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這天,全大明所有的衙門都舉行了開印儀式,這代表著嘉靖四十年的到來,所有官員又開始正常的工作了。

也是在這一天,禮部尚書吳山向通政使司遞交了奏請景王就藩的奏疏,一時間又是朝野震動。

之所以引發這麼大的影響,還是因為滿朝大臣們都知道,景王府的改造工程並未完工,而禮部尚書就這麼急吼吼的上奏請求確定就藩時間,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之感。

不過想歸想,初四、初五這兩天時間裡,殷士譫、張居正和魏廣德府上就來了許多拜會的官員,而最誇張的還是高拱家裡,上門拜訪之人已經在高府外排成了一條長龍,其架勢絲毫不弱於內閣宰輔之家。

因為就在此時,一條小道訊息也在京城裡流傳開來,那就是西苑永壽宮裡,在正旦日發生的一切。

相信這條小道訊息的人都知道,景王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即便或許過去他真的離那個位置很近,但最終嘉靖皇帝還是選擇了遵從祖制。

而就在初六這一天,內閣裡再次轉出一道聖旨,經六科用印後快速發往南京,那就是嘉靖皇帝召南京翰林院掌院,國子監祭酒瞿景淳回京升任吏部右侍郎。

魏廣德雖然之前已經從張居正口中知道了此時,可是這個時候分析當下朝局,魏廣德也有些迷糊了。

現在禮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經被安排了一堆官員,袁煒、嚴訥、李春芳和高拱,現在又增加了一個瞿景淳。

而高拱已經是頂了實缺有倆月了,袁煒據說也會從翰林院正式轉入禮部,到時候必然和高拱的職位有衝突,還有擔任禮部尚書多年的吳山,這麼多嘉靖皇帝寵信的臣子都擠在這條道上,難道不覺得擁擠嗎?

魏廣德之所以會想這些,還是因為內閣三輔呂本大朝會就請假未至,據說身體已經是不行了,只不過屢次上本請求致仕都被嘉靖皇帝留中而耽擱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呂本就剩這一兩年時間了,他一旦離職,內閣有可能就會增補一名閣臣,在儲君之位塵埃落定後,所以許多人又開始關注著下一個入閣之人到底會是誰。

這些最有可能入閣的人員中,或許也只有吳山的府上這些天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因為這人脾氣很臭,要是沒事兒跑去拜訪很可能吃閉門羹,次數多了,時間長了,想要透過登門拜訪和吳山搞好關係的人自然就少了。

而袁煒、嚴訥、李春芳府上就開始熱鬧起來,高拱本身一直就很被京官們追捧。

這個時候的嚴閣老府上,雖然大致如故,可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在景王就藩已成定局的情況下,以嚴閣老的身體也支撐不了幾年了,雖然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就幹出推牆的事兒,可是私下裡倒嚴派還是在暗中悄悄進行串聯。

紛紛擾擾中,時間一晃就過了十來天,鰲山燈會已經結束了,京官也開始收心,該重新投入到公務中了。

隨著欽天監奏上由他們算出的吉時,景王就藩的出發時間和抵達時間以奏本的形式遞交,得到嘉靖皇帝許可後,司禮監批紅髮還禮部,一時間吳山的工作陡然增加。

裕王府的授課已經恢復正常,可是裕王府中人的心思卻都在景王出行上。

親王離京就藩是有制度的,不是到時間景王去拜別皇帝和母妃就可以離開,期間規矩甚多,作為兄長的裕王和在京官員全部都要參與。

“肅卿兄。”

“肅卿,你來了。”

這天下午,魏廣德和殷士譫、張居正在房裡閒聊,門簾挑開就看見高拱邁步而入,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都坐,我就是回來辦些公差。”

高拱擺擺手,示意大家別客氣,隨即又問道:“殿下不在?”

“殿下昨晚偶感風寒,身體有些不適,正在休息。”

殷士譫有些尷尬的說道。

看到殷士譫等人臉色不好看,高拱立時瞭然,裕王的德性他還是知道的,他還在王府的時候,荒唐事兒也是見怪不怪。

“那我就和你們辦交接也是一樣,抽空你們把事兒和裕王交待下,萬不可有差錯。”

說話間,高拱從懷中摸出一份文書遞給殷士譫道:“這是吳尚書定下的《辭朝儀》,雖說大多都是我禮部官員在操辦,可景王離京前一日,景王攜王妃前往宮中辭行後要到裕王府拜別,之後殿下還要回拜。

然後就是所有京官都要參與,去景王府拜謁景王,次日景王離京,在京文武官員全部要在宮門候景王辭行,後至長安左門外橋頭序立,等候景王車架過。”

《辭朝儀》是吳山和禮部左、右侍郎查閱前朝親王就藩儀式後定下來,整個程式都按照以前的模式來,不會增加和刪減。

不過對於裕王府中人來說,其實要參與的也就是他所說之事。

殷士譫快速翻看完了手中的文書,隨即遞給了魏廣德,魏廣德拿文書的手靠右,方便張居正一起觀看。

魏廣德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反正他是很好奇的,明朝親王離京就藩到底是個什麼儀式。

儀注前一日,恭詣御前面辭,先期內官預設幕次於上御宮門外,至日王具冕服妃翟衣由東華門入至上御宮門外入幕次,司禮監官奏引至御前,王與妃並立,王左妃右,行五拜三叩頭禮,王與妃俱跪聽上訓,命訖上以果盒酒賜王,王跪飲,訖叩頭畢,出幕次與妃同詣母妃前,行四拜禮畢出,妃先回府,景王至裕王府內行四拜禮,裕王仍至景王府內行兩拜禮,各回府,文武百官各具吉服詣景王府行四拜禮。

次日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景王具冕服由東華門入至大朝門御座前行五拜三叩頭禮,引王由東階出承天門至幕次易服,王自祭承天門之神禮畢,王乘輿出長安左門至府同妃啟行,由朝陽門出,百官易吉服至橋東左右序立候王輅過而回奏。

魏廣德看完吳山所擬《辭朝儀》,對大明藩王離京就藩的程式有了個大致瞭解,不過就在這時,耳朵裡就聽到殷士譫在問高拱道:“文書過內閣了嗎?”

“當然,今日上午的時候送到的內閣,這會兒已經送入宮中了。”

高拱撫須含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嚴閣老倒是保持一貫的作風,秉公而為。”

“呵呵.到這個時候,他就是想要做什麼也是晚了。”

殷士譫卻是笑道:“回頭我給陳逸甫去封信說說,讓他也高興高興。”

“別,他看邸報也會知道的,你要真寫了信,要是傳出去,對殿下不好。”

高拱急忙出言阻止道。

“肅卿兄。”

魏廣德聽他們說到公文送入宮中,不由得心中一動,開口喊道。

等高拱、殷士譫等人的注意力轉過來後,魏廣德才開口問道:“我看吳尚書所定的《辭朝儀》,程式如此繁瑣,陛下那邊會過嗎?”

好吧,平常的朝會就不說了,正旦、冬至和萬壽聖節三大朝會,嘉靖皇帝都會提前下旨全免,只安排個國公率滿朝文武行禮,唯一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的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試。

按照吳山所列的《辭朝儀》進行的話,在景王離京前兩日他都要出面,還要面對景王和景王妃,嘉靖皇帝會做嗎?

雖然大部分朝臣都認為嘉靖皇帝不上朝和不願意見二王,主要還是和前朝正德皇帝一樣,整日裡忙著修仙大業所以耽擱了朝政和家庭親情。

正德皇帝是忙著玩兒,嘉靖皇帝是忙著修仙,可是魏廣德卻是持不同意見的。

實際上這也是後世的,比較通行的看法,嘉靖皇帝並不是惰政,而是因為被整怕了。

見了兩個兒子,結果不久兒子就死了,所以他相信的陶仲文的說法,“二龍不相見”的箴言已經深深刻入了他的骨子裡。

儘管是景王離京就藩,嘉靖皇帝也未必會接見他,否則正旦日就見景王了。

後世觀點,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中,除了最初那幾年,朝政落在楊廷和等人手中外,之後的時間,朝政權柄都牢牢的抓在自己手裡,一刻沒有失落過。

之所以會如此,那就是嘉靖皇帝雖然忙於修煉道家秘術,卻每日從不懶惰,堅持處理內閣所轉來的公文奏疏。

對於內閣的票擬,嘉靖皇帝從來都不是盲從的,而是會做出自己的判斷,這也是在有了內閣以後,他又設立直廬的原因。

對奏疏中不懂的,或者不知的,馬上就召見大臣進行詢問,然後再做處理。

拍板權,始終牢牢握在手裡,讓閣臣們雖然能得勢,卻不敢肆意妄為。

“這是制度,陛下應該”

高拱一開始還沒太在意,可是隨即也領悟了魏廣德話裡的意思。

嘉靖皇帝破壞的規矩已經不少了,即便當年被認為荒唐透頂的正德皇帝也沒有像當今這樣,十數年不上朝的。

“你是說,陛下可能會駁回?”

高拱瞬間臉色大變。

“不知道,聖心難測。”

魏廣德搖搖頭說道,“不過就算是駁回,應該也只是會對辭行的儀程進行大幅刪減,有可能入宮的那些會被刪掉,畢竟欽天監已經算好了時間,要是真的直接駁回,這一來二去的,說不好就誤了吉時。”

其實魏廣德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嘉靖皇帝或許真的抗拒見到他的兩個兒子,擔心他們會因為看到自己而發生意外。

高拱這時候已經站起身來,搓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

“我怎麼沒想到呢。”

高拱來回走動,嘴裡也小聲嘀咕道。

《辭朝儀》在遞上去前可是過了他的手的,當時他還覺得吳山所做四平八穩,完全按照儀制而為,斷然不會有錯,卻偏偏忘記了當今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雖然在選擇儲君的問題上遵守了祖制,可只是一個親王就藩的事兒,就算嘉靖皇帝真的違反前朝制度,可現在滿朝文武除了一部分人外,其他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景王早點離開,自然不會多生事端。

想到這裡,高拱站定後對三人說道:“此事是我馬虎了,如果公文真被陛下駁回,那我就向吳尚書提議,直接刪除景王入宮的儀式,換成景王攜王妃遙拜帝后辭行,百官立候。”

不僅是嘉靖皇帝不願接見他們,往常連百官女眷入宮覲見都一同取消,不過高拱話說道這裡的時候還是有點猶豫,畢竟景王母妃盧靖妃還在,不安排母子相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正該如此。”

魏廣德說道,“之前我在嚴府也看到過陛下批閱的奏疏,我看其中不少都有紅字改動。”

“是的,一些陛下認為不妥的,會御筆修改。”

雖然這些改動,執筆之人其實大多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所寫,可都是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所改,說是御筆也不為過。

以前魏廣德在嚴府串門時就看到過發還的奏疏,以魏廣德當時的看法,這類修改中其實有些是無關緊要的文字,該不該動其實都不要緊。

可是嘉靖皇帝還是在奏疏中改了,之後魏廣德才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在提醒百官和內閣閣臣,你們的奏疏朕都有看過,別想糊弄我。

當然,對著想法,魏廣德誰也沒有說過,至於其他人是否也這麼想,魏廣德也懶得去問。

只是,魏廣德、高拱等人沒想到的是,《辭朝儀》的批示還沒有下來,僅僅兩天後,就再次發生了一件大事。

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當天紅日高懸,天空晴朗有片片白雲飄過,雖然依舊有些寒冷,可也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

巳時正三刻,天空忽然逐漸變得昏暗起來,如同即將入夜般,隱約可見漫天星斗。

“日食。”

天空的異像發生之時,魏廣德和張居正就不約而同的喊道。

正在屋裡閒聊的人,包括裕王在內都紛紛跑出屋子,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本該紅日高懸卻已經只剩下小半。

“欽天監該死。”

看到這樣的場景,裕王不由得怒罵道。

明制,凡遇日、月食,均先由欽天監測算日、月食的出現日期和持續時間的長短。

而這次的日食,欽天監卻是沒有推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