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兵部大堂裡,來自各部的郎中、員外郎和主事都匯聚一起,在談論著可以從哪裡抽調出兵力,而在側堂上,兵部尚書楊博和兩位侍郎則是在討論剿賊韜略和選將。

現在兵部不得不按照最壞的情況打算,也就是在福建建立兩套指揮體系,分別指揮剿賊和御倭。

“你們提議從九邊選將去福建,我還是覺得不妥。

誠然,九邊大明將門多,可他們的作戰環境和南方是天壤之別,以那裡複雜的地形條件,個人勇武用不上,會水土不服的。”

楊博對下面二人說道。

之前在討論選派一名參將負責,統一指揮大軍剿賊過程中,因此時南方稍稍有些名氣的將領早已被徵調到浙江等地防備倭寇,哪裡還有合適的將領可供調遣。

楊博之前倒是提到一人,不過卻遭到反對,倒不是因為他的籍貫問題,而是因為此人新上任不久,並不合適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再次調任。

是的,楊博想到的人就是已經到任貴州的俞大猷。

雖然俞大猷是福建人,可是朝廷在用人方面,其實更加註重的還是文官,文官是不會輕易被派回到所在省任職的,武將雖然也有這樣的考慮,但是真正執行起來卻也沒那麼多阻力。

像俞大猷,以他現在擔任的參將一職,其實調回福建還真沒太多人反對,也就是到了總兵一級反對聲音才會多一些。

在兵部官員討論福建局面的應對的時候,西苑永壽宮裡的嘉靖皇帝也在發火。

內閣和司禮監倒是沒有故意阻攔福建奏疏的上報時間,但是文書是下午才到的,內閣緊急處理以後就送進了宮中。

司禮監自然也不敢耽擱,這是嘉靖皇帝知道的事兒,誰也沒那膽子壓下來,只是嘉靖皇帝辦公的習慣,只要不是俺答汗打到京城城牆下,都必須等著皇帝把今天該做的功課都做完了才行。

“調兵遣將,從速剿滅,呵呵”

嘉靖皇帝有個習慣,在他氣極之時不會暴怒,而是往往會發出冷笑,只是在身邊人看來,這比惡魔的微笑都讓人膽寒。

此時,嘉靖皇帝就從嘴裡輕輕複述了一遍內閣票擬的最後兩句話。

“批紅,那就讓胡宗憲調兵遣將去剿滅反賊。”

嘉靖皇帝這個時候已經收起那張讓人心神不寧的笑臉,依舊選擇相信內閣的判斷,而沒有大半夜的派人持牌子開啟宮門,把內閣閣臣和兵部尚書召來。

在周遭太監內侍看來,似乎這就是嘉靖皇帝對內閣閣臣們的信任,對他們的票擬言聽計從,可在場之人中,也只有跟著嘉靖皇帝時間最長的黃錦似乎看出了一絲端倪,即便是高忠也只認為是皇帝暴怒之後做出的選擇。

心裡嘆息一聲,黃錦什麼也沒有說,直到高忠帶著內侍抱走今晚處理好的奏疏,他也沒有對高忠打一個眼色。

“我去睡了。”

就在黃錦侍立的時候,嘉靖皇帝忽然起身往寢宮走去,嘴裡一邊說道。

“快點,跟上。”

黃錦回過神來,急忙向邊上的兩個內侍招招手吩咐道,三個人就跟在嘉靖皇帝身後匆匆而去,只是在他要走過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大殿,在搖曳的燭火照耀下顯得那麼灰暗。

當新的一天到來,百官陸陸續續抵達官署辦公,許多官員都在等著西苑的內侍前來傳喚各部堂官,結果卻是半天過去了,也沒見到宮中天使前來。

不過很快,官署路邊社就把訊息傳了出來,宮裡批紅了,同意了內閣的票擬,公文已經下到兵部去了,剿滅反賊的任務落到了剿倭總督胡宗憲身上,畢竟現在他手上統管著沿海幾乎所有軍隊。

隨著新年的臨近,京城大街小巷開始充斥起濃濃的年味,走在大街上不時能聽到小孩放鞭炮的聲響。

這日,魏廣德到達裕王府後,很快就從殷士譫口中知道了,欽天監已經派人通知了,臘月二十八封印。

往年都是正旦前兩日,今年確實提前了一日。

在魏廣德不解的目光中,殷士譫笑著說道:“聽說那兩日沒有吉時,所以提前了一天。”

“哦,這樣啊,呵呵.還是正月初三開印嗎?”

魏廣德笑笑,隨口就說道。

“嗯”

殷士譫也是含笑點點頭。

多放一天是好事,明朝的假期比前朝就少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欽天監那幫人也想要偷懶,居然定下這個時間。

“正旦大朝會,陛下不會上朝。”

這時候,殷士譫又開口對魏廣德說道。

“早猜到了。”

魏廣德只是輕笑,“今年是哪位國公領班?”

“成國公朱希忠。”

殷士譫笑道。

正旦大朝會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國公朱希忠率文武群臣朝服詣大朝門行五拜三叩頭禮。

自嘉靖二十一年起,嘉靖皇帝就已經不再上朝,京城官場還流傳著據說是他說的一句話。

“朝堂一坐亦何益!”

其實,大明朝的公事,還真沒幾件是在朝會上決定的,在那裡奏事不過是走個過場,其實都是已經定下來的,在朝會上就是一個昭告而已。

不過,魏廣德在心裡還是覺得,平時的朝會可以不去,大朝會還是應該御殿的,畢竟是個儀式。

算算時間,也沒幾天了。

在裕王府待了一天時間,晚間又是裕王設宴,不過在宴席散場時,魏廣德的馬車上已經堆滿各種王府賞賜。

未來幾天,魏廣德倒是不用每日都到裕王府來了,或者說,裕王是提前放寒假了。

之後幾日,魏廣德就回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值房,魏廣德隔三差五就要回來一次,找點檔案資料,所以蘆布也一直留在這裡照看著,要麼按照魏廣德的吩咐在藏書樓中翻找資料,或者幫忙整理。

很快,時間就到了臘月二十八,也就是各衙門封印的日子。

其實這個日子,並不是僅有在京城的官署照辦,而是要知會各地,準確說是整個大明朝的官署,在這一天都要封印,停止辦公。

當然,這是針對的在京的那些清閒衙門,地方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而不包括都指揮使司等和軍事有關的衙門。

在封印到開印的這段時間裡,從京城到地方官吏們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玩樂,不過事情也都不是絕對,各衙門在封印期間如果遇到緊急事件需要啟用印信,其實依舊會取出使用,正常辦公。

而京師中那些要害部門,更不可能做到封印幾天什麼事也不管,事關軍國大計的重要事宜,必須要及時會同各部上奏皇帝,加急辦理。

民間有傳說,每當官府封印閉衙以後,街面上混混就會上街胡作非為而無人管理,其實這也是道聽途說或者想當然而已。

比如在京城的六部五寺這些衙門,還有應天府、宛平和大興縣衙確實也要在這天統一封印閉衙,不過也只是說不再辦公而已。

像五城兵馬司這樣本身承擔著京城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門,還有一府二縣的衙役卻都要被派上街面維持秩序。

當然,抓到的混混只能是往大牢裡一丟了事,等到“開印”後由衙門的大老爺辦案。

對於抓這些往日裡就遊手好閒的混混,不管是巡城兵丁還是府縣衙役都還是很上心的。

人抓住了,但是由沒有老爺來過問,那些能夠拿出好處孝敬的,也就不用在大牢裡過年,倒是可以提前離開,反正那時候也沒人管。

至於那些背景通天的混混,往日裡就已經胡作非為不怕官府的人,自然也不會抽著過年這兩天才出來鬧事兒,在這幾天反而是最安靜的,因為他們也要過年,也要孝敬他們背後的人。

所以到了正旦前後到正月十五這些天,反而是最安全的時候,老百姓也能放心大膽的上街遊玩。

“封印”和“開印”是衙門裡重大的事情,按例在這兩天都要舉行隆重的儀式,屆時衙門中要張燈結綵,官員要穿上正式的官服,行大禮。

魏廣德和張居正都是在翰林院參加的封印儀式,他們現在都是翰林院六品侍讀,在他們上面的也就只有翰林學士和四位侍讀、侍講學士,可以站在翰林院佇列的前排。

今日主持儀式的是已經身為禮部右侍郎袁煒,他以侍講學士的身份掌翰林院事,所以今日翰林院封印儀式只能由他主持。

而殷士譫沒有在翰林院,他雖然也是翰林院侍講,可還是詹事府司經局洗馬。

巳時,所有翰林院在職官員在大堂前按照品級排列站好,站在最前面的侍講學士袁煒則雙手捧著紅木托盤,托盤之上正是翰林院掌院持有的翰林院印章,在莊重肅穆的氣氛中,袁煒緩步走到早已放置在大堂上的香案前,將列印奉上。

放好印章後,袁煒並未退回佇列首位,而是從旁取香點燃,恭敬的插入香爐中,退後兩步進行跪拜,之後才退到一旁。

在輕煙渺渺中,翰林院官員依次上前點香跪拜,很快香爐中就已經插滿眾人點燃的香火。

當最後一名官員完成儀式後,魏廣德和張居正對視一眼,自然而然的上前兩步,衝著掌院袁煒道賀“封印”。

雖然袁煒也是前些天才接掌的翰林院事,可封印儀式由他主持,自然代表著他已經圓滿完成了這一年翰林院的公務,當然可喜可賀。

“掌院大人辛苦.”

“掌院大人勞苦功高,今年總算是圓滿.”

魏廣德和張居正這會兒都在向袁煒道賀,說著祝大人青雲直上的喜慶話,停在袁煒耳朵裡自然很是受用。

這時候的袁煒也表現的很是隨和,笑呵呵的向他們拱手還禮,“諸位共勉。”

其實現在的袁煒也感覺到了,自己辛苦熬了這麼多年,看樣子去年和今年進獻的青詞佳作終於打動了嘉靖皇帝,自己的仕途應該迎來重大轉機,從翰林院遷禮部就是一個重要訊號,所以聽到魏廣德和張居正一口一個“青雲直上”,“步步高昇”就滿心歡喜。

對於裕王和景王之爭,袁煒選擇的是中立,兩邊都不沾。

不過在裕王地位確認以後,裕王府的二人還是對自己很是恭敬,自然讓袁煒不免有些飄飄然。

今年是禮部右侍郎,明年要是能遷到吏部再做一任侍郎的話,那入閣的那扇大門就徹底給自己敞開了,就算是裕王,也要給他幾分顏面。

不管怎麼說,裕王只是確認了地位,嘉靖皇帝卻並沒有封他為太子的打算。

太子和親王的地位,顯然是大不相同的。

只不過對裕王府的人,袁煒還是要把禮數做足,他也不是勢利小人,知道裕王府的人能交好就絕不能得罪。

魏廣德和張居正之後,其他的翰林官們都是爭先恐後上來向掌院袁煒道賀,隨後才相互道賀,也就在這時,堂外小吏已經開始燃放起鞭炮慶賀封印,搞得和過年似的。

“噼啪噼啪.”

刺耳的鞭炮聲中,魏廣德和張居正相互拱拱手,走到了大堂門口,看著堂外電射亂舞,紅屑紛飛,周遭那些小吏捂著耳朵躲在一旁,有些則是在拍著手叫喊著什麼。

不多時,隔壁院牆那邊噼啪的鞭炮聲響起,隨後更遠處官署裡也有煙霧騰空。

在這一刻,大明各地的官署都是在這個時候舉行“封印”儀式,鞭炮聲響徹大明各地。

“也不知道在福建那邊,那裡的官員們是不是也和我等新區一樣。”

魏廣德微微張著嘴,露出一副笑容,對旁邊的張居正大聲說道。

鞭炮聲有點大,說話聲小了張居正根本就聽不清。

“呵呵,估計不會。”

張居正說話的聲音倒是不大,卻是搖著頭對魏廣德說的。

實在有點嘈雜,魏廣德沒有繼續和張居正說話,而是等著鞭炮燃盡再繼續。

封印閉衙,並不代表著他們就放假了,可以各回各家,因為後面還有活動,所以兩人都只是在門口站著,等著。

“叔大兄打算什麼時候去徐閣老府上?”

當堂外鞭炮燃盡後,魏廣德這才湊到張居正耳邊小聲說道。

張居正聽了魏廣德的話,雙眼精光一閃,隨即笑著對魏廣德說道:“明日我打算去拜見老師,大過年的送些年禮。”

“我也打算明日前往徐閣老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