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昌平方向傳來烽火訊息已經過去兩天時間,在這兩天裡,京師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雖然不像上次黃臺吉入寇密雲,京城很快就實行戒嚴,可畢竟兩次預警時間太密集,難免不讓人想到一個多月前的景象。

氣氛的緊張,似乎也起到一點效果,那就是百官關於支援山東巡撫奏疏的聲音小了一些,大家的關注點都已經轉移到宣府。

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芳率部出關巡邊的訊息也從兵部傳出。

一時間,朝中很快就傳出訊息,那就是馬芳部在關外遭遇韃子伏擊,全軍覆沒。

這條傳聞的出現,無疑再次加劇了京師的緊張氛圍。

馬芳這時候在京師的名聲可以說非常大,一個月前一場大戰,讓京城百姓無不知道馬芳之名。

誰能想象,僅月餘就傳出他戰敗身死的訊息,對百姓心理衝擊有多大。

當宣府急報送入兵部後,昌平烽火終於有了明確訊息。

兩萬餘虜騎兩日前破滴水崖進入宣府搶掠,兵鋒極盛,沿途鎮堡雖早有防範,可因虜騎進兵速度過快,損失也是難免。

戰報送入兵部,實際上當兵部尚書楊博帶著它就前往西苑面聖後,戰報詳情就快速在京城傳開。

“不對不對不對。”

裕王府了,魏廣德皺眉反覆看著宣府送來的戰報,僅一日時間,韃子兵鋒就向南前行八十餘里。

除了靠近邊牆的鎮堡往日嚴加戒備的緣故,在這次韃子突襲中損失較小,越往南,地方損失越重。

“韃子並未攻打邊牆附近鎮堡,而只是消滅城外明軍和掠走百姓,大隊人馬依舊向南,甚至都不攻打這些地方,實在讓人費解。”

魏廣德說出自己的疑惑,無論如何,保留一條撤退通道都是必要的。

可這次戰報中,韃子南下速度之快非常罕見,似乎料定明軍無力封鎖他們的退路一樣。

“昨日說的,馬芳部可能戰敗的傳言,善貸覺得是否可信。”

張居正又提問道。

“若馬芳部戰敗,戰報中不可能不提。”

魏廣德搖搖頭答道,“從時間上看,韃子是在馬芳率部出關數日後突至,邊關將士預先有馬芳的命令,所以軍堡皆無礙。

只不過這次韃子的目標明顯不在他們這裡,而是全力突襲宣府腹地,馬芳出兵的訊息肯定是已經被俺答汗所知,他們現在就是欺負宣府沒有機動兵力,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一路南下搶掠。”

魏廣德一邊說一邊思考,逐漸給出了一個還算圓滿的答桉。

說完這話,魏廣德又低頭思考半晌,才比較肯定的說道,“如果我沒猜測的話,俺答汗其實未必是知道馬芳要出兵的訊息,只是派出斥候偵查宣府沿途關隘,直到發現馬芳出兵的訊息,他們才出兵突襲的宣府。”

“何以見得?”

這次,說話的換成了裕王,他現在對北方軍事越來越感興趣了。

“如果事先得知馬芳率部進入草原的話,俺答汗應該會集中主力伏擊馬芳部才是,只要在大草原上消滅他們,再揮師南下進攻宣府才是上策。

畢竟,大軍在草原失事,只要封鎖的好,潰兵未必有機會返回邊牆,這個時候出擊依舊會打我軍一個措手不及。

只有臨時發現馬芳部動向,才會來不及召集各方人馬。

要知道,草原有多大,蒙古各部族散居各地,要徵召各部騎兵,沒有兩三個月是辦不到的。

進入宣府的兩萬多韃子,說不好就是俺答汗身邊的親衛,他們避開馬芳部一路南下闖進宣府。

只怕,這個時候,馬芳部都還沒到北沙灘,卻不知道自己老窩已經被人端了。”

魏廣德閉上眼睛,輕輕搖頭說道。

一開始,發現馬芳有突襲草原想法後,他本能就感覺不妥,但是卻沒有想到俺答汗會這麼做。,避開馬芳兵鋒偷襲宣府。

還好,他雖然沒有想到,張居正卻想到了。

可惜,兵部發給董一奎的命令,怕是也難以執行。

以現在山西的情況,董一奎未必短時間內就可以召集數千騎兵,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魏廣德這會兒是深深的後悔,在張居正提出補充宣府兵力時,他其實並沒有抱以熱情,只是比較敷衍的答應。

因為在他看來,馬芳部出擊應該不會輸,不至於一路敗退回到宣府,還需要各地發兵救援。

只不過為了保險,才認可調山西鎮兵馬支援宣府。

只能說,魏廣德後世的印象導致他這次判斷失誤,太過信任馬芳了,認為以他之才不會出現重大失誤才是。

“也不急,韃子進入宣府應該就是肆虐數日就會離開,山西鎮的兵馬應該已經完成集結,很快就會在董一奎帶領下北上,逼退韃子侵擾才是。”

張居正勸慰道,“不過這次敘功的事兒,馬芳的功勞怕是要沒了,只希望能夠功過相抵就好。”

“宣府失事,馬芳難辭其咎。”

殷士譫開口說道。

“就算處罰,應該也不會太重,至多就是降級使用。”

魏廣德倒是不擔心,這個時候,在北方邊鎮諸將中,能夠代替馬芳守禦宣府的將官很多,可要說敢帶兵進入草原報復的就鳳毛麟角。

單憑這一點,嘉靖皇帝也不會對他治罪。

“其實處罰一下也好,免得他自己飄起來,讓他知道俺答汗的厲害,以往他和俺答汗交手,勝面極大。

這次,人家根本就不和他交手,避開鋒芒打他的七寸,也算是個教訓。”

魏廣德說到這裡,語氣已經變得逐漸輕鬆起來。

“等些時日,只要確認韃子是避開馬芳部實施偷襲,最起碼說明,馬芳所練之兵,韃子是不敢正面擋其鋒芒的......”

魏廣德剛說道這裡,話音就被裕王打斷。

“等等,你的意思,只要給馬芳人馬,錢糧供應,他就可以練出一支可以橫掃北方草原的騎兵出來?”

說道這裡,裕王雙眼發亮的盯著魏廣德。

魏廣德被裕王盯得有點不舒服,這話他可不敢說。

俺答汗有點怕馬芳,這也是從這次宣府異常的軍事行動中他推測出來的,本身就需要時間驗證。

不過,裕王的問題,還是要解答的。

魏廣德思索片刻才答道:“其實,我大明騎兵和蒙古虜騎相比,遜於騎射,精於器械,雙方交戰應該是戰力相當才是。

之前處處被動,原因頗多,但絕對不是戰力差距過大造成的。”

“是什麼原因?”

裕王依舊好奇,繼續追問道。

“馬芳所練正兵營,糧餉都給的很足,雖然不是足色,可也相差不遠。

有糧餉供應,士氣可以保持很高,這是其一。

馬芳練兵是嚴格按照明軍操典訓練,若是像京營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戰力也絕對無法得到保證,這是其二。

至於其三,明軍北方劃分為九鎮,平日作戰皆是各自為戰,而虜騎則可零散出擊,亦可召集大軍來襲。

我軍雖眾,卻分散九邊,故時常遭遇敵眾我寡的境地,敗多勝少也就平常了。

士氣不足,訓練不足,兵力亦不足,這戰就很難打。”

魏廣德邊說,裕王、殷士譫等人也都頻頻點頭。

其中一些東西他們知道,可有些卻是沒有想到過的。

比如裕王,根本就不知道九邊士卒一個月到底能拿多少糧餉,夠不夠吃飯。

在他看來,就算各級官員貪墨一些,那也至少有大半的兵餉才是。

至於實際情況,魏廣德知道,殷士譫和張居正大致能猜到,卻都不敢明說。

分銀子的衙門和官員太多了,說出來就是得罪一大片,甚至是整個北方官員集團。

真要說起來,魏廣德讀書,考科舉的銀子都不乾淨,魏家也參與了對兵餉的貪墨分潤,只不過他們是最後的一級。

“其實在我看來,根本原因還不在於此。”

就在裕王等人被魏廣德的言論說的洩氣的時候,魏廣德繼續說道,“我大明官軍對上蒙古韃子,最大的麻煩其實是他們居無定所。

想太祖、成祖時期,我大明兵鋒何其之盛,數次聲勢浩大的北伐,最後的結果如何。

韃子可沒有一城一地可守,他們就是流竄作戰,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甚至被官軍追至漠北。

我大明官軍,空有精良裝備卻始終找不到致勝良機,只能空耗國庫錢財,長此以往最終自然無力繼續追剿。

抓不住機會舉行大會戰,才是最大的麻煩。”

“善貸所言有理,對付韃子還是隻能靜待機會,發動雷霆一擊。”

張居正點頭附和道。

魏廣德看了眼其他人,似是回憶道:“記得第一次見馬芳的時候,還是在懷來縣城,當時他就各位提出明軍較之蒙古軍,有三“不可比”。

一為蒙古軍“天生騎射,弓馬嫻熟”,二為“來去迅即,顧此失彼”,三為“居無定所,進退自由”。

而他為解決這三“不可比”所提出的建議,並非像當時其他邊將那樣只知道以守為主,一味靠修築邊牆來阻遏敵人進攻,而是認為應該“以騎制騎”,創造強大的騎兵部隊和韃子決戰草原的作戰想法。”

“組建騎兵,這需要多少銀子,光是戰馬一項,怕都無力暴漲。”

張居正的考慮依舊全面,先不說大明收購戰馬的困難,就算能找到周邊番邦供應馬匹來源,所要消耗的銀子和財物也是天文數字。

“其實,主要是找不到充足的戰馬,籌集所需財物倒是容易一些。”

魏廣德卻不以為然的說道。

“善貸,你難道不知道一匹戰馬的價錢,組建馬芳口中可以和韃子對戰的騎兵,戰馬至少也要十萬匹。”

殷士譫動容說道,“這可是需要上百萬兩銀子,而且所需馬匹如此之大,馬價興許更高。”

“還有之後糧秣供應也是很大的數字。”

張居正補充道。

“如果能徹底解決北方威脅,百萬兩銀子,甚至更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就在這個時候,裕王卻發話道,“只是組建起這隻騎兵部隊,可要是抓不住韃子主力,那才是最大的損失。”

中原可不像草原,有巨大的牧場可以飼養馬匹。

而且,明軍使用的戰馬也和蒙古使用的戰馬存在馬種上的差異,需要給這些戰馬準備豆餅一類的精飼料保證戰馬的馬力。

這些變化,其實也是明軍騎兵抗衡蒙古騎兵的手段之一。

只是這樣的差異,導致大明飼養戰馬的成本激增。

若是遲遲不能和蒙古騎兵決戰,這消耗可不是大明所能承擔的起的。

“常盈庫的銀子,應該足夠支撐戰馬的採購。”

早年間,太僕寺常盈庫的資訊還不被外界所知,不過隨著前些年朝廷入不敷出,經常需從常盈庫中拆借銀子週轉,常盈庫之名也開始在朝中傳開。

不過因為常盈庫太過特殊,倒是沒人敢對這裡打主意。

“善貸,我一直很好奇,馬芳所帶騎兵,如何與虜騎正面交戰不落下風。”

這個時候,張居正忽然發問道。

張居正的問題,讓裕王也是眼前一亮。

張居正問的可不是戰略上的事兒,而是針對具體交戰上。

馬芳都說了,虜騎善騎射,明軍就算保持很高計程車氣,可騎射一項比不過,他是怎麼做到正面交戰不落下風的。

魏廣德笑道:“叔大兄可聽聞過疊陣法?”

“疊陣法?可是南宋吳璘所創疊陣法?”

張居正奇道,不過隨即搖頭,“那疊陣法乃是步卒對付騎兵所用,馬芳對陣時都是以騎兵對沖,如何使用疊陣法對敵?”

他們口中的“疊陣法”,是南宋吳璘與金將胡盞、習不祝交戰時創立的戰陣之法,其實就是一個多兵種的混合陣型。

“疊陣”的“陣”,在這個時代,主要指在戰鬥中對軍隊各部分佇列的安排與變化,而“疊”就是對這種安排與變化特點的描述。

至於後人所謂的“陣法”,則是對這種安排與變化的規範化與制度化。

簡而言之,“疊陣”就是以兵器攻擊距離的遠近,來決定各兵種在佇列中的先後位置,將拒馬、長槍、弓弩成梯次排布,依靠防禦工事,以求在有效保護自己的前提下,發揮不同軍械和兵種的威力,最大功效的地殺傷敵人的一種陣法。

“疊陣法,其實精華就在於‘疊’字之上,馬芳部騎兵不僅有弓弩,還大量裝備火銃的騎兵.....”

魏廣德開口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