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顯姓龔,還是南昌人?

這個魏廣德還真不太清楚,畢竟文武殊途,誰沒事兒會去在意一個武將。

更何況還不認識,沒見過的人。

幾人說得起勁的時候,門外門簾處有人影晃動,似是有人到了門前想要進來卻被守門人所阻。

“聽通稟一聲,我這剛收到的訊息。”

門外有話音傳入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

見此,李芳急忙快步走了去,先開門簾就出去,自然是看看什麼事兒。

現在屋裡裕王正和幾位大人聊的熱鬧,沒什麼大事兒最好別攪了王爺的雅興。

很快,李芳就重新掀開門簾回到屋裡,在眾人目光中把手裡一張紙條遞給裕王,嘴裡說道:“剛得到朝裡的訊息,工部尚書雷禮雷大人以督工為由上奏欲辭讀卷官之職。”

“三大殿快要完工了,還有昌平天壽山那邊的工程,估計是很忙了。”

張居正撫須說道。

裕王接過來看了看,隨手遞給殷士譫,嘴裡說道:‘雷尚書請辭,也不知道這空出來的讀卷官會是誰?’

屋裡眾人都沒人接話,實在想不透最後會換成誰。

這次嘉靖皇帝任命的讀卷官本就有些奇妙,似乎是傳達出某個訊號,似乎又沒有,讓人摸不著門路。

當然,對於涉及到殿試的奏疏,第一時間就被送入西苑嘉靖皇帝手中。

玉熙宮中,嘉靖帝已經看完雷禮的奏疏,輕輕放在御書桉上,思慮片刻就對黃錦說道:“雷禮既無法讀卷,也不勉強,依舊保留在內,增增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李春芳讀卷。”

“臣這就去傳旨。”

黃錦急忙答應一聲,隨即快步走出玉熙宮,派人去給李春芳傳旨意。

嘉靖皇帝的態度很明確,同意雷禮的請求,不參與此次殿試讀卷,只是在讀卷官中依舊保留他的名字,畢竟是工部尚書。

魏廣德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知道的訊息,也不驚訝。

若是真按雷禮所請,把他的名字從讀卷官中去除,那工部就無人參與此次讀捲了。

相對來說,讀卷官更多的應該還是來自於禮部和吏部,不可能讓工部侍郎接替尚書參與讀卷。

只是,對於派李春芳接替雷禮的職責參與讀卷,就不知道裕王心裡會不會膈應。

說起來,禮部侍郎似乎更應該參與讀卷才是。

現在徐階和袁煒得了讀卷官的差事,魏廣德自然也只能把南京那邊的委託暫時放一放。

三月十四日,鴻臚寺和光祿寺的官員就開始忙碌起來,他們要提前佈置好殿試考場。

這些事兒,當然和魏廣德沒關係,不過他也得準備準備,畢竟明日的殿試,他們這些在京官員都要穿戴整齊去上朝的。

嘉靖皇帝罷了上朝,甚至連一年裡的三大朝會都習慣性被取消,但是三年一屆的殿試,他還是堅持要參加的,畢竟對於大部分進士來說,或許一生就這麼一次見到皇帝的機會。

到了殿試當日,魏廣德和其他京官一樣穿好朝服早早的去了午門外,和往年不同的是他現在混在詹事府官員裡,畢竟他已經是司經局洗馬,還是掌事,雖然他手下四個人都沒資格參加這樣的儀式。

要說司經局,設的官職並不多,也就是洗馬一人,從五品的品級,剩下四人是正九品的校書和從九品正字各兩人。

就他們的品級,不入流的官員,自然是不需要參加殿試儀式的。

站在午門外不多時,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魏廣德回頭看了眼,禮部官員帶著一種貢生走來,三百人,黑壓壓的一片。

當看到他們的時候,魏廣德不覺有些恍忽,不禁想起幾年前的自己,貌似也是這樣,懷著忐忑的心情走來,而那時的京官們或許就是這麼看著自己的。

嘴角掛出一副笑容,隨即又輕輕搖頭。

他沒工夫找貢生群裡的段孟賢,就他那名次,估計和他一樣,在人群的後面去了,費勁。

隨著時辰已到,魏廣德隨著官員隊伍進入紫禁城,穿過午門到了奉天門外,隨後繼續進入其中,到了奉天殿廣場,早有禮部和鴻臚寺官員劃分好百官站立的位置,後面還空出一片場地,那自然是給貢生們準備的地方。

不過,進入奉天門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後,魏廣德心裡還是微微一驚,感覺和印象中的奉天殿怎麼不大一樣?

三大殿的工程已經完成主體工程,現在剩下的其實就是內部裝潢,所以站在廣場上,感覺和過去並無不同,只是越看越覺得奉天殿好像縮小了,越看越覺得大殿與三層月臺比例有些失調。

三層月臺顯得大,而奉天殿顯得小。

奉天殿可是這個時代等級最高的建築,只有在皇帝登極即位、大婚冊後、萬壽節、冬至正旦、親征大典、皇帝視朝等國家最隆重的典禮時才會使用。

奉天殿重簷廡殿頂,覆黃色琉璃瓦,面闊九間,進深五間,九為陽數之極,五為陽數之中,九五為至大至尊之意,建築面積也是廣三十丈,深十五丈。

可現在看在魏廣德眼裡,怎麼感覺小了這麼多?

自從那年大火以後,魏廣德可就沒有再進入過奉天門,自然對正在重建的三大殿一無所知。

嘉靖三十八年的殿試,因為三大殿工程正在進行的緣故,廣場那會兒堆滿從各地採集來的木料,自然不能用來舉行殿試,所以儀式就是在奉天門外舉行的,嘉靖皇帝也只是登上奉天門看了眼。

這應該還是三大殿重建後,第一次迎接朝堂百官的到來。

魏廣德在心裡細數了一遍,現在的奉天殿依舊是九五之數,就是面積應該縮水不少。

和魏廣德同樣心思的人顯然很多,不少人都悄悄和身邊之人對著前面的奉天殿指指點點,不過這些官員中顯然沒有工部官員,或許是早就來過或者知悉此事。

魏廣德也只能猜測,或許是大料難尋的緣故,所以新建的奉天殿只能縮小。

畢竟,建造奉天殿的木料可不是尋常之物,樹木的生長也是需要時間的。

或許在以前,華夏大地上,南北森林資源豐富,可供開採的木料也是極多,可是隨著人口增長,對土地的需求變得極大,由此大量樹木被砍伐,以致到了現在,連重建大殿的木料都已經難以尋覓了。

也只能在心裡微微嘆息一聲,魏廣德收回思緒來。

沒辦法,東西方建築材料的差別,西方建築如遇大火,只要火勢還能控制,往往建築外表不會有太大影響,畢竟是石料為主,最多事後重新內部裝修一番。

而到了東方,一場大火足以讓巧奪天工的建築化為灰盡。

百官站定,不多時考生隊伍也進入奉天門,在百官身後站好。

禮樂聲中,皇帝儀仗出現了,嘉靖皇帝身穿袞服走上月臺,站在奉天殿外,坐上早已準備好的御座。

皇帝升殿。

“啪,啪,啪......”

淨鞭聲適時響起,百官在鴻臚寺官員唱和聲中行五跪三叩禮,之後自然是皇帝賜下考題。

“四十一年壬戌廷試天下貢士,制曰:朕惟自昔帝王,莫聖於堯舜,史稱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矣,然當其時下民猶諮洚水為災,有苗弗率則猶有未盡治平者,豈二帝固弗之恤歟抑其臣任之於下,而上可以無為,不然何以垂衣而治......”

整個殿試儀式有條不紊進行,魏廣德站在百官佇列中靜靜聽著策題。

“是以不勞而治,朕嘗嘉之,甚慕之,朕撫天下四十有一年,於此矣夙夜敬事上,帝憲法祖宗選任文武大吏之良思與除民之害而遂其生兢業不遑,未嘗有懈間者,水旱為災,黎民阻飢,戎狄時警邊圉弗靖而南賊尤甚,歷時越歲尚未底寧,豈有司莫體朕心皆殘民以逞有,以致之歟抑選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職.....”

這次策試之題顯然不是內閣和禮部奏請的題目,應該是嘉靖皇帝自己出題,問出心中的疑問。

從堯舜垂衣而治降到周武,再到當下。

嘉靖皇帝對吏治不滿意了,非常不滿意。

魏廣德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選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職歟將疆圉之臣未能殫力制御玩寇者”,甚至說出“今昔不類未得如古任事之臣”的話。

想到這裡,魏廣德不免想到了那位還在首輔之位上,又似搖搖欲墜的首輔大人,再想到南京託付之事,魏廣德嘴角不免掛出一絲笑容來。

其實大明朝的事兒,根本不是任免一個,兩個官員就能解決的,那是整個群體的事兒,可誰叫嚴嵩成了內閣首輔,就成了吏治腐敗的背鍋俠。

此時,在官員們眼中,似乎萬惡之源都在嚴嵩身上,只要拿下嚴嵩,大明的吏治就會變得清明起來,可真有這麼好的事兒嗎?

現在的大明官場,上上下下大家大多汙濁不堪,罷免和換上的官員,其實都是繼續按照之前的“慣例”進行貪腐。

就算是魏廣德,也就是沒掌握到實權,否則他也不可能倖免。

要麼就是渾渾噩噩,學著前任繼續漂沒銀子,收下面人的孝敬,要讓他和百官為敵,和整個官員群體為敵,他自問沒這個膽子。

不過放在當下,這次南京的事兒貌似好辦起來。

以徐階的經驗,未嘗不會想到皇帝之心,由此讓他在內閣發聲和嚴嵩互懟,似乎也變得簡單起來。

至於袁煒,想來也不會猜不出皇帝的心思。

很快,隆重的殿試儀式結束,官員們紛紛從兩側開始離場,鴻臚寺官員指揮著內侍搬來考桌準備開考。

魏廣德在離開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人群靠後的段孟賢。

很快,奉天殿廣場上官員都走完了,只剩下讀卷官還在那裡。

不經意間,魏廣德回頭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想來這位很快也會離開。

抬頭看天,今日天氣還算不錯,晴空萬里,不需要把考桌搬到廣場兩邊的廊道里躲避風雨。

出了紫禁城,魏廣德往裕王府走,不多時就和殷士譫、張居正等人匯合到一起。

都是馬車、小轎,四人很快就進了裕王府。

四人走在一起,很快回到院子裡廂房中。

“這奉天殿怎麼感覺比以往小了很多,之前沒聽說這事兒啊。”

魏廣德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說道。

“大料難尋,聽說就現在的料子,工部也是找了好久才找來的。”

張居正或許是之前從徐階那裡聽到過一些訊息,所以解釋道。

“確實小的太多了。”

殷士譫也是隨口附和道。

也就是時隔幾年,第一次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幾人感慨才多了一些,順著這個話題不自覺又聊了一會兒。

等殷士譫出去以後,魏廣德就拿起自己書桌上的書翻開看起來。

今兒沒什麼事兒,看看書,晚點直接去九江會館,聽聽段孟賢殿試的情況。

看看書,喝喝茶,沒一會兒魏廣德就覺得內急,起身就出了屋子。

等從茅房回來的時候,看見李芳從內院出來,正要打聲招呼,就看見外面跑進來個內侍,先一步到了李芳身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從懷中摸出一疊紙交到李芳手上。

李芳接過來看了眼,又和那人說了幾句,人這才離開。

魏廣德到這個時候也才邁步走過去,笑著和李芳打了個招呼。

“李公公,剛才那是出什麼事兒了?”

這會兒李芳手裡還拿著那疊紙,魏廣德打了招呼隨口就問了句。

“嗨,殿下讓買的。”

李芳也不以為意,又不是見不得光的東西,所以絲毫沒有防備,甚至遞給魏廣德看。

魏廣德接過那些紙看了眼,居然是賭票,買徐時行為狀元。

“殿下讓買的?這是買了多少?”

看著面上第一張賭票,一百兩,這一疊怕不是有七八張,那不是下注好幾百兩銀子。

“張大人昨兒不說了嗎?本來殿下就在王錫爵和徐時行之間搖擺,不知道該選誰。

現在好了,知道了徐時行還有這麼一段說法,昨兒晚給我下了命令,一大早就派人去買徐時行,下了八百兩銀子。”

李芳苦笑道。

雖然太監大多也好賭,不過這李芳還是個異類,不怎麼喜歡賭錢。

他這個性格,自然和裕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就是服侍人的,裕王要賭,他也不能說什麼。

魏廣德把手裡的賭票交還過去,又和李芳說了兩句就往院裡走,不經意看了眼天色,隨即調轉方向就往王府側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