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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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來又能如何?”
嚴嵩低沉的嗓音問道。
當年,他其實也想到了會有這麼一遭,只是沒想到這些年兒子在外面絲毫不知道收斂,反而是變本加厲。
一開始他是真不知道,東樓很聰明,自己能看到他肯定也是能看到的。
在他想來,就算治罪,靠著他服侍皇帝這麼多年的苦勞,兒子無非是罷官,剝奪功名而已,難道還真的押入大牢不成。
只是,知道兒子這些年在外胡來的時候都晚了,太晚了。
私下裡向一些人釋放善意,也是想萬一,京城裡還有人能幫忙照應下。
不過,看樣子兒子似乎還另有打算。
“現在還沒想好,不過絕對不能在這時候犯錯。”
嚴世番說著看向父親,“父親,你現在的情況,有時候還真算計不過徐階那隻老狐狸,沒兒子在你身邊伺候還真不放心。”
兒子什麼打算,其實想想也就那一條,那條路也是唯一能保住嚴家榮華富貴的路子,再無其他。
嚴嵩雖然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可總歸還是希望兒孫能過的好一些。
心裡還是打定主意,該做的一些安排還是要繼續,兒子這邊不管有什麼打算,不也是為了嚴家的將來。
至於內閣那邊,嚴嵩當然知道什麼情況,徐階想取代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只不過自己修煉還不到家,皇帝那邊並不信任他。
可是,自己終歸是老了。
深深看了眼嚴世番,沒說話,可心裡還是認可了他的打算。
富貴了半輩子,真不忍心到老了看到家門敗落,兒孫衣食無依,自己兩眼一閉可以不管身後事兒,可他們的日子還長。
微微點著頭,算是給了嚴世番回答。
而嚴世番看到父親點頭的動作後也是心裡一喜,不是他對親媽不孝順,老孃不在了,按理他這個當兒子的是該回鄉守制,可現在的情況是真不允許。
哎,只怪自己就一個人,連個兄弟也沒有,否則哪裡會這麼被動,不過想這些也是無用,於是嚴世番開口,把自己的打算也說了出來。
“父親,既如此,母親靈柩歸鄉就由”
正在和高拱喝酒的徐階是真沒想到,嚴世番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嚴世番雖然不是透過科舉入仕為官,而是走捷徑,直接入國子監讀書,然後直接做的官,可經史子集卻都是爛熟於胸,是個讀書人。
在這年頭,孝道是什麼?
徐階是真沒想到嚴世番敢直接慫恿老爹向嘉靖皇帝請求免兒子的丁憂,否則他也不會不事先在皇帝那裡下點眼藥。
而徐階之所以會在這事兒上馬虎,除了他覺得嚴家也屬讀書人,該懂的這些,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現在的大明朝可不是明初那會兒。
建國之初,朱元璋丁憂的審批比較看重,根據《明太祖實錄》記載,所有在外為官的人聽說父母去世後,必須等朝廷向原籍發文核查後才能返鄉奔喪。
不過,古代通訊手段比較落後,這麼一來二回,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等官員到家,可能葬禮都已經結束了,根本來不及送父母最後一程。
針對這個問題,洪武八年,時任北平按察司僉事呂本提議,官員父母去世後,家屬直接透過當地官員上報朝廷,如此便減少了來回詢問核查的環節。
而且,朱元璋還限定“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憂外,其餘期年服制不許奔喪”。
可以看出,明朝基本延續了漢唐時期的丁憂制度,這主要是明朝統治階級推崇的思想與漢唐時期一致,他們都把“孝”放在“忠”前,希望透過“孝”來強化“忠”,進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
實際上,明朝建國之初,朱元璋對奪情控制的非常嚴格,基本所有官員都強制丁憂,只是到了永樂時期才開了奪情的先例,不過還算比較剋制。
這樣的情況到了明宣宗、明英宗時期就完全變味,奪情之風達到高潮,宣德朝奪情25人,正統朝奪情人數為77人,在景泰朝不長的時間裡奪情39人,復辟後的天順朝時奪情27人。
奪情在這個時期幾乎成為一種風潮,朝廷大小官員都希望奪情,以至於禮部官員不得不上書請求禁止外官奪情。
有了禮部官員的奏疏之後,明朝奪情現象開始得到遏制,到最後不是遇到與戰爭有關的情況,朝廷基本都不同意奪情。
整體而言,除了特別寬鬆的那幾十年,明朝一般只有這幾類人可以奪情:
第一,武將,嚴格來說武將就沒有丁憂一說;
第二,特殊崗位人才,比如說御醫、欽天監官員等,朝廷很難找到人替代他們;
第三,不是武將但與戰事有關的人,比如說地方官員的轄區內出現了叛亂,正在組織平叛工作;
除此之外,還有一類人也可以奪情,那就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百姓自發為他請命奪情,不過這類人很少。
這不過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巡撫、總督一類的封疆大吏,明初一般都准許丁憂,明中後期則普遍奪情。
總的來說,能夠“依法”奪情的人都是身系國家安危或者皇帝確實離不開的人。
嚴嵩是死了老婆,自然不在太祖制定的需要丁憂的範疇,嚴嵩是不必丁憂的,而嚴世番不同啊。
何況,讓嚴世番丁憂也不影響朝政,他徐階感覺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還能再為國家工作二十年。
只是萬沒想到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被嚴世番玩出花來。
第二日一早,嚴嵩洗漱後穿好朝服去靈堂看了眼,就在嚴世番攙扶下出了府門上了大轎趕往西苑,嚴世番也跟在後面。
接到聖旨,自然要去謝恩。
嚴世番隨著嚴嵩入了西苑,在永壽宮覲見嘉靖皇帝謝恩,這些不過都是繁文縟節,如果不是嚴嵩帶著嚴世番進來,往常嘉靖皇帝都是讓人直接在永壽宮外行禮就算完。
待嚴世番謝恩後,嘉靖皇帝才嘆道:“汝母也是高壽之人,當不留遺憾,不過這後事,伱務必辦的風風光光。”
嚴世番口裡喊著遵旨,一邊又跪下磕頭。
等嚴世番磕完頭起來,嘉靖皇帝看了眼嚴嵩,又看看嚴世番,這才又說道:“汝家想來事兒也不少,你先回去吧。”
嚴世番知道,雖然自己在內閣幫助父親處理公務,可畢竟不是內閣大學士,即便得到過嘉靖皇帝允許。
這兩日因為家裡的事兒,嚴嵩都是告假在家,皇帝讓自己回家留下父親,想來也是要說內閣的事兒。
現在內閣裡只有兩人,父親不能當值,就只剩下徐階一人,自然是不行的。
要麼父親回內閣辦公,要麼就是增補閣臣,可是增補閣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定下來的,所以讓父親會內閣處理公務怕才是皇帝現在要做的。
從永壽宮告退出來,嚴嵩就在琢磨這事兒。
以嘉靖皇帝對嚴嵩的依仗,應該是會答應才對,還沒出西苑就看見遠遠的幾個太監內侍過來,內侍手裡還捧著奏疏。
這一幕嚴世番當然熟悉,都是內閣移交到司禮監的公文,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自然是高忠,身後還有個太監,他也是認得的,就是陳矩。
和高忠客套兩句,兩邊擦身而過。
走出兩步,嚴嵩猛然間站定,不自覺回頭又看了眼高忠和陳矩的背影。
以往,陳矩和魏廣德來往都很是隱蔽,不過現在已經不在遮遮掩掩,其根本還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外廷已經有人注意到了。
雖然真真假假不好判斷,可是確實傳出了風聲,也不知道是被人發現還是宮裡或者魏家有人不小心傳出去的,總之有些暴露。
魏家不少人見過陳矩,宮裡皇帝也派他去聯絡過魏廣德,到底哪頭出了岔子還真不好說。
所以,魏廣德和陳矩有時候碰面也不再遮遮掩掩,這樣的訊息,嚴世番自然也是知道的。
而且,嚴世番知道的比外廷傳開還要略早一些,那都是永壽宮裡的人傳出來的。
不過,那時候的嚴世番還以為是陳矩得了皇帝的命令去見的魏廣德,並沒多想,可今兒看到高忠和陳矩,以二人的關係,他開始有所猜疑了。
和裕王府不同,裕王府一開始就知道魏廣德在宮裡訊息很靠譜,單單是陳矩,很多訊息自然是不會提前知道的,所以裕王府也有一些猜測。
嚴世番懷疑高忠,其實並不難,宮裡的太監,依仗的除了皇帝還能靠誰?
裕王,如果正常情況發展下去,將來就會成為紫禁城裡的主人,這些太監,除了黃錦外,誰不想早早的靠向裕王那邊。
而在永壽宮裡,嘉靖皇帝看著嚴嵩饅頭銀髮也是頗多感慨。
看到他,不自覺他就想到了夏言,進而想到了張總,甚至還有記憶已經模糊的楊廷和等人。
或許,這就是老年人常思既往吧。
“不容易,你們夫妻二人是真不容易,榮辱以沫這麼多年,聽說在家裡,你們老兩口就沒紅過臉,歐陽氏也是八十了嗎?”
嘉靖皇帝嘆道。
“是。”
嚴嵩這時候表現的很悲痛的樣子,低聲回道。
“夫婦並八十不多。”
嘉靖皇帝只是感慨了一句,隨即話題就扯回到政務上。
“現今內閣只餘華亭一人,一大攤子事兒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朝政還要仰仗惟中啊。”
嘉靖皇帝說這話,自然是希望聽嚴嵩的回答,什麼時候回內閣。
這樣的假,說不批有些說不過去,說批准,可確實政務太多,忙不過來。
嚴嵩自大進入永壽宮裡,就表現的雙目無神,只是呆呆的看著身前的地面,這時候他卻一改先前的樣子,抬眼看向嘉靖皇帝,很是吃力的說道:“嵩不才,蒙陛下看重居首輔位,自不敢因私廢公,陛下對我嚴家隆恩浩蕩,嵩當以身許國,明日我就回內閣辦差。”
說話間,語氣逐漸低沉,“嵩這一路走來,都是夫人一路陪伴,如今夫人不在,身邊僅一子也要回鄉守孝,嵩.
嵩年已八十有一,這次分別後,不知還能不能見世番最後一面.”
說道這裡,嚴嵩渾黃的雙眼不覺有些發紅,滿是滄桑的臉上卻又顯示出一絲堅毅,好像是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
直接開口求情,請求嘉靖皇帝奪情,留下嚴世番在自己身邊不妥,就只能擺出自己的年紀來說事兒了。
雖然嚴嵩身子骨大不如前,可是他自家人知在自家事,再熬上兩三年當是無礙,但是想想昨晚的商議,也只能不要臉在皇帝面前裝一次可憐了。
以為這樣的嚴嵩,可從沒有出現在嘉靖皇帝面前過。
做為首輔,嚴嵩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都顯得很穩重,有擔當,可這一刻的嚴嵩,在嘉靖皇帝眼中,和民間一老耄何異。
這一刻的嘉靖皇帝,在心裡是感動的。
他認識嚴嵩也有二十年了,想想初見時嚴嵩的樣子,再看看現在垂垂老矣的模樣,嘉靖皇帝心中生起不忍之心。
嚴世番丁憂要兩年多時間,加上來回路程耗費時間,差不多就是三年。
看嚴嵩的樣子,再想想他已經八十高齡,隨時都可能雙腿一蹬,到那個時候,身邊連個盡孝、燒紙錢的人都沒有。
雖然有孫子,可孫子能和兒子比嗎?
嘉靖皇帝搭在御座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這些年大明的情況他最清楚,別人對首輔之位趨之若鶩,可只有掌權者才知道真實的情況。
嚴嵩在首輔位置上,是相當不容易的。
誠然,朝廷最大的難題就是沒錢,可偏偏就缺來銀子的路子,也就是靠著嚴嵩東挪西借勉力維持局面。
“當初朕準過讓世番入內閣協助處理公務,明日你入閣辦公就把他也帶上吧。”
嘉靖皇帝開口說道。
“陛下,這不可.”
嚴嵩急忙開口阻止,只是卻被嘉靖皇帝擺手打斷。
“我記得世番有二子,長子效忠不在了,就讓次子代他扶柩回鄉,黃錦。”
黃錦聽到嘉靖皇帝喊自己,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傳諭徐階擬旨,首輔年邁身邊不可無人照料,詔留世蕃侍養,令不必守制喪,令嵩孫鵠護柩歸,仍給驛以行。”
“遵旨。”
黃錦馬上答應一聲,隨即退到大殿門前派人給內閣傳訊息,而此時的嚴嵩已經趴伏在地泣聲道:“老臣老臣謝陛下隆恩.”
“卿宜以國事為重,勉抑哀情以慰朕懷。”
對於嚴嵩謝恩,嘉靖皇帝心裡也是不好受,感慨一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