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還在想著“草包將軍”這個頭銜,這時候守備府大門處又有人影閃動,不多時一個身著大紅袍服的官員就走了過來。

南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在京官員自然都被徐鵬舉打發人逐一聯絡。

其實這會兒已經有不少官員聽聞有官軍作亂被嚇得魂不附體,許多人來不及收拾金銀細軟,帶著家人就往城門跑,打算先出城避一避再說。

士卒譁變,若是不能短時間內處理妥當,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失控計程車卒會在城裡殺人放火,大肆劫掠一番,而事後往往只能處理首犯和主要從犯,其他人只能既往不咎,因為法不責眾,難道還是一次性審判處置成千上萬計程車卒?

所以雖然徐鵬舉派出不少人手去召南京城的高官來此商議,但是就魏廣德進門時看到的轎子就知道,來此的人不多。

此間來人走路確實晃晃悠悠,絲毫不顯慌亂,而他身後跟著的則是兩個穿綠袍的內侍。

魏廣德仔細看過去,果然此人面白無須,穿著紅袍,魏廣德腦海裡閃過一個名字——何綬。

此時南京城是留都,可沒有皇帝,但是皇宮卻是留下一個大太監看著,也就是南京城的鎮守太監。

只是何綬頭銜上那個“鎮守”二字,可不是指的鎮守皇宮。

在明朝,鎮守,本來是武官的職銜,“總鎮一方者為鎮守,獨鎮一路者為分守”。

鎮守都是總兵官擔任,少數地區為副總兵,分守多系參將擔任。

明代各個邊鎮及省一級的地區都設有鎮守總兵官,明朝皇帝對這些掌握一方一省兵馬大權的總兵官自然是不能放心的,他們認為最便捷而又可靠的辦法就是派其親信的宮奴去監視,於是便有鎮守太監的設定。

說起第一位鎮守太監,那還是在永樂八年,“敕內官馬靖往甘肅巡視”。

馬靖正式的名義雖是巡視,但賦予他的職權如同鎮守,到永樂後期,派往邊地的鎮守太監逐漸增多。

在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南京城裡自然也留下一個鎮守太監,並且長期保留這一職位到現在。

何綬走到守備大廳前,看見了一邊的魏廣德。

他對魏廣德不算熟悉,但是當初魏廣德在南京城娶親時,何綬在魏國公府可是見過魏廣德的,所以第一反應是這個六品官員怎麼有點眼熟。

要知道,在他跟前走動的都是南京城有一定品級的,五品以下的小官他正眼都不帶瞧。

魏廣德看到何綬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看著他,連忙微微躬身,這只是個習慣性動作,表示對人的禮貌。

要知道,對面是個太監,而文官和太監之間似乎天然的不對付。

“廣德見過何公公。”

魏廣德對何綬是有印象的,可不是何綬對他的印象那麼淺薄。

“呵呵,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呀。”

何公公尖細的嗓音響起,“什麼時候到的南京城,我都還不知道,你不是去蘇杭辦差嗎?

哦,明白,想來是辦完了,轉道南京打算被京城去。”

“正是。”

魏廣德微微點頭道。

“那你怎麼在這裡,走,進去聽聽,你回了京城,如果皇爺問起來,你可得幫我們美言幾句。”

說到這裡,何綬嘆口氣又繼續說道:“誰能想到會出這事兒,也不知道黃大人是不是真的被害了性命。”

“黃大人應該是壞了。”

魏廣德小聲說道。

“真的?”

那何綬剛要邁步往裡走,聽到魏廣德的話又瞬間站定,雙眼一直盯著魏廣德。

“事前我和舅哥帶著家丁趕往小校場,路上遭遇亂軍,所以可以確定黃大人是沒了性命。”

魏廣德小聲解釋道。

“裡面去說。”

知道魏廣德已經摻和進了此事,何綬雖然雙眉緊皺,可是卻微微點頭,似乎如釋重負般。

魏廣德想想也明白,自己和南京官場不沾邊,要是事不關己,回京後大可實話實說,到時候傳到嘉靖皇帝耳中到底是怎麼一番說辭可就說不定了。

可是他老丈人徐鵬舉已經被套進去了,現在他也摻和進來,到時候至少不會說出其他話,把涉事官員擴大,自然他這個鎮守太監也就不會有多大牽連。

魏廣德跟著何綬進了守備大廳,裡面沒幾個人,還大都是魏廣德早前見過一面的。

這兩年南京官場變動不大,所以當初魏廣德結親,南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可都來了,作為新鮮出爐的天子近臣,這些人都還算親近。

大廳裡面,除開最沒有存在感,躲在一邊的徐邦瑞,其他人的品級可都比他大,所以魏廣德進來就先向他們施禮。

好在到了大明朝許多年了,魏廣德也習慣了,後世也講禮,只是沒這麼麻煩。

魏廣德怎麼也算朝中大臣,雖然品級比他們低了許多,可畢竟現在還是奉旨南下辦差的欽差,雖然其他人對他突然出現在這裡很是奇怪了一陣,但是很快也都想出了原由。

也只有先前和徐鵬舉一起逃命的張鏊、李庭竹才知道,魏廣德之前曾經帶著魏國公府上的家丁去接應他們,還在後面去斷後。

之前下轎以後,他們還打算派出一支馬隊回去看看,畢竟魏廣德要面對的可是窮兇極惡的亂兵,不過一時之間他們也湊不出多少人馬來,剛好兵部侍郎李遂又到了,他們急著商量調兵令的事兒。

出了這麼大的亂子,肯定是要把亂兵圍在小校場內才安全,免得他們失控跑出來鬧出更大的禍事,所以在魏廣德趕到前,他們已經把能夠調動的周邊衛所負責封鎖哪些街道進行了劃分,徐鵬舉以南京守備的名義發出調令,兵部用印。

魏廣德這會兒進來,坐在下面就是聽他們在把部署又給何綬講了一遍,不過何綬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擺擺手道:“領兵的事兒雜家不懂,你們看著辦,只要不讓亂兵在城裡鬧事兒就成。”

調兵令已經發出,各方的回報很快也會陸陸續續送來,這時候張鏊看著下首的魏廣德問道:“善貸何時到的南京,怎地也不來我府上坐坐。”

魏廣德急忙起身道:“昨兒個剛到,本打算這幾天就拜訪各位大人,也讓那些隨行官員在南京城休息兩天再北上還京。”

“嗨,讓你見笑了,沒想到去年大災,今年開年就是大疫,現在還鬧出這麼一處么蛾子.....”

張鏊搖頭道,隨即又看向他正色道:“那夥叛軍怎麼樣了?他們跑出了小校場,是否有在外面燒殺搶掠。”

這才是在座的所有大人關心的話題,要是振武營亂軍在南京城一通瞎搞,到時候朝廷追究起來,他們就算能脫身,可也得戴上瀆職無用的帽子,年底吏部考核也不要指望了。

魏廣德稍微想想就說道:“那邊追來的亂兵,已經被我勸回去了,讓他們回軍營等著朝廷的命令,想來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再生事端,我只是擔心,小校場周圍其他的街道,是否還有亂兵闖出,到時候鬧起事兒來也是麻煩。”

“我已經派人去打探訊息了,想來很快就會有訊息傳來。”

上面的徐鵬舉這時候接話道。

“善貸若真能把亂軍鎮住,讓他們返回軍營,這也是一大功勞。”

何綬這時候用尖細嗓音突然插嘴道。

“是啊,不容易,士卒亂起來,最是難以控制。”

這時候李遂也跟著說道,他帶過兵,自然知道士卒亂起來根本不好收攏,想讓他們重新服從指揮那真是千難萬難。

為什麼會有“兵敗如山倒”這話,其實就是戰場上勝敗以分時的真實寫照。

敗軍要想收攏士卒結陣後退,那根本就不可能,大部分士卒只會想著丟下袍澤自己先跑,而他們的行為也會帶動那些本來還想聽從命令士卒,最終完全失控。

這時候,屋裡坐下的南京城高官們想的還是如何控制這場軍士譁變,至於善後,那是在控制住局勢以後的事兒。

隨著陸陸續續訊息傳來,魏國公這邊的三個衛所在奉徐邦瑞的命令趕往小校場救人的途中和多股亂軍遭遇,只是雙方都比較剋制,只爆發了零星的火併。

也只能說是火併,因為雙方並沒有大打出手,僅僅是前面計程車卒簡單的衝突後就分開。

大家都是軍戶,往日在校閱時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算不上熟人,可也不是外人,所以很快雙方都選擇了後撤,避免更大的衝突。

隨著誠意伯劉世延的趕到,他那邊嚇退一夥亂兵的訊息也確定了,小校場對外的幾條道路上,陸陸續續有京營計程車卒進駐佈防,局勢才算是勉強被控制下來。

“各位大人,剛才有哨探回來稟報,黃懋官黃大人的屍首已經找到,是振武營的人送過來的,他們說黃大人是在翻牆時摔死的,和他們無關,他們本意只是找黃大人理論欠餉之事,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就在大廳裡眾高官為這麼快就控制住局勢而彈冠相慶時,屋外有校尉進來稟報最新得到的情報。

“他們把黃大人的遺體送過來了?”

徐鵬舉微微愣了愣,隨即反問道。

“是的,已經交到武德衛那邊,衛指揮想問怎麼處理。”

那校尉忙道。

“讓他們派人送到黃家去吧,還能怎麼處理。”

徐鵬舉馬上就說道。

這事兒就是因為黃懋官刻薄士卒引發的,要是人還活著,徐鵬舉都打算上奏疏彈劾他了,死了也好,那就這麼算了吧。

其實黃懋官刻薄士卒,又何嘗不是在為朝廷減輕財政負擔。

在他接任南京戶部侍郎之前,北京戶部因邊鎮供給困難答應了兵部的提請,貸走了百餘萬本該分給南直隸的糧錢,造成南方儲備空虛已久。

到黃懋官上任時,南京餘糧只夠堅持半年,而他多次上書,請求每年朝廷能從發往北方的儲備中,留撥一部分救濟,又被“以邊防為重”的理由駁回。

在這樣形勢下,黃懋官本就個性削刻,於是從兩方面入手。

一方面嚴卡審計,仔細排查作假的嫌疑,另一方面儘可能拖延發放糧餉的週期,甚至還打算奏請停發給有妻者的補貼,後者是招募之初的薪酬條件之一。

只是這份奏請如今已經被亂兵撕得粉碎,再也不可能上奏朝廷。

他這些舉措,只盯著完成上級任務,卻是毫不顧忌災年的民不聊生,不管軍士的死活,又如何不招士卒的恨意,找到機會就下死手弄死他。

實際上,在黃懋官應對各營各衛所要餉要糧之時,就不止一次喊出過“何不死人”的話來。

特別是在南京城和周邊爆發瘟疫之時,他是巴不得軍士多死些,這樣也好減輕戶部壓力。

這次之所以強扣下振武營的軍餉,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就是瘟疫之下,各營都有上報死人,可唯有振武營沒有,還是按照全額請求撥銀髮餉。

“小校場那邊,還需有大將鎮場,我看不如請劉侯爺過去,暫時接管各營,也好及時處置突發事件。”

這時候,張鏊開口說道。

京營圍住了小校場,振武營的人被圈在裡面出不來,事態控制住了,可是善後卻需要極少數的人參與此事,畢竟他和徐鵬舉在被圍在戶部公署時有些事可不好拿出來公開說。

隨著劉世延前往小校場佈防,防備振武營士卒再次失控衝進街市上鬧事兒,其他各衙門的人看事態已經被控制,也紛紛告辭。

很快,守備大廳裡就只剩下徐鵬舉、何綬、張鏊、李庭竹和李遂,當然,魏廣德也在下面坐著。

徐鵬舉和張鏊都是親歷者,何綬是皇家派到南京城來的監軍,事兒也不能瞞著他,何況在南京共事多年,大家也算是自己人。

“如何處理後續,總不能把振武營的人都抓起來殺了吧。”

這時候,何綬率先開口道,他說這話只是為了拋磚引玉,不過卻在之前從徐鵬舉和張鏊的表情看出來,這二位似乎還有事兒沒說清楚。

《萬古神帝》

“唉,士卒也不容易,特別是在這災年。”

徐鵬舉這會兒卻是嘆口氣說道,張鏊隨即附和點頭。

“你那邊是怎麼鎮住那幫亂兵的?”

這時候,徐鵬舉好像忽然想起似的,對著下面的魏廣德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