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再巡邊
章節報錯
俞大猷有秀才功名,又是朝廷的武進士,貌似是文武全才,不過從他科舉不第也可以看出,他的學問或許是真的不行。
也許,如果他能夠到北方參加科舉,結局又會有不同。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俞大猷是這個時代少有的陸海戰精通的將官。
俞大猷生於泉州晉江,靠近海邊,對大海很熟悉。
轉入軍職後就悉心研究戰法,能考到秀才的自然不是笨蛋,所以治軍作戰方面俞大猷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這時代的大明,雖然沒有完全斷絕和海外的關係,依舊接受周邊各國朝貢,但是並不主動,所以熟悉水戰的將領其實非常少。
即便是幾支水師裡,真正懂水戰之法的將官也是不多,他們大多都是世襲官職。
所以以參將進入浙江、福建剿倭以後,在胡宗憲代替張經出任剿倭總督後,俞大猷就被提升為總兵,不僅指揮陸地戰場剿倭,還統帥著這裡的水師部隊,在海面與倭寇作戰。
俞大猷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的,胡宗憲會對他出手,因為此時的剿倭戰場上,他俞大猷的地位是無人可以替代的。
按照被鎖拿進京後短短倆月時間裡,明軍只能保持在陸上對倭寇的壓制,水師部隊在海上吃了幾次敗仗以後不敢出海巡邏了。
按照胡宗憲上報朝廷的打算,準備以譚倫和戚繼光各新練一支陸軍用於剿倭,海上禦敵只能暫時放棄。
在俞大猷看來,抵禦倭寇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禦敵於大海之上,這需要大量的大型戰船,所以一直向胡宗憲申請新造大船禦敵,只是每次獲得的批覆卻是讓人失望,只有可憐的很少數量。
俞大猷知道胡宗憲為什麼要命令譚綸和戚繼光編練新軍,不僅是為了應付猖獗的倭寇,也是為了走賬,每年加派的賦役可不是一個小數字,還有針對商戶收取的厘金,他們需要一些東西來消耗掉那些收上來的銀子。
知道歸知道,十數年宦海浮沉他其實也想開了,放在以前他早就上報這些事兒了,只是沒想到本打算和光同塵的他,只要胡宗憲能按時撥發剿倭銀子下來他就好好剿倭,不去摻和其他事兒,可惜天不遂人願,自己最終還是擋了人家的道。
魏廣德已經進入官場,這裡又是北鎮撫司詔獄,還真不怕隔牆有耳,就算有那也是陸炳派來的人,所以這會兒俞大猷開始絮絮叨叨向魏廣德講述這些年他做官的經驗來。
一開始太直,處處受到同僚排擠,甚至有司監因為他就是一個武夫居然敢上書妄言對倭軍事,怒曰:“小校安得上書?杖之,奪其職。”
金門守禦千戶所千戶的官職因此被剝奪,直到毛伯溫出征安南,俞大猷上書獻計後,他才被時任兵部尚書的毛伯溫注意到,然後啟用他為汀州、漳州守備。
之後就更別說,俞大猷跟的那些上官要麼嫉賢妒能,要麼侵佔軍功,反正因為俞大猷不會巴結上官奉送金銀細軟,是把俞大猷反覆摩擦了無數次,幸好當初參加武舉時認識的京城貴人從旁協助才能在軍中混到倭患暴發。
“我都不想和他們爭什麼了,只想為國出戰,今早消滅來犯倭寇,可是依然還是難逃這牢獄之災.....”
說到這裡,俞大猷不由情緒低沉,他現在入了詔獄,雖然就前兩次提審的情況來看,胡宗憲對他的那些指控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可是主審堂官卻依舊煞有介事要他認罪,若不是有錦衣校尉護持,怕就要對他屈打成招了。
“俞叔沒有請陸大人從中周旋一二?”
魏廣德不明白為什麼陸炳公開站在俞大猷身後,那幫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人還咬著不放手,非要治罪不可。
對於魏廣德的問題,俞大猷沉默了。
有些事兒,他有感覺,但是卻沒有證據,自然是多說無益。
有的時候,或許裝傻充愣還能矇混過關。
他只是小聲說道:“文孚私下裡和刑部、大理寺那幫人說過,不過他們說上面壓下來的,不得不為之。”
魏廣德眨眨眼,心裡知道壞了,看樣子這事兒胡宗憲怕是在嚴嵩嚴世番那裡說了什麼話,是這倆人要懲治俞大猷。
要是真如此,一開始他覺得很簡單的事兒就變得複雜起來,因為走嚴世番那條路子顯然走不通了。
別說為什麼魏廣德會想到嚴家父子身上,那還不簡單嗎?
第一,胡宗憲是嚴家一系的人,這是朝堂周知的事兒,當初有幾個人知道胡宗憲這個人的,若不是趙文華牽線,胡宗憲或許還在浙江繼續擔任巡按御史。
第二,陸炳公開站臺的人,刑部、大理寺的人還敢咬著不放,沒有嚴家在背後支援是不可能做到的,現今嘉靖皇帝跟前能和陸炳掰手腕的也就只有嚴嵩了。
兩個人都很得嘉靖皇帝信任,只不過朝政這一塊放心交給嚴嵩,而情報則是交給陸炳,兩個人分工不同,官司打到御前會怎麼樣,還真說不準。
“那陸大人的意思是?”
魏廣德知道陸炳或許有辦法,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算的。
“先拖著吧,多過幾次堂就好了,只要我什麼都不說,他們也沒有證據證明什麼。”
俞大猷搖頭苦笑道。
“到底是為了什麼?”
俞大猷話雖然簡單,可魏廣德大致明白陸炳的想法,現在正在風頭上,那就暫時規避一下,畢竟桉子不是在錦衣衛審理,而是三司會審,他對桉子的影響力還真不如嚴家強。
不過魏廣德關心的是,俞大猷到底知道了什麼,會把自己搞到今天這步田地。
徐邦瑞的信裡說了,前段時間不少江南官員集體倒胡,看似是想彷效之前倒趙文華的套路,胡宗憲似乎認為俞大猷也是這一派的人,所以那他做雞,殺雞儆猴。
這次俞大猷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嘆氣說道:“估計和舟山岑港那一戰有關係,胡宗憲沒有知會我就調整了軍力部署,讓倭寇找到機會突圍而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俞大猷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魏廣德心裡卻是心驚。
胡宗憲彈劾俞大猷放跑了倭寇,當時魏廣德還認為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出點岔子其實不奇怪,倭寇也就是運氣好才跑出來的,誰能想到按俞大猷的說法,弄不好是胡宗憲刻意為之,這也難怪為什麼福建籍官員大批上書彈劾胡縱倭。
看出來的人不少,不過都沒有證據。
如果有,俞大猷也就不用呆在詔獄裡了。
“俞叔的冤屈,陸大人沒有上達天聽?”
魏廣德又小聲問道。
“上達天聽,那就是圖窮匕見,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了。”
俞大猷卻是大搖其頭說道,“到了那一步,由皇上聖裁的話,為了江南剿倭大業,說不好就只能拿我祭旗,不能說,萬萬不能說。”
魏廣德點頭,胡宗憲現在主管江南剿倭,論地位和重要性絕對遠遠超過俞大猷,在嘉靖皇帝看來,或許犧牲掉一個俞大猷成全胡宗憲,只要能在剿倭一事是盡全功也是值得的。
拖段時間,沒人注意這個桉子了,再找機會和嚴家說和,或許還有讓俞大猷走出詔獄的一天。
到這個時候,魏廣德自然不會說自己原來的打算,還想著自己去找嚴世番說說,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從詔獄出來,魏廣德並沒有再去拜見陸炳,之前剛來的時候就去了,陸炳只是見了他一面就安排人帶他去見俞大猷,好像還有很要緊的事兒似的。
原來想著幫忙解決下俞大猷的事兒,在南京的時候他就聽說了,俞大猷的桉子貌似有點麻煩,還一直拖著,原來這裡面還有內幕,也怪不得陸炳也沒轍。
不是不能對付胡宗憲,可打狗還要看主人,到時候必然在嘉靖皇帝那裡和嚴嵩懟上,他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其實,陸炳和嚴嵩之間關係可以說非常複雜,有合作也有對立,互相都還握著對方的一些把柄,相對來說陸炳就要吃虧一點,所以陸炳也有點投鼠忌器。
魏廣德恢復到過往的日子,每日按時到翰林院點卯上值,每月抽時間去太常寺和詹事府走走。
按說現在魏廣德的主要工作其實應該轉到詹事府的,可誰讓詹事府一天到晚其實就無事可做呢。
不過魏廣德悠閒的日子並沒有多長,宮裡陳矩就叫一個小內侍悄悄給他傳來訊息,可能又要派他出巡邊鎮。
在魏廣德驚訝中,第二日,陸炳也派人給他送來相同的資訊。
兩個渠道同時傳來這樣的訊息,讓魏廣德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陳矩只是遞來訊息,卻沒有說清楚原由,到是陸炳那邊讓魏廣德豁然開朗,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兩年前,宣府鎮告急,嘉靖皇帝派出兵部侍郎翁溥帶著魏廣德巡邊,但是走到一半韃子就突破邊牆殺入宣府,他們的巡邊之行也就草草結束,翁溥立即接管了宣府與俺答部戰場的指揮權。
前段時間,兵科給事中李用敬上奏劾薊鎮大量軍民逃亡,導致薊鎮軍力大減,也影響到邊牆的修築。
嘉靖皇帝在看到這封奏疏後自然很是重視。
薊鎮是北京城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薊鎮有失則京城危亦,於是也想搞清楚薊鎮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還有其他軍鎮是否也是如此,特別是宣大。
嘉靖皇帝還依稀記得前兩個月錦衣衛送來一份密報,本身並無多重要,只是其中涉及到一個他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沉煉。
後世大多數人都知道沉煉出自錦衣衛,因為彈劾嚴嵩父子不法而遭到嚴家報復,嘉靖皇帝最後選擇相信嚴嵩的話,懲處了沉煉,他被削職為民發配戍邊。
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沉煉並非軍戶出身,而是嘉靖十七年進士,擔任過一任溧陽知縣,因得到陸炳的賞識,左遷入錦衣衛任經歷。
進士入錦衣衛,這也是非常少見的,所以嘉靖皇帝對這個人還是有點印象的。
至於當初處罰他,原因很多,嘉靖皇帝也是為了避免朝堂動盪所作出的選擇。
不過,這似乎也成為陸炳和嚴嵩反目的原因之一,要知道當時他們二人剛剛合謀做掉仇鸞,關係還是相當不錯。
陸炳很欣賞沉煉,可是在他開口給沉煉說情的時候卻遭到嚴世番果斷拒絕,讓當時陸炳相當不高興。
而錦衣衛的密報,自然是沉煉被宣大總督楊順以私通白蓮教斬首示眾。
堂堂大明朝廷的進士,錦衣衛居然是白蓮教徒,雖然陸炳只是把這事兒當做一件普通官場訊息傳遞入宮,可是看在嘉靖皇帝眼中,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
楊順是什麼人,嚴嵩的乾兒子之一。
嚴嵩兒子不多,乾兒子也不多,就三個,已經死了兩個了,一個是趙文華,還有一個是仇鸞,剩下一個乾兒子就是現在的宣大總督楊順。
之前內閣建議由楊順接替楊博出鎮宣大,楊博調任薊遼總督,因為楊順在兵部的時間也不短,所以嘉靖皇帝很痛快的答應下來。
讓楊博守著京城的北大門,他住在西苑裡也安心不少。
可他還是沒有想到,楊順出鎮宣大才多久,就把沉煉弄死了,還套上這麼一個罪名。
這是在打他的臉,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臉。
堂堂進士,錦衣衛入白蓮教,虧他楊順編的出來,這樣的文書還被兵部透過了,許論是怎麼搞的。
因為沉煉被貶斥後被罰戍邊,對於桉件審理結果並不是報刑部而是由兵部管理。
現在爆出薊鎮的問題,嘉靖皇帝自然想要派人去薊鎮走一趟,順便也摸摸宣府、大同的情況,看這個楊順近一年來上報的軍功是否真實,因為錦衣衛密報中提及沉煉曾經斥責宣大兩鎮殺良冒功之事而得罪了宣大的總督和其他官員。
沉煉這個人還真是,走到哪裡罵到哪裡,按錦衣衛的說法,是把整個宣大的官都得罪了一遍。
殺良冒功,不止是總兵失職,巡撫和總督負有監察之責,自然也不能逃脫罪責。
實際上這時代的邊鎮,總督轄巡撫和總兵,巡撫也可以轄制總兵,到底誰的責任更大,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