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終於還是進了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魏廣德又開始有些飄了。

在此以前,魏廣德的時間除了上衙門辦差兒,就是散衙回家,不過這一切在魏母趕在運河封凍前進京後,逐漸也鬆弛下來。

魏母入京自然是因為要照顧懷孕的徐江蘭,倒是讓魏廣德鬆了口氣,他又可以回到過去的生活中,散衙後可以安安心心和同僚喝喝酒,聽聽曲。

雖然可以在京城僱傭有經驗的產婆服侍,做為主人,不管是魏廣德還是徐江蘭對這些都是不熟悉,很多時候不免手忙腳亂,胡亂指揮,有魏母在京城,大家都安心了許多。

參加這些活動,不僅可以增進魏廣德和同僚的關係,也能聽到許多朝中訊息,在席間,喝上幾杯酒,許多人的嘴巴就不再把門,不管在衙門裡聽到什麼資訊,就都突突的往外蹦。

雖然裕王府在內閣和六部,甚至是通政使司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用來探查朝廷裡的資訊,可是依舊會有許多訊息被遺漏掉,當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無用資訊,至少魏廣德覺得對他,或者說對裕王府沒什麼價值,可也有一些是有價值的,只是表面上和裕王府關聯不大,所以被人遺漏掉了。

比如從戶部官員口中,魏廣德就聽到訊息,山東布政使司就多次向朝廷抱怨,前年因遼東饑荒,暫時允許通海運,使遼船得以至山東登、來購糧救飢。

後來遼東商人以此為大利,私載貨物往來山東,為此致使海禁漸弛,希望朝廷重新考慮海運之策。

重開海運濟遼,實際上是當初裕王府門人賈應春在擔任戶部尚書時啟動的專案,此舉得到了高拱、魏廣德等裕王府人的支援,希望以此證明海運的可靠性,以擺脫大運河通航力的不足對南北交通的限制。

而且,現在裕王在魏廣德的影響下,也對海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出於對海洋的陌生,他依舊對海運的安全有深深的憂慮。

特別是按照魏廣德所說,海貿一開,不止會吸引夷人駕船來到大明貿易,大明國內亦會有人出海經商,畢竟在貨物的週轉中,利潤就出來了,而且其中的利潤還不小。

嘉靖皇帝經常為錢而煩惱,而裕王雖未繼位,可也已經感受到財政對朝廷的制約。

而且,如果真讓山東方面在朝中的遊說取得進展,那麼魏廣德自己也會有實際損失。

魏廣德一直讓張吉收購野山參,一開始張吉還是在京城的各家藥鋪裡晃盪,可是時間長了也知道了內幕。

這些參都是藥鋪從跑遼東的商人那裡收購來的,多一層中間商自然就多一層利潤,為了省錢,張吉開始聯絡這些商會,直接從他們手裡購參。

這樣下來,張吉在收購野山參的過程中結識了不少遼東商人,也知道了遼東那地方的特產還真是不少。

以此為契機,在魏廣德授意下,一個由遼東商人和九江商人組成的小型商業集團建立起來,包括匯通商行在內,不少在京的九江商人紛紛加入其中進行貿易。

雖然有了魏廣德的庇護,可是對於孤懸在外的遼東鎮,陸路運輸依舊不能保證安全暢通,特別是山海關外,那裡可是一個混住區,不止有漢人居住,還有不少蒙古人在此遊牧,不過都是和大明關係比較好的部落。

而且,沿途不少地方地形複雜,出了山還是山,山路崎區不說,還有不少山賊強盜出沒,他們可不管你拿著誰的名刺,進了他們的地盤,自然就會想方設法打劫下來,除非組成大的商隊,勢力比他們強,才能安然透過。

而且,即便有魏廣德的名刺,也就只能保證能通關,沒人找你麻煩,強行扣押商隊的貨物,該孝敬的銀子卻也少不了。

有了這些阻礙,所以商隊的大量貨物就都透過海運走山東方向進行週轉,從山東運回京城或者直接透過運河往江南販運。

魏廣德不會做生意,不過既然費勁巴拉地做了這個事兒,在這個商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乾股。

從中分一杯羹,自然就要為這個團體保駕護航。

他魏廣德雖然是京官,可畢竟官職就那麼大,有時候還真不太好使,所以在去年,因為山東那邊遇到一些小麻煩,他還透過張居正的關係,搞到一張徐階的名刺。

雖然魏廣德御史的頭銜,有時候確實唬人,不過為了避免麻煩,也為了增加和徐閣老的聯絡,他還是花錢搞來了一張。

有了這些關係,魏廣德聽到訊息後自然就上了心。

裕王對於海貿的關注也轉移到了海運上,其實對於海運和陸運來說,成本是很好比較的。

運輸大量商品,走海運到山東周轉,看似走了更多的路途,但實際成本卻能少三成,安全性也更高。

走陸路過山海關,除了沿途官吏盤剝外,朝廷還在山海關征收商稅,自中土出者,山海關收六分,遼東四分,自遼東入關者,遼東收六分,山海四分。

而走海運,進出遼東商品和運河糧船一樣,都是透過夾帶的方式進行,只需要給漕兵一定銀錢就可以。

雖然裕王沒有明說,但是對於海運甚至海貿也很是期待。

不明說,那也是因為考慮到嘉靖皇帝的態度。

而在這次酒席上,魏廣德也大致打聽出戶部對此的看法,那就是隻要遼東農業豐收,不再需要內地糧食接濟,確實可以考慮不透過海運輸送糧食,不過只要遼東糧荒難題不解決,海運就不能斷。

而兵部的態度,則是比較保守,或者更應該說是保守派中的少壯激進力量。

出於安全考慮,兵部其實一直都是反對開海禁的。

本來兵部每年可以拿到的資源就不多,還要緊著九邊都稍顯不足,自然也沒有太多力量投入到海防中。

海運濟遼,是逼著兵部從不多的經費中摳出一筆銀子給登來水師新置了一批戰船用於保障航道的安全。

遼東,面積雖然廣袤,可在大明朝的行政區域劃分上卻並不是獨立的區域,一直都是併入山東布政司管轄,但是又在遼東推行的是軍鎮模式,也就是軍事管制。

明初時,朝廷對遼東極為重視,洪武、永樂兩朝曾多次向遼東遷徙百姓,然而由於當時的遼東尚未全面開發,生存條件極為惡劣,因此少有百姓能夠真正紮根於此,移民政策收效甚微。

實際上,站在明朝政府的角度來看,對遼東實行內地一樣的統治其實並不合算,由於當地基礎條件太差,整個遼東也無法給明朝帶來多少稅收收入,但統治成本卻極高。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明朝對於遼東除了軍事層面的重視外,在民政方面的重視程度並不高。

而朝廷對遼東在軍事方面的看重,更多也是為了從東北方向對北元形成包圍態勢。

隨著洪武、永樂年間的多次北伐,北元已經徹底崩潰,到了仁宣年間,韃靼和瓦剌忙著爭奪草原統治權,已經很難再對明朝構成威脅,遼東的戰略作用開始明顯下降。

到了嘉靖年間,蒙古俺答汗部的崛起雖然對大明再次構成威脅,可是出於財政難題,朝廷也很難重現明初那樣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對蒙古草原進行征伐,對遼東的態度也很是搖擺,已經無力再次提高遼東的軍事力量。

對整個北方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廣袤西伯利亞地區,魏廣德當然知道戰略價值巨大,特別是那裡無比豐富的資源。

可是面對殘酷的環境,連遼東都無法讓漢人紮根居住,繼續往北擴大地盤自然就是奢望,沒看到女真族這些北方的民族都被逼著南遷,在明朝邊境地區祈求一塊生存的土地。

沒法建立城鎮遷移百姓,僅靠時不時派出一隊精兵進行巡邏,這樣的統治其實根本就不起作用,沒人會信服你所主張的領土權利。

現在還是弱肉強食的狀態,你要控制一片區域,就必須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統治,比的還是拳頭。

別人來了,你要能把人趕走,這才是你的領土。

要是你打不過人家,那你就只能放棄。

現在的海外,歐洲人掀起的轟轟烈烈的大航海時代,直接把新發現的大陸給瓜分完畢。

但是瓜分完了也不是就成為既定事實。

實際上,在未來為了爭奪這些殖民地還爆發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戰爭。

直到英國人確認了霸權,這樣的戰爭才逐漸減少。

在魏廣德看來,自己插手遼東的商業,是在給遷移過去的百姓創造機會,讓他們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

遼東百姓生活富足了,他們才能安居樂業。

到時候裕王上位,自己就可以試著再提一提這事兒,再次遷徙一部分百姓去遼東,不斷向北擴張地盤,穩紮穩打,慢慢的吞噬那片土地。

要是貿貿然跑去遙遠的北方某地建一座大城,人口吸引不過去,士卒都不會願意去,到時候必然又會有無數軍戶逃亡。

現在的北方,真的是讓人沒法活,生存條件太難了。

你要保持這個大城的運轉,那就只能是海量的投入,但是大明根本就沒有這樣的錢財用於向北方的領土擴張。

即便是往北,除了皮毛、山貨外,在這時代還真的沒有太多有利可圖的生意,還要耗費巨大人力物力轉運物資,實在是得不償失,無怪乎裕王都對北方都生不起一丁點的興趣。

即便是魏廣德丟出開疆拓土的理由,依然無效。

即便是在後世,遼闊的西伯利亞地區,開發的面積依舊有限,實在是生態環境太過惡劣,或許也只有居住在同一緯度的毛子才能夠適應這樣的環境。

不過讓魏廣德稍微安心的是,雖然山東那邊走通了朝廷裡的關係,讓人為此事說項,可畢竟現階段,不管是戶部還是兵部,主要的精力還沒有向這個方向轉移。

在江南,雖然張璉伏誅,但是被帶動起來的造反浪潮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不少過去的山賊,在看到張璉舉事後快速擴大勢力,也都有樣學樣,又有不少張璉舊部或隱入山林躲避官軍後再次起事,已經有遍地開花之勢,更何況現在的興化府城還被倭寇佔據。

“善貸,我昨兒個聽老師說,大猷出任福建總兵官的旨意怕是要拖延一陣子,等待收復興化府後才會下旨。”

魏廣德正在翻看頭兩日送來抄錄好的大典,旁邊的張居正小聲對他道。

“為何還要拖延?”

魏廣德有些奇怪,此事已經說了很久了,但是旨意一直沒有發出,自然只能當個傳言。

前些日子,倒是從張居正那裡再次得到確認,可沒想到今日又這麼說。

“聽說因為福建那邊,為了收復興化,抽調了劉顯、俞大猷、戚繼光等大將率兵前往,眼下戚繼光部還在浙江未出,俞大猷那邊也還在收拾人馬,這時候要是下旨升俞大猷為福建總兵官,劉、戚二將就有些尷尬了。”

張居正解釋道。

“俞大猷那邊,前些日子他有來信,說贛州府安遠縣葉槐、龍南縣李文彪等聚眾作亂,他回兵就要過去,怕也是因此才耽誤了收復興化府城。”

魏廣德點點頭說道。

閩粵贛三地不斷有人聚眾鬧事,這也是從俞大猷的信裡才知道的,本來魏廣德還以為,剿滅了張璉,江南就能安省一段時間。

“對了叔大,不知你對海運濟遼一事可清楚?”

魏廣德說道這裡,忽然想到前兩日聽到的訊息,於是開口問道。

“你說這事兒,我知道,當初遼東饑荒,戶部奏請的,允許從山東登來等地購糧送往遼東,穩定地方。”

張居正放下手中的書本,看向魏廣德答道。

“不知內閣可有討論過此事?”

魏廣德試探性問道。

“你說山東那邊?”

徐階現在取代了嚴嵩的地位,自然對朝中局勢洞若觀火,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第一時間知曉,而張居正作為他選擇和培養的接班人,訊息那也是非常靈通。

魏廣德只是說了一個開頭,他就已經大概知道原因了。

魏廣德有家人參與到和遼東的商貿中,這事兒張居正也是知道的。

其實,這時代,大多數官員家裡都會有人參與這些副業,倒也是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