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魏廣德說內閣應該把兩人的意見都呈報上去,最後由嘉靖皇帝定奪,裕王就微微點頭。

“是啊,這才是內閣臣子該做的。”

裕王隨口一句話,就讓魏廣德知道,最後內閣的決定怕是比自己想的更復雜一些。

“敢問殿下,內閣最終如何票擬的?”

魏廣德好奇問道,他想知道徐階和嚴訥的爭執,到底最後誰贏了。

“內閣三位大學士,徐閣老和嚴閣老都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剩下的李閣老......”

說道這裡,裕王不由得輕輕搖頭,面露苦笑。

“李閣老也有自己的意見?”

魏廣德心裡一驚,狐疑問道。

在他印象裡,李春芳就是和老好人,也沒什麼決斷,是個混官場的老油子那種型別。

在徐階和嚴訥針鋒相對的情況下,他應該是能躲就躲才是,絕對不會摻和進這場紛爭。

“你覺得李閣老不會有自己的意見?”

裕王卻注意到魏廣德的話,追問道。

“李閣老這個人就是這樣,比較優柔寡斷,做事瞻前顧後,反正很少會表達自己的意見,向來是跟著別人說話。”

魏廣德想想還是說道。

“李閣老,確實如你所說,這次我也算看出來了,他可以為官,但不能為相。”

裕王說道。

話似乎很隨意,但落到魏廣德耳中卻是另一個意思,那就是裕王不會讓李春芳出任內閣首輔。

內閣三位輔臣,徐階年歲漸長,已經沒幾年時間可以活躍了,下一任首輔就必然是在嚴訥和李春芳之間誕生。

嘉靖皇帝也沒兩年了,這樣基本可以斷定,裕王上臺不久,徐階就該致仕,然後嚴訥很可能會出任首輔,李春芳為次輔。

再往下排,貌似高拱肯定可以入閣,已經是禮部右侍郎的陳以勤入閣機率很大,還有張居正。

忽然間,魏廣德感覺自己落後他們好多似的。

到現在,他還只是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都沒進朝廷的權利核心。

雖然魏廣德比他們這些人都年輕,可官職差距巨大,單靠自己慢慢往上挪,自己那點優勢也就蕩然無存了。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嘉靖皇帝沒多少時間的時候,自己也斷不可離京。

早些年,魏廣德還有過出京為官的念頭,可到了現在是絕對不行的。

人一旦離開,換皇帝的時候,誰還會念起自己,給他留個好位置。

可不出京,自己的品級始終是能慢慢熬。

愁啊。

在魏廣德心中出現一絲焦慮的時候,裕王還在那裡說著內閣裡發生的事兒。

李春芳確實沒有什麼主張,而是和稀泥,說徐階和嚴訥的意見都好,可以慢慢商議再定奪。

和稀泥,本來就是內閣閣臣的強項,調和六部,不就得和稀泥嗎?

可是在內閣閣臣之間爆發爭執的時候,這樣的行為就有些不妥了。

“這麼說,內閣暫時沒有定下該如何票擬?”

聽到裕王這麼說,魏廣德有些驚訝道?

這事兒能拖嗎?

“按照李春芳的意思,明日上午再議,確定下來後直接西苑覲見。”

裕王開口說道。

不過算算時間,也只是耽誤一天,應該不打緊。

可是,魏廣德總覺得此事怕沒那麼簡單。

忽然,魏廣德想到一事,那就是李春芳貌似和徐階都是南直隸人,徐階是松江府人,而李春芳是揚州府人,而嚴訥也是南直隸蘇州府人。

可以說,當今內閣三位閣臣全部出自南直隸,而嚴訥作為蘇州府人,對於當地追繳嚴世番家產一事,怕是知道的不少。

而李春芳,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徐階想要拖延時間,嚴訥則是想要嚴辦此事,李春芳的態度曖昧,不過明顯偏向徐階,因為正常情況就應該提出將二人意見上奏御前才是,可他沒有。

魏廣德這會兒其實已經大概明白內閣三位是怎麼回事了,徐階吃到了肉,而嚴訥的態度也不知道是因為他沒有吃到東西還是嫌自己拿得太少,亦或者他確實兩袖清風,看不慣徐階一黨的吃相難看。

李春芳貌似知道其中官竅,所以提出拖延一日,其實就是想從中說和此事。這說明什麼?

李春芳也牽扯其中,只是利益沒有徐階那麼大而已。

今日白天是在內閣爭論,那麼今晚三人應該還會有一次密議。

魏廣德幾乎可以確認,此次徐階和嚴訥之間的爭鬥,很大機率就是因為分贓不均引起的爭鬥。

本來,此事和魏廣德牽扯不大,他應該置身事外,甚至應該給裕王細細分析其中的關節。

雖然裕王知道這些,只會對徐階、嚴訥等三位內閣閣臣心生不滿,但無法左右大局也無濟於事。

可誰叫自己老爹貪圖住宅鋪子,硬生生把自己也拖進這場漩渦中。

裕王叫來自己,應該就是想讓他分析其中官竅,可他不能說。

稍微思考片刻,魏廣德看著裕王才開口道:“殿下,臣以為此事,不管是徐閣老還是嚴閣老,都是在為朝廷考慮。

徐閣老之所以那樣說,應該和他年紀有關係,說句不好聽的,徐閣老在那個位置沒幾年了,自然是求穩,希望在他出任首輔的最後幾年,朝野平穩。

這樣,將來在給他下評語之時,自然會好些。

而嚴閣老入閣時間稍短,做事難免毛躁了些,有點不顧後果。

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嚴家從事發到抄家,必然已經暗中隱藏家財,若是按照嚴閣老所議,那江南官員們怕是都要忙於追髒,反而誤了朝廷大事......”

魏廣德只能勉強替徐階和嚴訥解釋一番,希望可以引開裕王的疑慮。

不過,魏廣德也不想背這口鍋,所以最後還是說道:“其實以徐閣老之議還是不錯,朝廷只需要責成成御史追繳髒銀即可,由成御史全權負責此事,若有誤則以他示問。”

“你擔心江南官員為了此事耽誤正務,不贊成嚴訥之言。”

裕王說著話也微微點頭,“就怕此事拖起來,就成了一樁懸桉,遲遲不能完結。”

裕王顯然從內心裡已經懷疑下面官員的操守,擔心他們監守自盜,所以更傾向於嚴訥的話,快刀斬亂麻收回嚴家家財。

雖然有此擔心,不過此時裕王也只能勉強接受魏廣德所言。

就在魏廣德以為此間事了打算告辭時,裕王已經開口說道:“今日耽誤先生許多時間,今晚就在王府飲宴吧。”

魏廣德剛想推辭幾句,裕王已經下令準備酒宴。

裕王愛熱鬧,又派人通知其他王府屬官,都是熟悉之人。

這樣的操作下,魏廣德當然不好再推辭,只得躬身領命。

魏廣德以給家裡送信為由,出了趟裕王府,告訴自己的車伕要在裕王府赴宴一事。

“李三,回府後,你另外找張吉,讓他安排幾個機靈的手下盯一下內閣三位閣老今晚的行蹤,告訴他,注意別被人發覺。”

魏廣德在說完王府宴請之事後,又小聲吩咐車伕回去傳達自己的命令。

晚上,在裕王府宴席結束後,靠在馬車了,魏廣德還在考慮自己的將來。

到現在,貌似不能繼續鹹魚下去了,得主動去爭取官職才是。

以前,或許因為覺得嘉靖皇帝時間還長,魏廣德還真沒怎麼在意升官這事兒。

可就在今天,無意中想到的官員佇列才發覺,自己之前貌似鬆懈了。

只是可惜,自己前倆月剛剛被嘉靖皇帝升了官職,短時間內有無功績,再次升遷幾乎無望。

想到這裡,魏廣德在馬車上不由得一聲嘆息。

五品不夠,還得往四品官職上衝,在裕王登基後自己才有機會入駐禮部或者吏部,從而邁出最艱難的一步入閣。

在此之前,自己一味迎合裕王去了,忘記了給自己升官的其實還是當今陛下。

此時京城已經夜禁,馬車前行不時被前方巡邏軍士發現喝問。

不過魏廣德有官職在身,車伕打出魏府牌子後,依舊暢通無阻,即便是坊市入口,號稱入夜後就不會再開的坊市大門,依舊會為他敞開。

這就是權勢的滋味。

若是普通人,巡街士卒差役早就把人攆回去了,哪裡會允許這樣大搖大擺穿街過坊。

馬車不久就進了南燻坊,回到了魏府門前。

魏廣德喝了些酒,下馬車顯得有些艱難,畢竟感覺頭暈乎乎的。

張吉和李三好容易才不他攙扶下來,進了家門。

張吉扶著魏廣德往後院走的時候,小聲對魏廣德稟報道:“老爺,你叫李三帶回來的口信,小的找人盯了下,沒有發現三位閣老有相互之間拜訪的情況發生。

不過......”

“不過什麼,直說無妨,在家裡就別對我支支吾吾的。”

魏廣德這會兒酒意上頭,說話也有些生硬。

張吉沒馬上說話,而是把魏廣德扶進書房,叫下人去準備醒酒湯,周圍無人後才又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三位閣老府上在入夜時,曾有小轎離開府邸,坐轎之人罩著斗篷,看不清面容。

三乘轎子先後都去了勾衚衕天音閣,大概呆了有半個時辰才離開。

他們要不確認,去的是不是三位閣老。”

“嗯,不確認就不確認吧。”

魏廣德甩甩頭,隨口就說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人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等張吉出去後,魏廣德緩緩睜開眼睛。

去的是不是那三位去,有必要去確認嗎?

只要他覺得是就行了。

不過,魏廣德還是揉著太陽穴,其實內心是有點後悔的。

當初自己貪那點地,把自己拖進這個漩渦裡,有點得不償失了。

本來魏廣德圍觀以來,還真敢說自己是兩袖清風,沒有貪墨朝廷那怕一點銀子。

自己掙的,至少用後世眼光看,那都是乾乾淨淨的辛苦錢。

做生意賺的,不寒磣。

可這次,貌似因為自己一念之差,好像就成為了大明朝貪官汙吏中的一員。

貪了那些田地,還拿了宅子鋪子和銀子。

雖然是嚴家的家產,可畢竟是要抄沒的錢財,嚴格說已經是朝廷的銀子了。

想想今日在裕王府,自己都不敢細說其中內情。

魏廣德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以前,他覺得以他領先別人的見識,又有官職在身,賺錢還不是輕輕鬆鬆的,所以就下定決心不去貪墨。

可不知怎麼的,在嚴世番進京前,自己鬼使神差還是把這事兒給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魏廣德到這個時候才理解這話的含義,以前還是太膚淺。

王朝末世,當官的是不是都這樣,欺下瞞上大肆撈錢?

魏廣德不由得想到這裡,這才大明中期,官員們就敢勾接在一起,以百萬兩為單位這樣撈銀子,太特麼恐怖了。

魏廣德感覺自己這把是真的虧大了,銀子沒撈到幾萬兩,倒惹了一身騷。

一夜過去,第二日下午,蘆布就打聽到訊息,果然內閣最終按照徐階的意見上奏此事。

在西苑,嚴訥和李春芳皆以為徐階所言老臣謀國,是處理追繳嚴家家產的良法。

內閣齊齊表態,嘉靖皇帝也沒有深究此事,同意了按照徐階之言,任命御史成守節為欽差,專司此事,以三年為限,務必將嚴家家產盡數充公入庫。

三年,誰又知道嘉靖皇帝還有沒有這個三年。

“老爺,張大人今日有信到了。”

這天,魏廣德回府,剛進府門,管家張吉就上來,手裡還拿著一封信說道。

“張大人?哪個張大人?”

魏廣德奇道,順手接過信封看了眼,隨即臉上露出笑容。

信是浙直巡按御史張科送來的,胡宗憲下臺後,浙江的抗倭軍事就是由張科和浙江巡撫雙重管理。

不過浙江巡撫畢竟還要管理浙江民事,所以這兩年,張科實際上已經成為浙江明軍的最高指揮官。

其實就魏廣德這些老鄉來說,張科是唯一展現出軍事文官素質之人,要是仕途通暢,未來當可為一鎮總督人選。

之前不止是魏廣德,就算兵部也從未注意到張科這方面的能力,不過在朝廷緝拿胡宗憲後,胡宗憲部遊擊營將軍王應岐率部萬餘人出走武林,鋌而走險發動軍事譁變,妄圖以此要挾朝廷。

張科用計圖之,半夜帶軍隊生擒叛將王應岐,審訊後,擬定奏章,將入奏朝廷,快速穩定局勢。

不過,在書房魏廣德抽出張科書信細看後卻是皺眉,因為張科貌似惹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