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忠帶著幾個小內侍抱著今日的奏章來到永壽宮外,只是在宮門處就停下腳步。

永壽宮宮門外,入眼的都是嘉靖皇帝身邊的太監、內侍,只有黃錦不在這裡,應該是在裡面服侍陛下。

對於熟悉嘉靖皇帝的近臣太監,高忠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嘉靖皇帝肯定是在裡面服用丹藥,只有這個時候,在服用丹藥後嘉靖皇帝還要在方士的守護下運功周天,吸收丹藥中的藥力,不能受到外界丁點打擾。

這樣的情況下,永壽宮裡除了留下黃錦外,其他的太監、內侍都會被趕到宮門外等候。

“誰在裡面?”

高忠來到這裡就開口對著一個管事太監問道。

“高公公,陛下在服用仙丹,我等不敢打攪,現在除了黃公公在裡面外,還有高守中高真人為陛下護法。”

“哦,這樣啊。”

高忠聽後點點頭,這高守中也是宮中的供奉之一,專門負責為嘉靖皇帝煉製日常修煉的丹藥,還有就是引導陛下服藥。

這樣的情形下,他們自然是不敢進去的,只能在外面等著。

高忠站在永壽宮外,之前還密密麻麻站滿宮門的小內侍們自覺的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高忠沿著這條路放輕腳步走到宮門處往裡張望片刻,又縮回頭,小聲問旁邊的內侍,“你們出來多久了?”

“爺爺,我們出來兩刻鐘了。”

這個小內侍是陳矩收的乾兒子,別看陳矩才十八九,可也已經收了兩三個乾兒子,自己不在永壽宮的時候,裡面發生的大事小情就是乾兒子們盯住,回頭告訴他。

才兩刻鐘,來早了點,沒半個時辰結束不了。

高忠心裡暗自嘆氣,早知道還不如在司禮監再坐會兒。

“皇爺是怎麼回事兒,往日這時候是不吃仙丹的。”

不過高忠也在納悶,這可不是服用仙丹的時候啊。

“前兩天那些奏章,皇爺讓又拿出來看了看,氣著了,破了心境,所以服用仙丹平心靜氣。”

那小內侍小聲回答道。

“哦。”

高忠瞭然,嘉靖皇帝對徽王的所作所為已經不是不滿,而是深惡痛絕了,徽王肯定是完蛋了。

嘉靖皇帝身份的關係,就決定了他對宗室親王僭越這事兒不可能等閒視之。

想到這裡,高忠就想到了黃錦,他知道這事兒的那會兒還有點把握不定陛下的態度,可是黃錦一聽後就點頭了。

看來,論宮裡瞭解陛下的,黃錦還真是第一人。

在門邊找了個位置,高忠就靠在宮門上眯起眼睛歇會兒,反正時間還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感覺到身後有人輕輕碰他。

高忠睜開眼睛往身後看了眼,是陳矩,正向他打著眼色,示意他往裡看。

高忠明白過來,應該是永壽宮裡陛下行功完成了。

回頭看向宮門內,果然大殿的大門已經被黃錦開啟,嘉靖皇帝在前,高守中在後亦步亦趨跟著走了出來。

看嘉靖皇帝這會兒氣色紅潤,貌似功力又是大進的樣子。

只是很快,先前還一臉慈祥和藹的嘉靖皇帝臉色冷了下來,貌似是因為在他身後的高守中在那裡說了什麼。

不過這個時候高忠也不用繼續呆在這裡,他整理一下衣袍就邁步走進了永壽宮,陳矩等太監內侍也依著品級魚貫而入,從御道兩側進入了永壽宮的廣場。

“莫管徽事。”

高忠走在前面,滿臉喜色走向嘉靖皇帝,準備見面行禮完就拍一通馬屁,讓陛下高興高興,走近了卻是聽到從嘉靖皇帝口中說出的這話。

莫管徽事,高守中這是相幫徽王開脫?

才幾天的時間啊,訊息是不可能傳到鈞州再返回來的。

看來,平日裡這高守中就沒少收徽王的財物才對,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幫徽王說話。

想想也是,徽王是因為上一代加入到了嘉靖皇帝的道家修煉團才開始受寵的,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就是因為陶仲文說他喜歡道教,也是勤於修煉,才在嘉靖皇帝這裡弄了個“太清輔元宣化真人”的真人印,本意就是輔助自己修煉道家之術。

親王是不敢過問朝中大事小情,可是卻可以和道士們自由來往,就算有人去查,無非就是說他們在交流修煉心得。

高忠心裡瞬間提起來的心又放下,看來陛下對徽王是失望之極了,徽王的命運在皇帝心中已經註定了。

以前只以為徽王結交的只有梁高輔,沒想到高守中也幫徽王說話。

看來徽王也不是笨蛋,知道不能去結交朝臣,所以把目標盯在方士身上,這些人可比大多數朝臣更多接觸皇帝的機會,而且大多還是私密場合。

走近皇帝,高忠還沒來得及叩頭行禮,就看見嘉靖皇帝眉頭微皺問道:“今天這麼多奏章?”

高忠身後跟著的肯定是帶著奏章過來的陳矩等人,這陣仗可比往日兩三個人抱過來的多不少,六七個內侍抱著奏章呢。

“回陛下,大多是彈劾奏章。”

高忠垂首回道。

“拿進去吧。”

嘉靖皇帝明白多出來的都是什麼,其實昨天他就注意到了,彈劾的奏章多起來,矛頭都是直指徽王。

隨後,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守中,但是沒說話,意思卻很是明白。

“皇上日理萬機,也要注意休息,貧道就告辭了。”

皇帝要處理奏章,那是國家大事,自然不是他一個道士可以摻和的。

先前自己提了兩句徽王就得到皇帝那句回答,高守中就知道徽王怕是要壞事兒。

以前一直收著徽王的東西,這次魏廣德彈劾徽王的時候他並沒有當一回事兒,可是昨天聽說不少朝臣上了彈劾奏疏,徽王派在京裡的管事才慌忙找到自己,請自己在皇帝面前說和一二。

多少年沒有出現過了,想想當初的情況,高守中自然手下禮物滿口答應下來。

只是沒想到,今天陛下直接就拒絕了這事兒,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

在看到嘉靖皇帝點頭認可後,高守中再次向嘉靖皇帝行禮,隨後緩緩後退到宮門口,這才轉身離開了永壽宮。

等高忠帶著人把奏章送進永壽宮後,嘉靖皇帝才收回看向宮門的視線,轉身回到殿中。

“把彈劾奏章放到最後,其他的先看看。”

嘉靖皇帝坐回自己的位置,就開口紛紛道。

很快,殿裡就恢復了往日的場景,小太監開始宣讀奏章和票擬,嘉靖皇帝敲磬作出回應,高忠就跪坐在矮几後批紅。

一份份奏章被處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看到小太監手上已經沒有了奏章,但是旁邊桉几上還有幾大摞未讀奏疏,嘉靖皇帝知道,那些都是彈劾徽王的。

“去查過了嗎?”

嘉靖皇帝活動一下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龍椅上問道。

“查過了,當時東廠在場的兩個番子也找到了,確認了此事無誤。”

黃錦這時候上前一步,躬身對嘉靖皇帝說道。

“這種事兒你們東廠也不接?”

嘉靖皇帝隨口說道。

“陛下,東廠只偵稽京內的事兒,徽王那是在鈞州,只有錦衣衛才可以.....”

黃錦有些委屈的說道。

實際上東廠在他的治下,按照嘉靖皇帝的喜好,只要不涉及重大桉子,大多數時候東廠都只是在一邊看,默默記錄下來,而不會採取行動。

更多的事兒,其實都是陸炳控制的錦衣衛在做。

這也是他和陸炳之間的一種默契,畢竟都是從安陸走出來的人。

所以,近些年來,東廠在京裡給人的存在感很低。

“其他的呢?這兩天那些上奏章的大臣們又是怎麼回事兒。”

嘉靖皇帝繼續問道。

“河南籍大臣之間有聯絡,商量著一起彈劾徽王,不少人對徽王所行之事是有了解的,只是沒有上書彈劾,現在看到翰林院的清流和那幫新科進士跟著魏廣德上奏疏彈劾徽王,也想著跟著上書彈劾,其他的暫時沒有發現有異常。”

黃錦小心的回答嘉靖皇帝的問話,現在是個敏感時期,嘉靖皇帝對大臣們的信任已經降到歷史低點,這幾日連嚴嵩都不曾召見。

“今天都是什麼人上的奏章?”

嘉靖皇帝這個時候忽然看向高忠問道,屋子裡清楚奏章內容的也就是高忠了,送到這裡來的必然都是他看過的。

“今天都察院、禮部、刑部都有人上書,科道也有許多。”

高忠急忙回答皇帝的問話,絲毫不敢耽擱。

“呵呵,都是老狐狸啊,等別人上的差不多了才跟著上書,哈哈,都是朕的好臣子。”

嘉靖皇帝臉色忽然浮現出笑容,只是這笑容落在黃錦、高忠眼裡心底就是不由得一顫。

“回頭把上書的大臣名單都整理出來,朕要看看都是些什麼人。”

嘉靖皇帝對高忠吩咐道。

“是,陛下,新科進士還在觀政,是否也要整理一份出來?”

新科進士除了一甲和魏廣德外,都還沒有授職,倒是刑部那一批近期可能會有人被授職外放,所以高忠想確認一下,畢竟這批進士裡有二十多人跟著上了彈劾奏章的,在皇帝心裡他們算不算大臣?

“單獨列出來吧,找吏部要授官名錄。”

說完這話,嘉靖皇帝看向那對奏章,完全沒有聽下去的想法,擺擺手,“都留中。”

依舊不給回覆,不管是批准還是駁回,這是還要風波再鬧大點的意思。

朝臣就是這樣,有些事兒,皇帝一開始不給出回應,他們就會興趣越大,不斷的反覆上書,不斷的擴大事態。

要想平息,需要拖延很長時間,讓他們都精疲力竭了才會消停下來。

放大事態,那就是先不做回應,等所有人都鬧起來了再出手處理。

這也算是大禮議事件中,嘉靖皇帝認識到朝臣們的一個通病,別人為什麼事兒上書了,他們就會跟著來,前仆後繼的。

只要不是軍國大事,現在的嘉靖皇帝應付起來都是得心應手的。

只需要拖一下就好,等朝臣們都鬧起來,把各自的意見表達出來,想要處理就在上書高潮的時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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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出手過早,不管怎麼選擇,不免都會有人在背後嘰嘰歪歪的。

不想處理的也好辦,那就一直吊著就行了,不理睬他們。

所以,這個時代嘉靖朝政務處理速度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拖沓,效率非常低下,但是在嘉靖皇帝看來,確實最有效的一種方法。

.......

“莫管徽事。”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高守中在嘉靖皇帝跟前幫徽王說話的事兒,兩天時間就傳遍了京城官場,所有人在這個時候都看出來皇帝的態度了。

和前些年的情況完全相反,嘉靖皇帝這話等於放出一個訊號——朱載埨完了。

更多的彈劾奏章如洪水般衝進了通政司,不得已內閣直接安排人在分揀奏章的時候,直接把彈劾徽王的奏疏全部按照之前的票擬內容在簽發一遍就送往司禮監。

這個時候的嚴嵩、徐階都懶得多看一眼這樣的奏章。

十來日的時間,整個大明朝堂風向一致對準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鈞州徽王府。

此時的徽王已經接到京城送來的訊息,也是急的不得了,可是遠水不解近渴,除了馬上準備幾車財物加急送往京城外,什麼也做不了。

最起碼,在皇帝下旨責問前,徽王是不敢上書為自己辯解的。

你怎麼知道京城朝堂在彈劾你,解釋不清楚那就是窺伺朝政。

就在京城幾乎所有官員都捲入其中之時,嘉靖皇帝等待的時機也成熟了。

雖然沒有把那些彈劾奏章批紅送回內閣,卻是下旨讓內閣聯合六部九卿商議,確定一個欽差大臣人選,前往鈞州核實徽王的種種劣跡。

朝廷自然是不能聽風是雨就處罰誰,必要的複核程式還是要的。

這道旨意的傳出,讓在京的京官們大是振奮,好像是他們的勝利一樣。

前往鈞州核實徽王的劣跡,那是個美差,簡單走一趟,政績功勞都有了,還能落下個好名聲,誰會不願意?

最為積極的莫過於都察院、禮部等幾個部門,本來核查親王這樣的桉子,宗人府才是最合適的部門,畢竟本來就是掌管皇室宗族的衙門,只是永樂以後,宗人府多由勳戚掌事,而它所管轄的事卻都移交給禮部辦理,宗人府名存實亡。

對於風暴的始作俑者魏廣德,這幾天自然也是在翰林院同僚和其他人面前又是風光了一把。

隨便彈劾了兩個都成功了,只是魏廣德不敢得意,因為陳矩始終沒有送來他謀劃之事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