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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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劾風暴始作俑者魏廣德這幾天在同僚面前又是風光了一把。
隨隨便便彈劾了兩個,都很輕鬆的彈劾成功,魏廣德心裡自然是小得意的,只是陳矩那裡始終沒有送來進一步的訊息。
這訊息,自然就是他是否可以前往鈞州查實徽王劣跡。
繼續往上升,魏廣德是不指望了。
這年代,他已經算是坐火箭式提拔的幹部了,所以只是追求一個同品級的七品御史的位置,目標應該不算遠大,還是有可能實現的。
耿安前兩天就悄悄啟程回鈞州,他還要回去準備更多的徽王不法的證據,畢竟許多人家被徽王逼迫的背井離鄉躲出去了。
現在的鈞州,已經算半座空城了,都是被徽王整的。
讀書的,家裡有女兒的,早就跑了。
徽王太喜歡作弄讀書人了,讀書人也好面子,怕被徽王纏上丟面子,也只能躲,因為就算告到官府也沒用,知州都要繞著徽王府走。
另外就是要安排坐實徽王僭越的證據,有些是可以的,有些他還要先回去查查,找找證據。
不過在離開魏家的時候,耿安又是跪在魏廣德跟前千恩萬謝,還說只要魏廣德去了鈞州,耿安就會聯絡親朋好友和地方望族聯名給魏廣德送萬民傘。
想想,如果真給鈞州百姓除了徽王這一大害,送萬民傘貌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雖然魏廣德沒有主政鈞州,自然不存在為鈞州一地百姓遮風擋雨。
這些年來,官員離任,不管是致仕還是高升,百姓聚集相送倒是常有,但是送萬民傘送牌匾的貌似還真沒聽到過了。
魏廣德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心癢難耐,多有面子的事兒啊。
所謂的萬民傘,其實就是製作一把大傘,傘上綴有許多小綢條,上書贈送人之名氏籍貫。
萬民傘在古代,地方官離任的時候,當地計程車紳商賈都得表示一點挽留的意思,比較通行的方式是送“萬民傘”,意思是這個父母官,像傘一樣遮蔽著一方的老百姓,送的傘越多,表示這個官越有面子。
如果在這個官被撤職或者降職的時候,當地還有人送傘,甚至攔轎,說明這個官絕對是個清官或者好官,而且當地人同時又有情有義。
當然,這樣的儀式發展到後期肯定也是要變質的。
其實最初在中華大地上,對於離開的清官,百姓為了紀念他,往往是請當地名師題字,刻碑留念。
但是發展到唐朝的時候,地方官為了虛榮和向上級表功,往往會逼迫地方士紳百姓為自己立功德碑,來提現自己愛民如子,造福一方百姓的政績。
事情發展到這裡,完全變了味,讓當時的唐朝政權不得不下旨昭告天下,禁止為官員刻碑留名。
不能刻碑,百姓為了表達對官員的不捨,萬民傘、功德匾也就應運而生了,不能刻碑我就送傘送牌匾。
當然,對於地方上真的非常值得紀念的官員,當地士紳往往還是會請問上書朝廷,請求特旨准許地方為其刻碑紀念,只是程式上非常麻煩。
這個時候的萬民傘、功德匾還沒有被大明的文官們玩爛,所以對魏廣德的吸引力還是不小的。
但是回到現實中,魏廣德這兩天已經知道朝廷中不少人已經開始走門路,想要搶下這個查桉欽差的位置。
魏廣德想在一開始搶在前面拿下這個位置的希望落空,當時的情況陳矩倒是說了,嘉靖皇帝並沒有快刀斬亂麻的打算,所以當時不管是黃錦還是高忠都不敢在御前提這個事兒。
到了現在,魏廣德的先機肯定是沒了。
以往這樣的差事,大多會落在禮部和都察院的人身上,畢竟是他們的本職,翰林院的魏廣德能夠被選中的希望渺茫。
基於此,魏廣德也懶得去走門路了。
或許給嚴世藩送銀子,可能有那麼一絲希望,或者弄個副使什麼的,可是魏廣德不敢。
不是不敢送銀子,而是你送銀子拿到個副使的差事,從鈞州回來,正使沒拿到萬民傘,你一個副使拿到了,不是打人家臉嗎?
得罪人的差事,魏廣德也不想去做,自然在這個時候,稍微理智起來後就不想爭了。
不管怎麼說,炮轟徽王的第一人是自己,這個功勞大家都看在眼裡,雖然有點狗拿耗子的意思。
而此時,京城的政治風向也已經四下裡傳開,訊息傳到河南,河南官場也為之一振。
這些年,河南官員都把鈞州知州視為龍潭虎穴,輕易是無人願意去上任的。
無他,因為那是徽王的地盤。
雖然朝廷限制了宗室干涉地方的權利,可是徽王不干涉地方,卻是在地方上違法亂紀,地方官都沒處說理去。
處理宗室親王,那得要有皇帝的聖旨。
自從上一代徽王朱厚爝因“斬琴”桉與知州陳吉產生矛盾,並且上書朝廷彈劾陳吉,當時都御史駱昂、御史王三聘都力陳事實,上書替陳吉伸冤,世宗大怒並將他們全都逮捕,其中駱昂被杖斃,王三聘、陳吉都被貶戍邊。
之後現任徽王朱載埨也屢遭彈劾,但是結果都是屁事兒沒有,自此河南官場只好選擇繞著徽王走,鬥不過人家。
現在京城的風向變了,徽王明顯是在嘉靖皇帝那裡失寵,自然要新仇舊恨一起算。
很快,以河南巡撫潘恩的官員也開始紛紛上書彈劾徽王不法事,想要一下子把徽王連根拔起,現在的機會是不容錯過的。
河南的彈劾奏疏送入京城轉交到內閣,而此時內閣幾個大員也正在爭論到底又誰去河南查處此桉。
看著禮部尚書和都察院都御史爭論人選,嚴嵩和徐階就在上面翻看起新送到的奏疏。
“潘恩?此人好似做過鈞州知州啊?”
嚴嵩忽然放下手裡的奏疏,對旁邊的徐階說道。
“河南巡撫潘恩?”
徐階聽到嚴嵩好似在問自己話,放下手裡的奏疏,從嚴嵩手裡接過那份潘恩的奏疏看了一眼就笑道:“他之前是祁州知州,因做事勤勉調繁鈞州,是有這個經歷。”
“都已經是河南巡撫了,還對鈞州這麼上心,呵呵......”
嚴嵩意有所指的笑道。
“估計在鈞州沒少受徽王的氣,這次逮著機會了。”
徐階靠近嚴嵩,小聲說道。
嚴嵩聞言也只是笑笑,便不作答了。
“都察院提出右僉都御史黨以平去,禮部提議右侍郎嚴訥去,不如直接把兩個人名字報上去,看皇上怎麼選擇,老是這麼爭吵也沒意義,兩個人都夠資格。”
徐階回頭看著下面爭論的官員,又回頭對嚴嵩小聲滴咕道。
“按說這種事兒,交給都察院才是正理,你看著給上份奏本吧,一直拖著也不行。”
嚴嵩點頭回應道。
“是啊,把就把都察院提議的放在第一位,禮部放在後面?”
徐階聞言會意的點頭附和道。
在他看來,去調查處置當朝親王,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官員出巡,才配得上欽差的身份。
對方可是超品的親王,官職低了還真未必壓得住。
只是徐階在說完這話的時候,卻從嚴嵩渾黃的眼睛裡看出了一絲嘲諷。
發現這點,徐階心裡就是一突。
他明白,自己做官其實在辦事能力上是不必嚴嵩差的,可就是缺少了對嘉靖皇帝的瞭解。
或許,嚴嵩已經看出了嘉靖皇帝真正的意願,所以才會在那一剎那有那種眼神出現。
不過這個時候,徐階只能那心思埋在心底,點點頭坐回原位。
東閣裡的爭論還在繼續,只是內閣兩位閣臣心思卻都沒放在他們的爭論之上,兩人不緊不慢的處理著送來的奏疏。
從內閣下值後,徐階還在想著先前嚴嵩眼神中那瞬間的變化。
徐階已經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什麼錯誤,所以才會寫了那份題本,雖然沒有馬上交上去,但是肯定有問題的。
仔細想了想題本上的人,不管是嚴訥還是黨以平,貌似都是很合適的人選。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黨以平也是河南人,同籍,但這個並不是不能用的官員。
回到徐府,今晚不用進西苑值房,徐階也難得有個休息的時間。
回到內院坐下沒多久,就有管家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封書信。
“何事?”
徐階隨口問道。
“老爺,家裡來信,今年哪些佃戶都說遭了倭寇,又被官府加了徭役,扛不住了,請求府上能減點租子。”
說話間,管家把手裡的信件遞給了徐階。
徐階沒有說話,接過信封拆開,抽出信紙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這才冷笑道:“都是朝廷的旨意,我有什麼辦法。
你下去寫封信告訴家裡,這些交不起租子的,明年就不要種了。
家裡那幾個,一點沒個擔待,還要我堂堂內閣大學士去給那些佃戶解釋嗎,又不是我要加他們的徭役,有本事找胡宗憲訴苦去。”
“是是是,老爺說的是。”
管家自然不會在這個事上和徐階有什麼不同意見,雖然他覺得那些佃戶確實也夠苦了,但是租子還是不能減的,減了徐府又吃什麼,喝什麼。
“一點小事兒也要來煩我,以後再有類似的,你直接回了。”
徐階隨口又說道。
看著管家拿著信件出門,徐階收回視線,看向書架那裡。
讀書人,看書成了習慣。
在內閣值房的時候,一天到晚都是看各地上上來的奏本,這回到家裡,手和眼睛還是有點癢,總想看點什麼。
只是就在他目光在書架上來回掃視的時候,心中卻忽然一突,徐階似乎想明白了嚴嵩那眼神的含義。
在他們這些大臣們看來,處置一個親王宗室好像是天底下了不得的大事兒,可是在嘉靖皇帝眼裡呢?
松江老家那邊的佃戶請求減少田租,管家就覺得很為難,家裡那邊相必也是如此,才會有書信送來。
只是到了自己這個層次,看的東西更多一些,想到的是胡宗憲造的孽,憑什麼要我徐家來扛,所以斷然拒絕。
那在皇帝那裡,處置一個徽王算不算大事兒?
真有必要像他們想的那樣,要出動四品甚至更高階別的官員前去處理嗎?
親王,身份是尊貴,可是這年頭的親王就是落毛的鳳凰,除了在王府裡還能作威作福外,出了王府又算的了什麼?
地方官府要敬著讓著他們,那是怕失理被親王彈劾,但要是無理取鬧甚至索求無度,地方官府往往也不會給他們留臉面,大不了請求聖裁。
徽王敢在鈞州鬧事兒,主要是之前徽王府的惡行一直沒有受到懲處,以至於大家都懼怕徽王的得寵,知道告不倒他自己還要被報復。
現在情況不同了,之前皇上對徽藩的態度,和昨日直言警告方士不準給徽王說話,其實已經很明確的傳達出來自己的意思。
讓僉都御史或者右侍郎去調查徽王不法,是不是配置有點高了。
假如嘉靖皇帝要敲打宗室,怕是也不會願意看到朝廷過於重視這件事兒。
派個小官過去就把徽王拿下,對於其他宗室親王的震懾力也更強一些。
想到前些年,各地宗室還曾集體覲見嘉靖皇帝哭窮,言朝廷撥發的祿米積欠問題。
其實對於那些宗室來說,都是他們的親族,他們只需要從指甲縫裡流出一些湯湯水水就足夠他的族人們過得很好,哪裡還需要指望朝廷那點祿米。
當時的嘉靖皇帝可是被他們這一通哭窮鬧得很沒有面子,這才又逼著內閣和戶部擠出不少錢糧補發積欠。
想到這一茬,徐階忽然心臟一顫,處置徽王,警告宗室。
在朝臣們以為朝廷會派出大員前往鈞州查辦徽王不法事,卻否決的朝廷定下的人選,另外選派低品級官員前往,這其實也是在警告朝中大臣們辦事不力,沒點眼力勁。
要不是看到嚴嵩那道奇怪的眼神,徐階居然一點沒有反應過來嘉靖皇帝可能的心態。
想到嚴嵩讓他上奏本,去推舉六部九卿選出來的人選,這特麼不是坑自己嗎?
自己寫的那道奏本一上,給皇帝的印象就是自己看不懂事兒,處事湖塗了。
皇帝是否真有這個心思,徐階還是有點拿不準,但是仔細推敲一番,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解局之法,只能硬著頭皮按照嚴嵩的意思上奏。
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