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正月初一日,是明朝漢族社會的三大節之一。

屆時百官有年節之假,無論朝廷百官抑或民間士庶都有熱烈的慶賀禮儀及文體娛樂活動。

朝廷要舉行百官朝賀天子、內外命婦朝賀皇后的禮儀活動,太子、親王以及他們的妃子也要分別向皇帝、太后進行朝賀,同時,太子亦要接受百官的朝賀。

在地方上,有“天下大小衙門拜闕”的禮儀,即正旦當天,除京官之外,全國各種大小衙門官府的官員身著官服,前往所在衙門舉行“望闕遙賀”之禮。

官員們舞蹈山呼,行跪拜禮,在口頭上遙向天子拜賀新歲。

各地的藩王也要行“望闕慶祝”之禮。朝廷和地方的官員們在朝賀、望闕禮結束之後,彼此之間也互相往來,行“拜年”禮儀。

不過到了嘉靖朝中後期,正旦大朝會這樣濃重的儀式就再也沒有舉行過,百官朝賀天子、內外命婦朝賀皇后的禮儀活動全部取消。

魏廣德當了幾年官,還沒有參加過哪怕一次大朝會,嘉靖皇帝唯一還會御殿的時候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試。

不過這兩年選擇不御殿,百官倒也沒什麼好說的,現在三大殿的重建都未完成,總不能讓皇帝站在工地前面接受百官的朝賀吧。

不舉行大朝會可不代表初一他可以睡懶覺,相反魏廣德比平日起得還早,因為要去奉天門外行拜闕禮,之後官員們又繼續放假,呼朋喚友找地方玩樂。

寅時的時候,魏廣德就已經起床洗漱,在夫人的幫助下穿戴整齊,頭頂著昏暗的夜空走出了家門,上了馬車。

隨著馬鞭抽打馬匹聲響起,“嘎吱吱”木頭這輪碾壓著地面積雪向前行駛,魏廣德這會兒自顧自靠在馬車裡打盹,雖然案几上擺放著熱茶和吃食,可他這會兒並沒有食慾,只是想昏昏欲睡。

好久沒有這樣的經歷了,幸好嘉靖皇帝不上早朝,不然還不把京官都累死。

魏廣德這會兒不無有些幸災樂禍的想到,遇到嘉靖這樣的好皇帝還真不容易。

馬車前後各掛著一盞燈籠,就是此刻小巷裡惟一的光亮。

好在沒走多久,拐出小巷後路上前後都出現了燈籠,目的地自然和魏廣德一樣。

趕早朝的隊伍前後相接,浩浩蕩蕩組成一支古代版的豪車隊伍繼續向前,前面不遠就是坊市大門,坊門早已開啟,守夜軍卒持槍侍立在兩側不敢有絲毫馬虎。

這會兒馬車上,轎子裡的人可都是他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而此時,長安街兩邊坊市的街巷裡,不斷有坐轎乘車的隊伍出現,大家都匯聚到一起,順著大路繼續向承天門行去。

距離承天門還老遠的時候,馬車就已經動不了了,前面已經堵滿了先到的車轎,魏廣德無法,只好喝了口熱茶,又吃了點東西,這才下馬車步行向前走。

從承天門進入,在午門外,官員們按照品級站好佇列。

現在的魏廣德,就品級而言已經不是他那一屆進士中最高的了。

除了狀元會被授從六品翰林修撰官職外,其他的進士只會是七品和從七品官職開始起步,而且還要落後一甲三人至少半年才會被授官。

外放地方的進士,升職之路也是漫漫,但是留京被放到六部的進士則大多會在授官後一、兩年內就有機會獲得晉升。

其實單說品級的話,入翰林就是有這麼一個缺點,那就是品級升起來很慢,比不得入六部的同年。

當初魏廣德初入官場就火箭速度追上了狀元諸大綬,確實小小傳揚了一把名聲,不過現在不同了。

魏廣德沒走太遠,就隱約看見前面正在往前走的人,看背影好像勞堪。

現在勞堪已經是刑部山西清歷司主事,也是正六品,和魏廣德一樣的品級。

急走幾步,魏廣德追上勞堪。

“善貸,你還在我後面啊?”

勞堪聽到後面有人喊他名字,停下來回頭看見是魏廣德,笑著說道,順便拱拱手道:“恭喜過年。”

“恭喜過年。”

魏廣德也急忙拱手道。

民間傳說,在太古時期,有一種兇猛的怪獸,年獸頭大身小,生性兇殘,嗷叫時發出“年~”的聲音,故名年獸。

時日一久,人們漸漸發現年獸的活動規律,原來它每隔365天會竄到城鎮,而且出沒都是在天黑,等到雞鳴破曉時離去,這可怕的一夜視為關煞,稱作“年關”。

後來,人們發現年獸害怕三樣東西,即紅色、火光和巨大的響聲,於是後來的人們在除夕年獸將要到來的時候就會聚到一起,貼紅紙(後來逐漸改為貼桃符或貼紅對聯),掛紅燈籠,放鞭炮等等,目的就是為了趕走年獸。

過了除夕夜,自然就是順利過年。

兩人品級一樣,自然站隊也在一起,身上都是一身青袍,算是佇列的最後。

“雜不去都察院的佇列裡,還可以到處走動。”

勞堪知道魏廣德好動不好靜,官員們站好佇列後都規規矩矩的,只有都察院的糾察御史在外面遊走,記錄糾察違規之事。

“我沒抽到。”

魏廣德笑道,不是他不想,而是沒得到這個差事。

不多時,五鳳樓城樓上響起三通鼓聲,這是時辰到了。

前面的官員佇列依舊站在那裡紋絲不動,而分列在官員隊伍兩邊當值的將軍、校尉的隊伍開始動了,他們很快就透過午門先一步進入其中擺下儀仗。

雖然嘉靖皇帝不到這裡來,可是該有的程式卻一個也不會少,只是百官不用入奉天門,直接在奉天門外行跪拜之禮後就算完成今日的大朝會。

天氣有點冷,可魏廣德也只能這麼站著,一直等到鐘聲響起後,列好隊伍的文武官員由左,右掖門而入,穿過午門來到奉天門外。

成國公朱希忠站在百官和勳戚的最前列,在他的帶領下,幾百人向著奉天門行五拜三叩首禮。

本來,正常的大朝會,百官還要進入奉天門至奉天殿,向皇帝朝賀後還有許多儀式,甚至還有接見外賓等活動,最後還要賜宴,現在全省了。

魏廣德身側,不少都是他熟悉的同僚和同年,大朝會結束後,自然就一起往外走,要先找地方喝酒暖暖身子,現在又是放假時,假期裡做什麼,皇帝也管不著。

一群人緩緩往外走時,路過右順門,就看見一個青袍官員正在和守門的內侍爭執著什麼。

魏廣德認識那人,是六科的,可能是打算去六科值房吧。

魏廣德對他在年假裡還要往值房跑不感興趣,只是和旁人說笑著往外走,不過走近後,那邊的對話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聶大人,你就再等等吧,娘娘們還要從西華門去西苑,再等等,等那邊儀仗過去了我就放你進去。”

那內侍攔著就是不讓那人進去,不過魏廣德也聽出來了,應該是嘉靖皇帝的後宮趕早去給皇帝請安,所以暫時封了右順門。

魏廣德也不以為意,和同僚出了紫禁城就沿著長安街找了出酒樓,此時天光方亮。

依照著這些年的傳統,長安街附近的酒樓初一就選擇開門營業,因為他們的第一批客人就是剛從宮裡完成大朝會禮儀的官員。

如果是其他皇帝的大朝會當然沒他們什麼事兒,感謝嘉靖皇帝讓這幫官員早早的就來用餐。

魏廣德剛走在酒樓門前,就聽到裡面先行而入的人已經高聲喊著讓店家弄點熱食上來。

昨兒除夕下了一天的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可感覺更冷。

不過店家自然也是早有準備,等魏廣德進去的時候,不僅火盆已經燒得旺旺的,熱氣騰騰的酒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國珍前兩天就在這裡定下了雅間,呵呵”

身後的勞堪笑道。

“我還真忘了這茬。”

魏廣德一聽就樂了,想想也是,這一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第一年在京城做官的時候,一大早出了皇宮都不知道去哪兒,看著沿街一些酒樓開著,可是過去才知道,客滿,都已經被人提前訂下了。

在魏廣德和其他人在酒樓吃著美食喝著熱酒的時候,西苑永壽宮裡也是熱鬧異常,多出許多的宮女和內侍。

平常,永壽宮裡人並不多,嘉靖皇帝要在這裡修煉,自然是喜靜不喜鬧。

不過今日不同,正旦,後宮沈貴妃和盧靖妃帶著十幾個后妃前來這裡給嘉靖皇帝拜年請安。

自方皇后之後,嘉靖皇帝就沒有再立皇后,後宮大權自然全部落在唯一的皇貴妃沈氏手裡,而盧靖妃既得嘉靖皇帝寵愛,又因撫有一子,也就是景王,地位在宮裡也是不低,身份超過了其他的皇妃而僅次於沈貴妃。

當然,在景王就藩之事被提上議事日程以後,盧靖妃太后夢算是結束了,宮裡的地位也開始下滑,當初她可是敢直接挑戰沈貴妃的後宮之人。

畢竟,連不少文官都看不清楚嘉靖皇帝的真實想法,一些人還真以為因為盧靖妃的受寵,嘉靖皇帝可能會選擇把帝位傳給景王,對其他後宮之人來說就更是如此。

不過這時候的永壽宮大殿裡,先前還喜慶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

先前沈貴妃帶著其他后妃向嘉靖皇帝行禮請安後,嘉靖皇帝自然還是很高興,沒有按往年慣例給予賞賜,而是給出豐厚許多的財物進行了賞賜。

沈貴妃是嘉靖十年三月冊為僖嬪,因為聰明謹慎得到賞識。

嘉靖十三年,皇后張氏被廢,方氏因“端慎不怠,甚稱帝意”,被冊立為皇后,同時還冊封沈僖嬪為宸妃,閻麗嬪為麗妃。

嘉靖十五年,沈宸妃晉封貴妃,而到了嘉靖十九年,與太子母王貴妃同日晉升皇貴妃。

她能如此一步一步成為皇貴妃,為人自然是不凡,知道嘉靖皇帝好修道,平日無事是絕對不會打攪分毫。

可一旦皇帝傳召或者節氣之時,她也會把該做好的事都做好。

不過做為貴妃,沈氏命運也不好,她一生無出,嘉靖二十六年曹端妃被處死後,沈氏撫養曹端妃的第二個女兒寧安公主朱祿媜,嘉靖三十五年寧安公主下嫁,入謁沈氏禮數與生母相同,算有了一個養女。

在率後宮妃嬪請安後,沈貴妃就說了許多喜慶話,自然是希望把嘉靖皇帝說高興了,大過年的,自然希望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本來應該是正主,最能討皇帝歡心的應該是裕王和景王,可這兩位皇子卻只能在永壽宮門外跪安後就要離開。

但是現在,以能說會道著稱的沈貴妃也只能退到一側,大氣都不敢出,其他的妃嬪也都如驚弓之鳥般避在兩側,只留下跪在中間的盧靖妃。

“藩王封地乃是國政,什麼時候輪到後宮干涉了?”

嘉靖皇帝坐在上首,看著盧靖妃一字一句說道。

“陛下,妾只是希望圳兒能離我近一些,請陛下恩准。”

盧靖妃此時雙目泛紅,說話間已經匍匐於地。

或許她也發現自己今日自己做錯了,至少場合不對,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也只能儘量希望用親情能夠讓嘉靖皇帝消氣。

“朕給景王找的封國自然不會差,王府修建已近尾聲,這些都由朝廷來操持,國家大事,哪裡有你說話的,他朱載圳有不滿可以上奏。”

嘉靖皇帝絲毫沒有被盧靖妃的表演影響,依舊是冷冰冰的開口說道。

先前,在沈貴妃說話後,盧靖妃也上來說了幾句,只是很快就把話題扯到景王封國上。

湖廣德安府,遠在千里之外,盧靖妃自然不願意把唯一的兒子送到那裡去,想要把景王的封國換到北直隸,或者山東也行。

只不過,看似僅僅是想要讓兒子離自己近一點的想法,卻真真的觸碰到了明朝後宮的一條鐵律,那就是“後宮不得干政”。

據說,這話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說給馬皇后聽的,之後也成為明朝後宮的鐵律。

或許是嘉靖皇帝過往對盧靖妃太好了點,所以她才敢壯著膽子和嘉靖皇帝說起此事,但是在看到皇帝發火以後,她就不敢再多言了。

“你給他帶話,有什麼想法,自己上奏疏陳情,不要搞那些小動作。”

嘉靖皇帝冷冷的看著跪在堂下的女人,以前看著挺精明的,可卻在這個時候犯下這樣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