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從陸炳那裡知道了詳情,卻也是無法。

他是不想又被派出去巡邊的,那日子過得苦。

雖然行程會考慮到軍堡、驛站什麼的,可有時候也會露宿郊外,而且一天到晚騎馬,屁股也受不了。

不過不想去是不可能的,沒等兩天,魏廣德正在翰林院公房裡看書,忽然就聽到外面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聲音人已經進到這邊院子了。

魏廣德這兩天心裡裝著事,雖然朝野還沒有傳開,似乎一切都是皇帝和內閣閣臣,或許還有六部堂官這樣的高官才知情的情況下在推進。

外面的腳步聲,不自覺就讓魏廣德想到是不是有傳旨的人來了。

派人去邊鎮巡邊,自然不需要皇帝親自召見,還面授機宜什麼的,搞的和大將軍出征似的。

果然,腳步聲是傳旨的小內侍和幾個護衛發出來的,還有就是一些正在閒逛的翰林官,看到有宮中之人來傳旨,跟著過來看看是出了什麼事兒。

在旨意沒有宣讀以前,你是不可能知道會發生什麼的。

在衙門裡接旨,自然沒那麼多講究,被蘆布叫出去後,魏廣德在院子裡接受了這份旨意,果然是派他繼續巡邊,也就是上次的差事雖然完成的不錯,可是畢竟事兒沒有做完,所以這次依舊點他為巡邊副使繼續巡視冀鎮。

只不過,讓魏廣德有點驚喜的是,這份旨意中對於他的職務也做了一點調整,這是之前陳矩和陸炳都沒有提到過的,那就是他太常寺的差事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都察院御史。

都察院御史的官職,自然是魏廣德夢寐以求的,品級雖然還是七品,卻是大明朝堂上的瘋狗,逮誰咬誰,還不因言獲罪,可以說和後世網路噴子差不多的。

後世立法開始對網路噴子進行管理,而大明朝可沒有這樣的想法,畢竟當初朱元章設計這套制度的時候,就是希望御史們能夠監督朝堂高官們,保護他們避免遭到打擊報復。

魏廣德有了御史這張皮,以後彈劾人的時候也就更名正言順了。

小內侍傳完旨意就離開了,魏廣德當然不忘記給他送上一錠銀子讓他們幾個回去喝酒。

對於魏廣德又攤上巡邊的差事,同僚們似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紛紛上前恭喜。

翰林院的人被派出去參加冊封儀式、祭奠什麼的倒是很多,可像魏廣德這樣兩次都攤上巡邊的差事,可就少見,還給他掛了個御史的牌子。

後面幾日是做出發前的準備,魏廣德先去了都察院領取御史腰牌和官印,其他的準備自然又徐江蘭給他籌備,也不過就是一些換洗的衣服。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隨行的護衛多了四人,原來那次他身邊只有張吉和李三,這次護衛首領趙虎留下看家,他挑選了四個弓馬嫻熟的護衛跟隨魏廣德出巡。

去邊鎮,即便最近沒有聽到韃子犯邊,可也不得不謹慎小心些。

這次因為不是要應對戰事,所以派出的巡邊大使不再是翁溥這樣的侍郎級人物,而是兵部職方司郎中唐順之充任,因為這次巡邊的目的是清查軍民戶數和邊牆修築情況,自然是選擇讓職方司的人去。

兵部下轄的下設兵部、職方、駕部、庫部四司分理庶務。

“職方”的本義是疆域和版圖,職方司的任務實際上也就是管理國家的疆域和版圖,這是一件浩大而複雜的工程,從戰備狀態下部隊的駐守、訓練和給養,到戰時的統率、軍情和後勤,都在職方司的管轄範圍內。

至於巡邊大使唐順之,也算是魏廣德的前輩了,嘉靖八年會試第一,官至翰林院編修,後調任兵部。

這是一個競爭內閣位置的失敗者,因為勝利者只會去禮部或者詹事府等衙門。

雖然是失敗者,可是魏廣德還是在出發前單獨拜見了唐郎中,瞭解這次巡邊的具體安排。

幾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就在臨出發的前一晚,陳矩忽然深夜不告而來,突兀的敲開了魏家的大門。

魏廣德在前面接待陳矩的時候還在納悶,這位哥前天才來過,說是提前給他踐行,畢竟他是御前太監,不可能有時間給魏廣德送行,只能抽個空出宮來走一遭。

這沒兩天又來了,難道還是來踐行的?

畢竟明日,他就要跟著唐順之出發巡邊。

“快點,給雜家弄點酒菜來,雜家餓了。”

陳矩到了魏廣德這裡絲毫不見外,大聲對魏廣德說道。

“大哥這是才從宮裡出來?還沒吃晚飯?”

魏廣德奇道。

“剛出來,今兒陪著皇爺打醮才知道,黃公公那活還真不好做,陪著捱了兩頓餓了。”

陳矩回答道。

魏廣德聞言眨眨眼,心說你兩頓沒吃也不在宮裡吃點才出來。

不過想是這麼想,可還是沒有耽誤時間就紛紛廚房整治出一頓酒菜出來。

很快酒菜就紛紛端上桌,畢竟現在魏廣德是官身,家裡準備的東西還是很齊備的,即便府裡剛剛用過晚飯,可是現整治一桌酒菜也是沒有問題的。

魏廣德作陪,又陪著陳矩吃酒,徐江蘭只是中途過來看了看,剛到京城的兩天這陳矩就聽到訊息過來走一遭,算是認識的。

不過陳矩在吃飽喝足後,卻讓一旁伺候的丫鬟出去幫他收拾一間廂房休息,說話的時候又是對魏廣德打了一個顏色。

丫鬟離開後,陳矩叫張吉在外面看著,不準有人靠近,前門後窗都要看著。

張吉只是看了眼魏廣德,見到他點點頭,也不遲疑馬上點頭應命出去了。

看到張吉出門後,魏廣德才疑惑的看著陳矩,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陳矩這個時候才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條遞給魏廣德,低聲對他說道:“皇爺給你的,自己看看。”

“啊?”

魏廣德差點驚叫出聲,不過只是剛發聲就立馬控制住了,還好聲音不大。

魏廣德接過那張條子,上面很簡單幾個字,“探查宣府”。

魏廣德莫名其妙的看著手裡的紙條,索性收回目光看向陳矩。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我接的差事只是巡視薊鎮邊牆,可沒有去宣府大同的任務,唐大人那裡也沒有安排去那裡的行程。”

魏廣德只好狐疑的對陳矩說道。

“這就要你自己想辦法,在巡視薊鎮的時候找機會脫離出來,去宣府看看。”

或許陳矩也覺得給魏廣德的資訊有點少,這會兒側身靠近魏廣德,用更低的聲音對他說道:“乾爹說的,前倆月宣大總督府處決了一批白蓮教徒,其中有一個叫沉煉的,不知廣德是否知道。”

陳矩知道魏廣德已經有了字,叫善貸,可他還是習慣稱呼魏廣德的名字。

魏廣德聞言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聽說過這個人。

陳矩又小聲解釋道:“不知道正常,你考中進士前這人就已經被貶到去了那邊,我簡單說下,沉煉是嘉靖十七年進士,後被陸都督要到了錦衣衛任職,因為彈劾嚴閣老被罷官削職貶到邊鎮去的。

皇爺不相信沉煉會是白蓮教徒,現在的宣大總督楊順是嚴閣老的乾兒子,宣大近一年不斷報功說斬殺多少蒙古韃子,算起來賞銀都領了幾十萬兩,皇爺有點懷疑。

之前錦衣衛查過,據說因為沉煉斥責宣大總督、巡撫指示下面軍將殺良冒功騙取朝廷賞銀,皇爺叫你去宣府就是讓你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聽到陳矩這麼說,魏廣德恍然大悟,宣府麻煩不小,皇上都有所懷疑,可是接下來一細想又覺得不對。

查桉,不該是錦衣衛的差事嗎?

“這是事兒怎麼找到我,不是該讓陸都督那邊派錦衣衛的人去查,或者讓黃公公派東廠的下去?”

對於魏廣德的問話,陳矩臉色突然出現一絲猶豫的神色來。

對於這事兒,他當初也有提過,當然不是向嘉靖皇帝問,而是問他乾爹高忠。

高忠畢竟在嘉靖皇帝身邊呆的時間更長,對這位主子瞭解多得多,所以也給陳矩做了一個分析,只是該不該對魏廣德說呢?

別看嘉靖皇帝看似對朝政漠不關心,可是經過“大禮議”事件後,他是深刻體會到大權獨攬和旁落的區別。

當初剛剛到京城,立足未穩,他的意志只能在皇宮裡有用,旨意發到外面只要是對涉及“大禮議”的一概被那幫文官駁回,這對於十幾歲的皇帝來說是什麼樣的感覺。

現在嘉靖皇帝看似對嚴嵩非常放心,也放權給他,常常把大事交給嚴嵩負責操辦,可實際上看六部堂官就能看出來,嚴嵩可以掌握相當數量的位置,可是關鍵的衙門依舊被非嚴嵩一系的人,也就是所謂的清流佔據,他們可以在朝廷大事上和嚴嵩爭執,最後還是要由他這個皇帝拍板。

不止於此,他對奶兄弟陸炳也是百般扶持,給他充分放權監察百官,其實也是從側面對嚴嵩對朝堂的一個制約。

只是近兩年,陸炳和嚴嵩有明爭暗鬥的嫌疑,反正二人關係有點不和諧,嘉靖皇帝洞若觀火自然覺察到了,這是好事兒,可也擔心陸炳因為個人恩怨誣陷忠良,對嚴嵩的態度其實也類似。

只是在現階段,嚴嵩的辦事能力似乎還無人可以替代,陸炳的情況也類似,他需要有個放心人幫他看著朝堂。

這次派魏廣德去查沉煉的事兒,聯想之前趙文華的事兒,按高忠的看法,其實就是嘉靖皇帝在警告嚴嵩了。

現在的嚴嵩,或許一些小動作已經被嘉靖皇帝注意到,引起他的不滿,所以魏廣德這次宣府探查,只要發現了楊順不法證據,很有可能會把嘉靖皇帝拿下,還會重重懲處。

當然,這只是高忠的一個猜測,還有一個他也給陳矩說了,畢竟陳矩是他帶來出的乾兒子,品性不錯,或許自己將來養老送終就要靠著他,因此也沒有藏私。

“或許,皇爺還有想利用彈劾楊順這件事兒,讓魏廣德和嚴家產生一些間隙。”

陳矩不由想起之前乾爹給自己說的那種可能,要是皇帝真有這想法的話,影響可就大了,這意味著執政近十年的嚴嵩怕是離下野不遠了。

嚴嵩和魏廣德都是江西老鄉,而江西人相互之間聯絡緊密,這在大明朝堂上早就形成共識,其他地方的官員對此有頗多不滿,認為他們就是鄉黨。

就陳矩都知道,魏廣德在京城的時候,至少每個月都要跑一次嚴府,就更別說其他人了,只會比他跑的更勤快。

現在魏廣德雖然影響力小,可是在丙辰科進士當中,他的影響力絲毫不比狀元諸大綬榜眼、探花他們小,甚至因為之前曾大量無償借錢給同年們,讓不少人都覺得欠了他的情。

或許是保安州一戰和彈劾徽王的事兒,讓嘉靖皇帝重新認識了魏廣德這個人,之前撿拔他還可以說是在酬功,獎勵他為國征戰,現在依舊對他另眼相看自然就不會再是因為這些事兒了,而是覺得這個人可以用,只是需要磨礪。

陳矩的猶豫躊躇自然被魏廣德看在眼裡,心裡雖然莫名可他是真想知道,陳矩肚子裡到底知道多少事兒。

在魏廣德看來,陳矩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邊,瞭解的內情肯定多了。

而陳矩呢,看著魏廣德期盼的目光,最後還是心軟,雖然乾爹有說最好別告訴魏廣德,讓他自己去悟,可是陳矩這人品性就是這樣,有點重情重義,覺得魏廣德和他相交是真誠的,不似近一年來不斷靠攏他的那些人,因為看出了他在皇帝跟前地位的提高才來巴結他。

當初魏廣德和他相交的時候,他還只是個沒有品級的內侍。

猶豫片刻後,陳矩還是把乾爹的話小聲說給了魏廣德聽,包括後面乾爹更深的猜測,皇帝已經有點對嚴嵩不滿的可能,或許不希望他和嚴家過往太密這種可能也告訴了魏廣德。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魏廣德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當初嘉靖皇帝啟用嚴嵩為內閣首輔的時候,或許兩人還可以相互信任,但是時過境遷到了現在,嚴嵩執政那一套怕也不如當初靈光了。

不過對於理財這一塊,朝堂上似乎還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所以嚴嵩在一段時期內位置還是穩當的。

《我的治癒系遊戲》

嚴嵩最後的結局魏廣德不清楚,可也知道不會很好,只是沒想到現在,或許在嘉靖皇帝心裡就已經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