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政使送來奏疏前,徐階已經在內閣收到了這條訊息。

嘆口氣,他知道歐陽一敬上奏肯定是魏廣德安排的,此事已經無可挽回。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最怕的就是公之於眾。

只要能封鎖住訊息,就沒多大的事兒。

後世不是也有個說法,“不能解決問題,那就解決人,只要沒人鬧了,事兒也就沒發生過。”

雖然他不敢解決知情人,可以利誘之還是可以爭取的。

可現在,訊息已經公開,董份自然就很危險了。

若是董份官職不保,自己有必要保他嗎?

終歸還是貪婪害人,此事太過被動,徐階已經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徐階也不打算去試探嘉靖皇帝的態度,實在沒有必要。

嚴世番死了,嚴家就沒有什麼機會了,已經不配再做他的對手。

董份下去,朝野百官滿打滿算,也就是高拱有機會出任禮部尚書一職,裕王府那邊心願達成,自己沒必要繼續做惡人。

這個時候得罪裕王,不值當。

而此時的裕王府裡,裕王已經從李芳口中知道了訊息。

剛剛洗漱的時候,李芳就把打聽到的訊息說了。

“我就說,你那信給魏廣德兩天了,也沒見到他有所動作,原來是把事兒丟給了他老鄉。”

裕王打個哈欠,澹澹開口說道。

歐陽一敬是誰?

誰知道。

要不是先前李芳彙報的時候,特意說了他是江西彭澤人,裕王都還在奇怪,怎麼魏廣德不上奏倒是這個叫歐陽一敬的人跳出來。

敢情兩人是老鄉。

不過,裕王想想還是說道:“你說,我把這事兒交給善貸去做,而他卻把事又交給他老鄉,是不是他對我有所不滿?”

這事兒,當初魏廣德是反對過,不過最後在他幾次三番請求後,魏廣德才勉強答應下來。

但是結果呢?

魏廣德沒有上奏,而是找同鄉去做。

裕王不想和魏廣德之間產生隔閡,就如同他不想和高拱把關係鬧僵一樣。

讓魏廣德出手這事兒,還真是高拱的主意。

裕王當時沒想明白其中官竅,可事後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出來一些。

他沒有獻媚過,可向他爭相獻媚的人不少,而這些人相互之間的關係,他也能看清楚。

倒不是說魏廣德和高拱向他獻媚,就是一個比喻。

要說魏廣德,還真沒在他面前說過別人的壞話,遇事都是就事論事,從不牽扯其他。

這點,是裕王最看重他的地方。

當然,魏國公府女婿的身份,給他加分也是不少。

“應該不至於吧。”

李芳只是不確定的答道。

以前,高拱在他眼裡是很高尚的一個人,全心全意為裕王著想。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李芳就覺得有些看不懂高拱了,覺得他有些自私,甚至利用和裕王之間的交情讓裕王做一些本不該插手的事兒。

好像,就是從皇爺讓景王出京就藩開始的。

李芳思索想到,不過,這些他可以想卻不好說。

按說,裕王得到皇爺肯定是值得高興的事兒,可明顯隨著地位的確立,這些屬官們就開始內鬥。

魏廣德貌似沒這想法,可卻被高拱當做了一個對手,也是可惜。

不過,他現在需要想出理由說服裕王,免得他多想。

“殿下,我覺得魏大人把事兒交給這個歐陽一敬,應該是為了殿下你好。”

李芳試探著說道。

“怎講?”

裕王納悶問道。

“只要董份罷官,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高拱高大人,以高大人和王府的關係,若是此事由魏大人出面,那不是坐實了此事乃裕王府所為,目的就是為了捧起高大人。”

李芳說話間,眼睛就盯著裕王,見他不住點頭認可,這才繼續說道,“這個歐陽一敬,應該是魏大人比較信任的人,所以才會悄悄把差事交給他去做。

雖然認真說起來,只要有人去查,就知道其中八成和魏大人脫不了干係,可終究對外也是一個交代。

這位歐陽大人在六科給事中任職,進京數年還未得升遷。

我想,魏廣德讓他出手,也有提攜之意。”

“同鄉,有此可能。”

裕王聽到李芳的說法就一直點頭,其實他也不想真的鬧得不愉快,所以也只是想從李芳嘴裡得到些安慰,哪怕就是李芳胡說八道一通,他也會點頭。

何況,李芳的說法,聽上去還是比較靠譜的。

“這個叫歐陽的,以前是什麼官,現在又是什麼官?”

先前李芳說了歐陽一敬的情況,不過顯然裕王並未放在心上。

“他以前是個七品知縣,好像是前些年走魏廣德的關係,把他調回京城進了六科擔任給事中一職,直到現在。”

李芳只得又說道。

“給事中,都給事中,不過七品官,近期有沒有可能操作一下。”

裕王說道。

不管怎麼說,這個歐陽一敬都幫魏廣德、幫裕王府出了力,適當給些甜頭是必要的。

而且,既然魏廣德覺得這個人可用,那就可以大力支援一下,說不定將來還有用處。

現在的官,還是小了點。

“這個我下去問問。”

朝廷的官職,李芳哪裡好多嘴,只是先敷衍道。

不過下來見到魏廣德倒是可以提一下此事,他們這些文官貌似對此很感興趣,興許有辦法。

有了裕王先前的那話,魏廣德操作起來也會有底氣,自己也可以乘機修復下他和王府的關係。

董份已經進了內閣,也見到了徐階。

不過這次,徐階對他的態度很冷澹,只是澹澹的把他知道的情況告訴了董份。

“那份奏疏我這裡沒法攔,只能看陛下的意思,想來已經是朝野共知,你還是先考慮下陛下問起該怎麼說。”

“首輔大人,難道就真沒一點辦法了?”

董份不死心的問道,他的意思其實很明確,希望內閣能把這份奏疏壓下來。

他想的很好,可徐階卻不願接這個茬。

壓下奏疏,還是這種滿朝傳開的奏疏,真以為他徐階是嚴嵩第二。

就算當年嚴嵩權侵朝野的時候,也不敢說把奏疏壓在內閣,最多就是拖延兩天時間,找合適的機會送過去。

很多人以為這其中有竅門。

沒錯,確實有。

比如壞訊息,嚴嵩就會把奏疏在嘉靖皇帝高興的時候遞上去,雖然會壞了皇帝的興致,但不至於讓陛下生氣,從而大發雷霆治罪。

針對他的奏疏,他會一邊往宮裡報,一邊收拾首尾,準備好在皇帝面前的說辭。

只能說嚴世番是真的厲害,是真把嘉靖皇帝琢磨透了。

只要是嚴世番給出的解決方案,一準能從皇帝陛下那裡透過。

這點,就算徐階也是不得不佩服。

否則,他又如何會把孫女嫁給嚴嵩的孫子為妾,實在是那時候他也沒有把握可以扳倒嚴家,不得不為家族留一手。

不管是出於多備一手考慮還是為了拉近和嚴家的關係,讓嚴家降低對他的提防之心,反正他做了。

可以說,徐階前半身受制於嚴嵩,而之後則受制於嚴世番,嚴家父子是真的厲害難纏。

而他徐階,可沒有修煉出這樣的火候,自然不敢大包大攬此事。

或許,嚴世番還在的話,有辦法解決類似難題。

不經意間,徐階又想到這個強大的對手。

不過,他已經死了,死在他和裕王府聯手之下。

下午的時候,歐陽一敬的奏疏被陳洪送進西苑永壽宮。

“高忠現在情況如何?”

看到陳洪送來今日的奏疏,嘉靖皇帝開口問道。

“高公公身體愈發差了,怕是.....”

陳洪此時演技附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突然通紅的眼睛其實還是告訴了嘉靖皇帝實情。

“唉,一個個的都老了。”

嘉靖皇帝低聲喃喃兩句,隨即又朗聲問道:“今日可有什麼要緊的事務要處理。”

“皇爺,今日通政使司送來刑科給事中歐陽一敬奏疏,彈劾禮部尚書董份收起嚴世番錢財,欲為他活動脫罪。”

這也是嘉靖皇帝辦事的一個習慣,先問緊要的事兒處理,剩下不重要的隨便看點,不想看了就交給黃錦、高忠他們去處理。

“董份收嚴家的錢,為他脫罪?”

嘉靖皇帝聞言就是一皺眉,隨即伸手,要過那份奏疏仔細看起來。

時間、地點,涉及人員以及所收財物都非常詳細,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不過他對御史言官的話一向都很懷疑,他們風聞奏事,所奏之事大多查無實據,所以別看歐陽一敬寫的如此詳細,說實話,嘉靖皇帝還是不大相信疏中所述。

“黃錦,此事可有說法?”

嚴世番已死,嘉靖皇帝自然也不願糾纏此事。

只是沒想到他不想追究了,可下面還在窮追勐打,貌似在審問嚴世番的過程中,京城裡還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兒。

“皇爺,據廠衛所報,當時嚴嵩是請太常寺少卿楊豫孫和兵部主事範惟丕幫忙為他說項,只是據說官員們大多都敬而遠之,董份之事需要再查。”

黃錦立即上前答道。

“吩咐下去,給我詳查。”

說完,嘉靖皇帝並未將奏疏還給陳洪,而是放在一邊,隨即又問起別的奏疏。

等把那些奏疏大致處理完後,陳洪帶人離開永壽宮,嘉靖皇帝看到放在一邊的彈劾奏疏,問道:“這個歐陽一敬彈劾董份,是何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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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份,前兩月才被他升為禮部尚書,按理來說一般人可不敢觸這個黴頭,可現實就有人上奏了。

嘉靖皇帝深諳官場鬥爭之道,自然清楚歐陽一敬不會無緣無故上這本奏疏。

面對嘉靖皇帝的問話,黃錦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他在宮裡也聽到訊息,還過問了此事,也猜到可能和魏廣德有關係。

其實,這事兒魏廣德是背了黑鍋,歐陽一敬自己就打算要彈劾的,只是一直有些搖擺。

禮部尚書啊,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只是沒想到,魏廣德會在背後推了他一把,還把刀遞到他手裡。

御史言官最不怕的其實就是彈劾高官,朝廷裡官位越大越不怕,因為他們愛惜羽毛,往往不會對他們這些御史言官出手,打擊報復。

糾結片刻,黃錦還是打算據實說,其實也只是自己的猜測而已。

“此事廠衛並未有上報,不過據臣猜測,可能和裕王殿下有關係。”

“此話怎講?”

嘉靖皇帝聽聞心裡就是一驚,奇怪問道。

“歐陽一敬和魏廣德是同鄉,兩人關係不錯,此事就算不是裕王府指使,魏廣德、裕王府也應該知情。

當然,以上只是臣的猜測,沒有真憑實據,需要安排廠衛的人詳查。”

黃錦答道。

“董份如何得罪裕王?”

嘉靖皇帝問出心中疑惑。

這個問題,可就把黃錦難住了。

怎麼說?

說裕王想讓高拱上臺,所以必須拿下董份?

董份明面上還真沒有得罪過裕王,怎麼說這個事兒?

往魏廣德身上推,貌似兩個人也沒什麼交際。

快速思索後,黃錦還是不打算把事兒說太大,就簡單點,於是眼珠一轉想到一個理由,反正都是猜測,廠衛根本沒有注意到。

他知道的,其實只有裕王想要拿下董份,還是裕王府裡的密探報告的情況。

“皇爺,嚴世番得罪裕王殿下有點狠了,可能是因為他很關注桉子的審理,所以從中發現的蛛絲馬跡。”

如果甩開裕王府,只說是魏廣德做的,謊沒法圓,還是隻能把當年裕王府和嚴世番那些惡齪事翻出來。

當年那事兒,雖然時間久遠,可只要提起,京城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太轟動了,朱希孝都不得不把此事寫進密報送入宮中。

不過他依稀記得,當時嘉靖皇帝的態度很是奇怪,居然並未發火,似是早就知道般。

不管黃錦的猜測和事實之間差距有多大,總算讓嘉靖皇帝若有所悟,也能理解此事了。

別說,裕王還是真的能忍的。

當初受那麼大的委屈,都沒有跑進宮裡來鬧。

至於裕王當年的顧慮,他嘉靖皇帝從未體會過,所以那裡會想到在年幼裕王心裡,他就是個沒媽的孩子,還爹不疼的。

拉進了裕王,這個事兒也就說得通了。

裕王想要報復嚴世番,所以派人盯住此事。

發現董份收了嚴家錢財,所以透過魏廣德把訊息傳到言官歐陽一敬那裡。

“儘快查實上報。”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說道。

黃錦看了眼皇帝,低頭答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