,製造明軍中的恐慌就夠了。
“是啊,真要能打,在浙江就殺敗官軍了,那裡還會流竄到南直隸去。”
張世貴點頭說道。
“那現在應天府?還有那位徐公子,這個時候離開,怕不是會被人說成臨陣脫逃。”
魏勐忽然說道。
“什麼徐公子?什麼臨陣脫逃?”
魏廣德好奇問道,剛回家半天,自然不知道許多事兒。
很快,張宏福就在一邊小聲給魏廣德解釋了下,魏廣德知道了,現任魏國公長子徐邦瑞前些天到了九江,還來自己家裡喝了喜酒。
張宏福說了魏國公家的那些破事兒後,魏廣德頓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太熟悉這個味道了。
在南昌城的時候,秀才們鑽到一塊,除了聊學問和八卦,自然也要談談國事。
好吧,嘉靖皇帝的二王並封和二王幾乎同時大婚自然是談資之一。
不愧是在江西,這裡的考生不少都有親戚在北京任官,訊息也是靈通,在交流的時候,魏廣德也知道了,貌似嘉靖皇帝也是喜歡小兒子景王,似乎不大看得上裕王。
也有流傳,皇帝想要廢長立幼,這不就和魏國公家裡的情況差不多嗎?
如果說唯一有區別的,那就是魏國公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而皇家則還有些雲山霧罩的,看不清楚皇帝的具體想法。
“咳咳.....”
就在這個時候,張世貴卻突然咳嗽兩聲,吸引了桌旁眾人的注意,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老爺子分析了,公爺的想法,八成行不通,不管皇上什麼態度,朝廷那關就過不了。’
說道這裡,張世貴環視眾人,“下來嘴巴閉嚴點,以後見到徐公子,那就得當世子對待,知道嗎?”
其他人都是點頭應是,魏廣德眨眨眼,若有所悟。
現在還是封建王朝,這個時代就這樣,講究“長幼有序,尊卑有等,家之福也,不知禮無以立”。
在南昌城,魏廣德就聽到一些官宦子弟的話,景王待人接物確實比裕王強上一籌,可是在大部分朝廷官員眼中,依舊以裕王為皇儲。
無他,就是長幼之別。
再想到剛才所言,張老爺子確實看得透徹。
不過魏廣德想到的更多,在南昌那會兒,魏廣德還在猜測到底是景王還是裕王能夠繼承大寶,這個他沒印象,可是聽了剛才張世貴的話,他明白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裕王上位是不可阻擋的。
學到了。
在這個時代,“禮”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是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