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驕兵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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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陣法,是南宋川陝名將吳璘在長期的抗金斗爭中,創制的一種新式戰法。
關於“疊陣”的直接記載,最早見於《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其中記述了檢閱吳璘兵馬的景象。
璘閱兵河池,以新戰陣之法,每戰,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強弓,次強弓,跪膝以俟;次神臂弓。
約敵相搏至百步內,則神臂先發;七十步,強弓併發;次陣如之。
凡陣,以拒馬為限,鐵鉤相連,俟其傷則更替之。
遇更替則以鼓為之節。
騎出兩翼以蔽於前,陣成而騎兵退,謂之“疊陣”。
諸將竊議曰:”軍其殲於此乎?”
璘曰:“古之束伍令也,軍法有之,諸君不識爾。得車戰餘意,無過於此,戰士心定則能持滿,敵雖銳,不能當也。
房琯知車戰之利,可用於平原曠野之間,而不得車戰之法,其敗固宜。
敵騎長於奔衝,不爾,無有能抗之者!”
這兩句話,尤其是後一句,卻頗為關鍵,因為它直接點明瞭吳璘創立“疊陣”的動機與目的——在平原曠野間,剋制長於奔衝的金軍騎兵。
以吳璘為代表的西線宋軍發明“疊陣”的目的,是為了在平原曠野剋制金軍騎兵,而這個戰術層面的目標,又是為反攻秦隴這個戰略目標服務的。
充足的馬匹供應,是建立強大騎兵的基礎,相形之下,宋軍的騎兵卻十分可憐。
北宋就已嚴重缺馬,而南宋丟失陝西后,“使川陝馬綱不通”,“馬極難得”,導致南宋將領不得不想法設法補全這一缺陷,疊陣法也就應運而生。
事實上,由槍、弓、弩組合而成的步兵陣形,古已有之。
只是這條總原則雖然一直無太大變化,但其具體實施的過程,在各歷史時期卻有很大不同。
如唐代的步列隊次序,是先弩手、次弓手、次槍刀手,弓弩攻擊結束後,佇列前排的弓弩手要拿起隨身攜帶的短兵器,參與肉搏。
但到了宋代,由於募兵制的發展,士兵的職業化程度越來越高,兵種間的分工也越來越細緻強化,這種情況慢慢發生了改變,就出現了槍刀肉搏兵器在前,弓弩等遠距離拋射兵器靠後的佇列編排次序。
北宋兵書《武經總要》的“步兵習四變圖”中記載:
一鼓,直槍刀。二鼓,槍刀皆坐,弓弩者立,侯擊木,弓弩各箭三發。鼓聲作,少進。又三發箭訖,侯鼓聲前行,曳槍刀而趨,弓弩從之,至界旗止。聞鼓,直槍刀;又鼓,皆坐,弓弩者立,箭三發。訖,聞鼓復立,垂槍首,聞金而退至舊處止。一鼓直槍刀,二鼓坐解族,三鼓復直槍刀,四鼓旗槍如舊,鼓聲止。
這其實就是在模擬實戰中的情況。敵人尚遠時,槍刀手坐地,為弓弩手讓出視界,由弓弩手輸出攻擊;敵人接近時,槍刀手起立迎戰,與敵白刃肉搏,保護身後的拋射兵種。
這種安排與“疊陣”已經很類似了。
但不同之處在於,北宋時期的步兵佇列布置,講究的是“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人間容人。出入來往,不鬥馳逐,以長參短,以短參長”,槍手與弩手編排繁冗,佇列變化也較複雜。
而南宋軍隊則根據實戰要求,做出了大規模的簡化,多采用五六十人為一隊的大編制“純隊”,一隊槍則純槍,弩則純弩,然後把相同兵種的幾隊集合在一起結成純槍或純弩的小陣,諸小陣之間,再按照肉搏兵種在前,拋射兵種在後的順序排布。
關於吳璘佈陣人數的記錄,步兵主陣有“甲軍槍手五百有二、神臂弓二百有二、平射弓二百有二”,左右兩翅翼各有“平射弓二百一十有七、神臂弓六十四”。
從兵器編制的人員數量來看,應該也是若干純隊集合起來後,再依長槍在前,弓弩在後的次序組織的陣型。
其實,這樣的列陣在大明也有參考,明軍步卒的陣列就彷照此法,只不過一部分弓弩手已經變成了火銃手。
這也是蒙古騎兵在面對準備充足的明軍步卒方陣也會束手無策的地方,他們往往只能利用戰馬的速度奔襲行軍中的明軍,而難以在正面戰場和明軍抗衡。
畢竟,人都是惜命的。
面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明軍,還沒照面就被大量殺傷,蒙古人也會崩潰。
但是,就現在的明軍條件,這樣的步卒方陣其實也已經不多見,或許也僅有各鎮總兵、副總兵旗下正兵營能勉強辦到。
其他的衛所,缺乏糧餉,疏於訓練,早就廢了。
而馬芳、戚繼光等將領之所以能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他們的戰術未必是最精妙的,畢竟大多脫胎於前人經驗總結,這些在《大明會典》中也是有所記錄,而根本原因則是他們補足了這些短板。
俞大猷統領的其他衛所士卒,雖然不能徹底解決糧餉、訓練問題,可也是最大限度在戰事予以補上,以此提升士卒作戰士氣。
實際上,明朝衛所兵基本素質還是有的,否則俞大猷也不可能帶領地方衛所士卒參與一場場戰事還取得勝利。
“馬芳軍中大規模裝備“三眼銃”、“五眼銃”等連發火器,而在作戰思路上,馬芳更將“以快制快”發揮到極致。
發揮官軍在火器技術上的優勢,作戰中火銃騎兵,騎射兵,刀兵相互配合,反覆衝殺,以此“可補騎射之短也”。
此外,每當冬春之季,馬芳必派遣精銳騎兵組成小分隊對蒙古草原進行反突擊,以劫掠馬匹和焚燒草場為作戰目標,最大限度摧毀蒙古人的作戰資源。
而當蒙古軍南下侵擾時,切忌閉關消極防守,而是要以長途奔襲,斷絕蒙古軍後路,聚殲蒙古軍有生力量為目的。”
“啊,原來如此,揚長避短排兵佈陣。”
在魏廣德介紹完知道的馬芳騎兵衝鋒陣型後,裕王就拍掌讚歎道。
“以前,我也只以為騎兵就是正面衝鋒就是了,看誰的手下悍勇,就能擊敗敵人,沒想到還是要排好隊形。
也是,雖然衝鋒起來,陣型會有所鬆動,可畢竟大體上前後的位置不會變。
以火銃手在外圍,弓弩手居中,在騎兵和韃子交手前就放倒一批,打擊敵寇士氣,也難怪馬芳部能連戰連捷。”
魏廣德先前講的稍微細一些,很多其實都是張居正沒去思考過的。
張居正沒事兒也看過兵書,但對其中許多都是一知半解,裕王也是類似。
畢竟,這時期的大明面臨的可不是和平環境,北面蒙古的威脅與日俱增,給大明朝廷上下的壓迫力也是不斷提升的。
這樣的環境下,也迫使朝臣們不由自主的多看兩本兵書。
土木堡之後,也就是這兩次,蒙古騎兵距離京城不過百里,誰知道哪一天人家的兵馬就真的打到京城城牆下了。
“這麼看來,馬芳部還真的就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俺答汗是避開馬芳部偷襲宣府。”
殷士譫的話,終於把眾人議論的焦點又拉了回來。
大軍在外,其實雖然一開始魏廣德就不覺得馬芳部會遭遇多大的麻煩,可沒有訊息心裡也是忐忑。
魏廣德的話,讓裕王、張居正等人似乎看懂了明軍和虜騎真實的力量對比,感覺似乎大明官軍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只要領兵將領好,明軍就有能力正面擊敗蒙古韃子。
邊堡經常出現的情形就是,虜騎侵擾圍城,周邊明軍出戰救援,虜騎往往是偷襲伏擊行進中明軍,然後再趁勢攻城。
訓練有素之兵,自然可以在斥候示警後很快調整隊形,完成戰鬥準備,韃子看到明軍佇列完備,毫無勝算,立即撥馬離開。
而更多的,則是在韃子衝鋒到眼前時佇列依舊散亂,被人直接衝散奔潰。
長此以往,明軍士卒中對虜騎的恐懼就會無限放大,以為步卒真的無法抗衡騎兵。
翻遍明史,又會有多少文字記錄虜騎迫於明軍陣勢主動撤退的場面。
這種戰報上去,也只會被文官集團嗤之以鼻,認為是謊報戰功。
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就是這個道理,兵練的太好,遇不到不怕死的對手,可不就失去了建功立業的機會。
“宣府之難,會持續多久?”
張居正開口問道。
“若我所料不錯,馬芳部奔襲北沙灘,行軍應是十餘日,發現不對急速回軍應該需要三五日。
馬芳部出關已經小半月,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北沙灘附近,算上回程,其實給虜騎肆虐的時間也就是這兩三日,想來最遲明日,韃子就會退出宣府。
我們急調山西鎮大軍這一步棋,貌似算錯了。”
魏廣德答道。
“這次,總歸是棋差一著,如果回程馬芳部不能遭遇韃子,這次還得想法設法為他減少懲罰才是。”
張居正苦笑道。
“遭遇幾乎不可能。”
魏廣德也是苦笑道。
而此時北沙灘附近一個山谷裡,馬芳也正從哨騎口中知道此時外面的情況。
“俺答汗在三日前西移,為什麼不及時通報。”
馬芳這時候氣急敗壞的道。
俺答汗跑了,這次算是白忙活一場。
兩萬人出來一趟可不容易,現在北沙灘只有一個小部族遊牧,就算全殺了也不夠多少戰功。
“大帥,韃子幾天前主力就西進了,之後俺答汗才離開,這其中......”
馬芳帳下參將劉漢急忙提醒道。
劉漢,自然就是原大同總兵官,因為出擊失敗遭到懲罰,被剝奪大同總兵官職銜。
只不過兵部楊博終歸惜才,想法設法保護這種敢於主動出擊的將領,才讓他沒有被賦閒回家,而是調到宣府擔任參將,這兩年就一直跟在馬芳身邊。
“你覺得,他們會去打哪裡?”
這幾年,宣府有馬芳駐防,韃子侵擾目標不得不西移到延綏、寧夏等鎮。
這次,馬芳依舊沒有想到俺答汗會膽敢偷襲宣府,而是依舊想著是去攻打西邊的軍鎮去了。
不過,就算知道目標,馬芳在沒有軍令前也是不好直接帶兵往西跑,追擊俺答汗大軍去的。
“葛縉,你帶人去把北沙灘的敵寇滅了,大軍準備返程。”
安排手下千戶去清剿北沙灘之後,馬芳就讓士卒休息,準備返回宣府。
連續的勝仗,是真的讓這時候的馬芳有些飄飄然,驕傲之心也是不經意間生長著。
實際上,早些年這樣的跡象就已經出現,只不過魏廣德並沒有注意到,畢竟兩人之間多是書信往來,自是不易覺察。
而在兩年前,宣大巡按御史夏陽就曾彈劾他“驕兵悍將,邀功貪戰。”
不過,這樣的彈劾奏疏,都被當時裕王府託徐階給壓下來,並未讓他遭到懲罰。
之後,魏廣德更是和宣大、山西的巡按御史交好,為的就是避免這樣的事兒再度發生。
馬芳想不到,不過吃過大虧的劉漢卻不這麼想。
按照馬芳的命令,一邊安排營中士卒準備返程,一邊也在思考此事。
終於,在他想到很快就會回到宣府的時候才驟然發現,他們此戰最大的軟肋。
宣府邊牆營堡時常遭遇韃子偷襲,不過都是小規模,持續時間也短,多在明軍還未來得及支援前韃子就跑了。
他們在宣府搶掠的目標也是堡外財物,根本沒時間攻打鎮堡。
不過也因此,對宣府邊牆極為熟悉,什麼地方適合快速突入那是輕車熟路。
想到這裡,劉漢不由思考起來,若是俺答汗真的在他們出關的時候就發現端倪,那個時候派出大軍突襲宣府,只管往南衝殺。
宣府各堡根本無力對抗,只能緊守鎮堡不失,可堡外百姓和財物,可就沒有了依靠,只能任其搶掠。
最糟糕的是,宣府明軍沒有機動力量,無法限制韃子搶掠範圍。
若是韃子襲擾到隆慶、永寧等城,怕是京畿又會來一次戒嚴。
隆慶,背後可就是居庸關,過去就是昌平,距離京城也就不遠了。
若是韃子膽子再大點,完全可以直擊隆慶,偷襲居庸關,由薊鎮防區殺出關外。
劉漢想到這裡,汗水已經佈滿額頭,雖然此時氣溫已經頗低,就差一點滴水成冰。
像這樣殺穿明軍數個軍鎮的事兒,俺答汗還真沒少做過。
念及此,劉漢也不敢片刻耽擱,急忙起身向馬芳大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