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京城的天氣依舊寒冷,寅時,京城的夜禁已經解除,可是大街上行人依舊稀少。

往年這個時候,京城的大街上本來應該有各種騎馬坐轎之人趕著去上朝,可是當今嘉靖皇帝卻是早有不上朝多年,所以今朝的京官們雖然也起得早,卻不用頂著星辰趕往紫禁城。

只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往日還不見人影的大街上,忽然竄出多條人影,他們分成幾路,奔走在京城的各道城門和街市路口,不斷在牆上張貼著手裡的貼紙。

往日裡張貼這樣的事兒多是官差衙役,不過他們都會是在大白天出來貼一圈就算完事,可不會大半夜的跑出來做這樣的事兒。

看他們半夜裡出沒,行動鬼鬼祟祟,自然也能知道張貼的絕對不是什麼錦繡文章。

一個時辰後,當陽光照亮整個京城,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多了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他們要為一天的生活而奔波,自然沒時間去發現街頭和昨日有什麼不同。

直到京城的各大城門洞開,城外的人湧入城裡,填滿了整個街道,北京城再次恢復了活力,入往昔般繁華熱鬧起來。

不多時,就有路人發現了城門和各大街口張貼的那些貼紙,有識字之人雖然對上面寫的東西認不全,可也連蒙帶猜能大概說出這貼紙上寫的到底是什麼。

不過這些人,無一不是在讀完貼紙上的字兒後瞬間噤若寒蟬,不理周圍人忙著要他解釋具體什麼意思,果斷的鑽進到人群中。

貼紙周圍的人很快就越聚越多,也吸引到熬不少逛街的讀書人過去圍觀。

他們可不比之前那些識得些字兒的路人,他們在圍觀眾人面前搖頭晃腦讀著貼紙上的內容,但是讀到一半,聲音頓時就小了下去,也只有少數頭腦比較簡單愛出風頭計程車子還在那裡大聲朗讀貼紙上的內容,但是聽懂了意思的小老百姓隨即快速散開,把好位置留給了身後的人。

僅僅半天的時間,貼紙的內容在北京城的街面上就已經流傳開了。

雖然大家對貼紙上所寫的內容很是惶恐,但是還是忍不住在熟識之人面前顯擺自己剛知道的隱秘。

“聽說了嗎?有人為裕王鳴不平了,說皇爺不封裕王為太子,是奸相嚴嵩搞的鬼,他騙取了皇爺的信任,打算立景王為太子。”

“真有這樣的事兒,你哪裡來的訊息。”

“你上街去看吧,街頭有人貼出貼紙揭發此事......”

實際上,這也不算隱秘,以前大家沒事兒的時候也曾經傳過類似的話題,可今天看那貼紙上寫的有鼻子有眼,不少人都信了上面的話,只有很少的老人在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是一絲擔憂的神情。

一時間,京城裡議論紛紛,只有的民間議論隨著進出北京城門的百姓之口,很快也傳遍了北京周邊村鎮,並逐漸向外蔓延。

陸炳在回城路上就發出緊急命令,立刻收繳那些到處張貼的貼紙,絕對不能讓京城老百姓繼續這麼傳謠下去。

其實貼紙的訊息,不僅錦衣衛發現了,兵馬司、順天府,甚至連大興和宛平縣衙都已經知道了,自然更不用說東廠。

對方能一夜之間把貼紙貼滿偌大的北京城,顯然是有備而來,絕不是臨時起意。

《仙木奇緣》

隨著命令的傳達,錦衣衛、衙役和兵馬司人員全部出動,強行驅散圍觀人群,撕下那些貼紙,全部帶回衙門裡。

鬧出這麼大的事兒,自然不是一毀了之,還要追查,分析貼紙上的線索追查下去,看看是誰在背後搞鬼。

京城街頭出現宣稱嚴嵩要謀害裕王,擁立景王的傳聞,作為京官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從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大多數京官都透過這次事件嗅出了背後不一樣的意味,有人要搞事兒了。

都察院做為朝廷養的瘋狗,但是在出現這樣重大市井傳言後卻是一反常態的沒有絲毫動作,無一人上奏彈劾。

不過這其實也不奇怪,現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周延聽到訊息,馬上就召集在京的所有御史,嚴令不準參與此事。

周延嘉靖二年進士,整個嘉靖朝從大禮議之後的政治鬥爭他都看在眼裡,自然知道這次的貼紙事件,或許代表的是嘉靖朝又是一場激烈政治角逐的開始,他領導下的都察院絕對不能被人拿來當槍使。

所以周延在集會上公開放出話來,“你們誰要摻和,我確實管不著,可要當心自己的前程。”

這就是周延赤裸裸的威脅了。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都察院的御史們有言論自由,可以彈劾其他官員,你去上書彈劾了,回頭周延派你去巡按雲貴,那樂子就大了。

這年頭交通不便,自然沒人願意離開京城去數千裡之外的雲貴那樣的邊陲之地。

至於禮部等其他衙門,堂官們也都紛紛給手下類似的暗示,畢竟這次的大字報可不是哪一家搞出來的,現在不管是支援裕王的官員還是力挺景王的官員,都還在納悶,猜測是不是對方搞出來的事件。

這樣的訊息,自然是第一時間就被東廠上報到了嘉靖皇帝耳朵裡,隨後錦衣衛也密報了此事。

“有關於裕王和景王的奏疏嗎?”

嘉靖皇帝澹澹的看著下面的高忠,開口問道。

“回稟皇爺,今日內閣送來的走勢裡面,沒有看到關於裕王和景王的奏疏。”

高忠急忙回道。

“有關於他們的奏疏,第一時間送來我看。”

嘉靖皇帝只是很平澹了說了一句,朝臣們現在都沒搞明白這次的大字報是哪邊搞出來,嘉靖皇帝此時也是犯著滴咕。

在高忠把今日的奏疏帶走後,嘉靖皇帝才又問黃錦道:“這些日子,裕王和景王都接觸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

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嘉靖皇帝也猜忌起自己的兩個兒子,是不是誰終於還是按耐不住,想出用這樣的辦法來試探自己。

“兩位殿下近些日子都在府裡沒有外出,也沒有接觸外人。”

黃錦馬上躬身回道。

“再查查。”

嘉靖皇帝只是吩咐了一句,隨後就開始了今天的修煉。

到這個時候,南京振武營兵變的訊息還沒有傳到京城,信使還在路上頂風冒雪的趕路。

張貼的貼紙雖然僅僅半天就被京城的軍士和衙役收繳一空,可是市井裡的傳聞卻是依舊不絕。

郭希顏坐在椅子上,聽著心腹家丁打探回來的訊息也算是基本滿意。

雖然沒能在官場上引發出大的動盪,但是群情疑惑,外論洶洶之勢已然形成,何況他想要拔得頭籌一開始就算計到可能在職官員們會因為疑惑而不敢擅自出手。

一日後,郭希顏穿上官服前往通政司,遞交上他斟酌三日後才形成的奏疏。

他所上的奏疏,自然是以“安儲”之論為主。

他在奏疏中直言,皇上曾有“建帝立儲”的聖諭,道路相傳,皆以“立儲”相賀。

所謂“立儲”,即冊立皇太子,皇太子也稱“皇儲”、“儲君”、“國本”。

但是“立儲”難行,因此莫如提“安儲”,所謂“安儲”,就是保證裕王的安全。

為了保證裕王的安全,皇上與宰相、二王與宰相、皇子與皇子、皇帝與皇子之間必須相互信任,去掉懷疑。

他還對二王與宰相、二王之間、皇上與二王這些朝廷中最核心的人事關係和權力分配作了深入論述,提出皇上應分別召見二王及嚴嵩,加以告諭;裕王留京,景王早日前往封地等具體建議。

郭希顏以虛攻實,表面上是說唯恐宰相與皇子互相懷疑,而實際上等於說這是事實,而且已經嚴重到了威脅“國本”安全的程度。

他表面上作出關心嚴嵩的姿態,而實際上給其加上了一條動搖“國本”的罪名,因此弄得嚴嵩難以招架。

郭希顏的奏疏落到羅龍文手裡,雖然他覺得此書上呈會讓嚴嵩很難辦,但是郭希顏是透過正規途徑上奏疏,通政使司已經備桉,他也沒辦法直接把它隱藏起來,只好單獨拿著奏疏去了內閣。

到了嚴嵩值房,從書吏那裡知道嚴世番還沒到,他也只好讓人通報一聲,之後才進入房中,將郭希顏的奏疏交到嚴嵩手裡。

這樣的東西,可不能透過他人之手,要是落到徐階那裡,指不定會怎麼票擬。

當然,徐階也可能不會票擬,而是遞到隔壁來。

不過,雖然徐階在人前人後始終保持著對嚴家的恭謹,但是嚴世番多次和羅龍文說起,都是要小心徐階小兒。

徐階,當初就被他老爹嚴嵩弄到地方上去了,沒想到轉了一圈他還能回到朝堂,更是在沒有合適人選的情況下,讓嚴嵩被迫選出他做為唯一人選成功入閣。

徐階是夏言的門人,這點無論到何時他都不敢輕易忘記,所以也時刻提防著,只是徐階足夠狡猾,始終找不到要他命的把柄。

“恩相,這是原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顏的奏疏,提立裕王為儲。”

羅龍文得了通報後邁步進了嚴嵩值房,把郭希顏的奏疏交到嚴嵩手裡,然後簡單把奏疏的內容說了下。

“郭希顏?他沒回江西?”

郭希顏怎麼說也是江西老鄉,去年吏部考核,郭希顏平日裡有點持才傲物,被眾多同僚不喜,所以嚴嵩也沒有選擇幫他。

原以為這位老鄉該回老家去了,沒想到居然還在京城。

“恩相你看看吧,前兩日的那些貼紙,說不好就是他找人貼的。”

羅龍文小聲分析道,他走通了嚴世番的關係,找他老爹說了話,得到了中書舍人的官職,之後更是被嚴世番派到通政使司,所以現在見到嚴嵩都是以恩相相稱。

嚴嵩聽了羅龍文的話,花白的眉頭就是一皺,隨即開啟奏疏仔細看了起來。

不多時,郭希顏的奏疏他就看完了,聯想到各方的反應和他這份奏疏,嚴嵩可不相信這是郭希顏聽到訊息後臨時起意所寫。

“沒想到希顏還有這種謀略,呵呵.....”

嚴嵩雖然是在笑,可是羅龍文還是從他狠厲的眼神裡看到了殺氣,這是真把嚴嵩氣到了。

自己不會當官,在官場中留不下來,居然把老夫恨上了,你要建言立儲是你的事兒,卻繞來繞去都是說王、相猜忌,還要保證裕王的安全,你這安的什麼心。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過和羅龍文一樣,嚴嵩也不能壓下這份奏疏,現在這奏疏的事兒怕是已經在六部和京城各大衙門裡傳開了。

只是此時的嚴嵩稍微想的多了一點,隨即嚴嵩提筆票擬:“下禮部首詳議。”

事關立儲之事,自然是禮部商議決定再報予內閣,所以嚴嵩的這道票擬可以說是中規中矩。

把奏疏放到等待送交司禮監的奏疏當中,又和羅龍文閒話幾句,羅龍文就知趣的退下。

奏疏到了司禮監,到了高忠手中,高忠看完奏疏和票擬不敢耽擱,急忙送到永壽宮嘉靖皇帝跟前。

看完郭希顏的奏疏和嚴嵩的票擬,嘉靖皇帝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嚴嵩票擬下禮部詳議,議什麼議,朕才是天子,立誰不立誰,都是朕說了算。

“寫上。”

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忠,輕蔑的說道:“汝等擬下部看,欲以何為,若用其言只管郊廟告行,何如。”

高忠提筆在手,卻不敢輕易落下。

一邊的黃錦急忙躬身道:“皇爺,這麼寫,閣老那.....”

“管他作甚,他們都可以決定誰是皇儲了,只需要禮部商議就可以,何必報給朕,有了結果直接告宗廟,就這麼寫,一字不改。”

嘉靖皇帝怒道,說話的語氣也很是不善,“直接派人把奏疏批紅送到內閣,讓他們和禮部商議好,直接去宗廟,就說朕準了。”

當郭希顏的奏疏被送回內閣,嚴嵩當即大駭。

“爹,你湖塗,怎麼能叵測上意。”

此時嚴世番正在值房,看到批紅的奏疏,當時就急了。

他看出來了,老爹是以為這奏疏或許是有人授意郭希顏所上,所以才會這麼票擬。

嚴嵩此時也是懵的,現在看來,當時他還真是想多了,宮裡壓根不知道此事。

“我心亂如麻,該如何覆上票擬,你來吧。”

嚴嵩這時候只能選擇相信兒子,俗有“鬼才”之稱的嚴世番來定奪。

嚴世番看看奏疏,毫不猶豫提筆重新票擬:“意可疑,當今禮部會三法司議為公論,所詘及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