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王朱憲情急之下,竟然在王府的屋頂掛上“訟冤之纛”的旗幟,本意是想表達自己被張居正迫害的,是冤枉的意思。

他沒有想到,他的這個舉動,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揭竿而起。

先一步到達江陵的官員是江西湖廣按察司副使施篤臣,得到這個訊息時居然是大喜過望,因為他馬上下令,從附近衛所調兵五百人把偌大一座遼王府給圍起來了。

兵圍親王府,這不是個小事兒,可施篤臣給出的理由就是,“遼王造反了”。

不過他還是知道深淺,雖然遼王在封地多行不義,禍害甚多,但畢竟是親王,在沒有旨意前,或者欽差大臣沒有到達江陵前,施篤臣都沒有下令讓軍士闖入遼王府。

而現在,洪朝選和程堯相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場面。

“訟冤之纛”就立在那裡,洪朝選和程堯相都是感覺棘手。

要說施篤臣帶兵包圍遼王府,有過錯嗎?

沒有。

之後也沒有縱兵入王府搜查或者抓人,而是等他們到來,把燙手山芋送上。

由此,兩人幾乎一瞬間就知道,這個遼王在封地怕是真把地方官員都惡了,大家都討厭他了,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否則,荊州衛斷不會在施篤臣下發手令後立即調兵,這也是擔著干係。

“洪大人、程大人,你們是欽差大臣,你看看,遼王明目張膽在府中豎起大旗,這不是要謀反還是什麼。

卑職聯絡左右調兵圍住王府,就是擔心他和外面有人勾接,點斬斷他們的聯絡,也是擔心這些日子再發生事端。

現在好了,請兩位大人做主,後面該如何辦。”

在刑部左侍郎洪朝選和錦衣衛指揮僉事程堯相面前,施篤臣是一口咬定遼王在府中揭竿而起是造反的徵兆,弄得兩人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施大人,那這幾日遼王府是否有異常?”

洪朝選只好問道。

“這幾日王府中人數次想出王府採買,我讓軍卒都沒有阻攔,只是跟隨監視,沒有發現異常。”

施篤臣不是蠢貨,知道凡事過猶不及。

遼王有沒有造反的打算,他們這些地方官心裡門清。

所以,並沒有往死裡逼遼王,正常採買都沒有禁止,只是一直圍著王府。

其實,他們也是在賭,賭隆慶皇帝不喜遼王,派洪朝選來走個過場,想要治罪於他。

朱憲雖然品行低劣並在藩地各種不法,但因和明世宗有著共同愛好“修仙”,他在嘉靖朝還是混得挺不錯的。

世宗皇帝不但賜他道號“清微忠教真人”和金印,對其賞賜照顧也頗多,遼藩一度“宮室苑囿、聲伎狗馬之樂甲於諸藩”。

不過在隆慶皇帝登基後,朱憲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之前嘉靖皇帝賜予的什麼道號、金印盡數被追回,即便是龍虎山天師府都沒有幸免,更何況遼王。

由此可見,隆慶皇帝對於道家,在這個時候是真心不待見。

雖然知道新皇帝不喜修道,以前自己做的那些事兒也被湖廣官員彈劾,可朱憲其實並不害怕,這是親王王爵給他帶來的底氣。

可是在京城真派人來了,他就坐立不安。

今日得到府門處訊息,知道京城的人到了。

畢竟是奉旨辦案的欽差,該有的儀仗還是有的。

很快,王府內的長史、典薄等紛紛趕到大殿商議,不過其中一些人居然還滿身酒氣,人也大都面如枯槁。

遼王府面臨的境遇,他們都心知肚明,老話說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下人,遼王府裡之人,或許剛被朝廷派來時還算正常人。

可是跟著朱憲時間久了,也跟著朱憲開始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現在朝廷來人,相對於遼王,他們其實才是最擔驚受怕的。

一旦遼王罪名坐實,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興許遼王沒什麼事兒,可他們都會被治罪。

不過事到臨頭,在遼王面前,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之前還想派人出去威脅一下週遭百姓,可是在被官兵包圍起來後,他們就知道大勢已去。

施篤臣非常聰明,用這招直接讓百姓惴惴不安的心放下,知道朝廷這次對遼王可能是打算動真格的。

遼王召集來人,要他們想出辦法,可事到臨頭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好想,都是渾渾噩噩的樣子。

就在遼王怒氣即將爆發的時候,守門的侍衛進來稟報欽差大人到了王府門外。

“開中門迎接。”

遼王看了眼手下這幫酒囊飯袋,惡狠狠的吩咐下去。

到這個時候,遼王都沒有意識到,施篤臣對他出手的理由,就是殿外高高豎立起的旗幟。

施篤臣太清楚了,要是讓遼王知道此事,一定會先一步把旗杆放倒,想辦法毀掉。

即便有人證,只要沒有物證,遼王死不認賬,朝廷和皇帝也是不會因此治罪的。

等把洪朝選、施篤臣等人迎進王府,在大殿前看到那根高高豎立的大旗,洪朝選臉色就很難看。

之前在王府外,遠遠的他就看到王府上空飄蕩的白色旗幟,可現在走近,感覺又是不同。

遼王府已經準備好接旨儀式,都是常備的東西。

為了表達皇室之間的親密關係,每年皇帝都會按慣例給各地王府下旨賞賜。

接旨的儀注,對於王府來說那是輕車熟路。

等遼王生母,太妃王氏出來後,洪朝選當眾傳達了聖旨,讓遼王和太妃臉上都非常難看。

因為旨意中已經明確,命錦衣衛指揮僉事程堯相拿下王府所有官員審問,同時還要對遼王府中人進行清查,實際上已經表達出遼王犯的事,朝廷已經認可。

將遼王和太妃王氏請到一旁休息,程堯相先是指揮錦衣衛將王府官員全部拿下,隨後開始分隊在王府中進行搜查。

其實搜查一事,不管是洪朝選還是程堯相,都覺得沒有必要,可施篤臣卻很堅持要這麼做。

理由,自然是遼王有可能謀反,需要對王府進行搜查,確認是否私藏甲冑等物。

明朝不禁止民間持有刀槍,但是對於甲冑、弩箭等還是屬於違禁品,是禁止私藏,即便王府侍衛也只能按數裝備,不能多。

湖廣官府對遼王怨氣或許真的太大了,他們其實就指望能在遼王府中搜出一些違禁品,把遼王造反的帽子戴實,直接把人送鳳陽去。

這麼做好處很多,不僅平息民間激憤,每年還可以少出宗室祿米。

湖廣承擔的宗室祿米太多了,他們已經有些承接不下了。

不過施篤臣的希望破滅了,搜遍遼王府,居然沒有找到他們期待的,私藏的甲冑、弓弩等物。

雖然沒有發現違制武器,可遼王打出的大旗和旗杆卻被他們儲存下來,算是支援遼王有謀反之意的證據。

到這個時候,遼王才後知後覺,明白了官軍包圍王府的理由,頓時後悔不迭。

不過遼王府的事兒可不是這麼容易就結束的,他們還需要對陳省和郜光先的彈劾進行核查。

那些罪名,若查實,當然是要嚴辦,若不實,則要對陳省和郜光先進行處罰,恢復遼王的名譽。

這,才是欽差此行的根本目的。

接下來,洪朝選和程堯相就在江陵住下,併釋出告示,讓百姓有冤伸冤,朝廷都將嚴肅調查,明確是非曲直。

江陵府百姓被遼王府禍禍多年,民怨沸騰憋了多少年了,終於有機會報仇。

一時間,欽差行轅外百姓擁擠,從早到晚都有百姓入內申訴冤屈。

在洪朝選和程堯相、施篤臣審理江陵百姓申辦冤案應接不暇的時候,一隻有大大小小數十隻海船組成的船隊緩緩靠上南澳島。

南澳島位於閩粵交界之地,屬於廣東潮州府管轄,但因孤懸海外,所以官府對其的控制力極弱。

自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舉來襲後,這裡也成為倭寇的樂園,經常在此地集結和修整。

不管是俞大猷還是戚繼光,在圍剿倭寇時數次攻陷此地倭寇大營,但圍剿結束離開後,新的倭寇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做為一個海島,明軍也實在沒有在此長期駐紮大軍的勇氣。

所以,地方上只能派人時常偵查此處,而卻無法派駐大軍。

而此時正在登島的部隊,當然不是明軍,從他們混亂的衣甲就能猜到,又是一夥實力龐大的倭寇來此修整。

而當下在江南,還有此規模的倭寇,實際上也僅僅只剩下一支,那就是曾一本所率領的海盜集團。

今年六月,曾一本打聽到俞大猷命廣東水師前往福建,遂帶兵偷襲廣州,想大掠一番。

偷襲很成功,擊敗附近明軍後,在廣州城外和附近地區大掠一番,隨後又在赤灣、東灞等處擊敗明軍。

本來還想順勢攻打附近其他沿海府縣,可聽說俞大猷命令已經集結的浙、閩、粵三省水師戰船南下回援,又有澳門華人海商集結的武裝商船趕來救援,所以果斷選擇撤退出海,先把從廣州附近搶來的戰利品銷贓。

退走時,還把朝廷打造的數十艘新造戰船挑揀出即將完工的幾條開走,其他的全部付之一炬。

這次戰事,無疑是俞大猷從軍以來最臉上無光的一次,他被曾一鳴海盜圍在廣州城裡不敢應戰。

事發突然,他根本來不及整兵備戰。

而這次再來,也是因為暫時沒有選擇好要攻打的目標,所以先臨時停靠在南澳島上,打算偵查明軍動向在做計較。

南澳島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北上可攻打福建,西進則是廣東沿海,若明軍勢大就立即南遁。

至於明軍的水師,說實話,曾一本還真不看一眼。

明朝水師又稱大明水師,是曾經世界第一的中國海軍,它的起源是元末朱元璋所部的兩大主力之一巢湖水師。

在明成祖鼎盛時期,明王朝擁有各類船隻三千餘艘,其中巡船千餘條,戰船千餘艘,還有駐紮在南京新江口基地的400艘大船和400艘運糧漕船,其中還有許多遠洋寶船,此外還擁有大量護洋巡江的警戒執法船和傳令船。

威名遠揚的鄭和船隊實際上只是強大的明帝國海軍的一支海上機動艦隊而已。

明初就在首都南京城新江口設立水師營,造船四百艘,所轄沿江諸郡,上自九江、廣濟,下抵蘇州、泰州,中包安慶、太平。

而為了解決倭寇的侵擾,置水軍等二十四衛,每衛船五十艘,軍士三百五十人繕理,明朝水師正式成立。

之後更是以方鳴謙提出“倭海上來,則海上御之耳,請量地遠近置衛所,陸聚兵,水具戰艦,錯置其間,倭寇不得入,入亦不得登岸,則可制矣。”

此建議獲得朱元璋的肯定,成為明初海防建設的基本思路。

只是到了現在,衛所制度早已崩壞,自嘉靖朝倭寇再次大舉來襲後,沿海官府又感覺到海防壓力倍增。

匆忙之中,他們也只好儘可能的在地方上尋找可供徵召的物件,尤其是在海洋經濟發達的廣東地區,大量的走私海商被作為救火隊員使用。

到最後,索性將其納入編制,成為朝廷認可的水師。

而曾一本,曾經就是走私海商之一,自然也曾經被官府召入水師。

大明軍餉如果能夠全數發放,不克扣,不拖欠的話,對於大部分船民來說,雖然收入肯定沒有過去多,但是也能勉強接受。

可是就官府對明軍的後勤,很快就讓曾一本脫離明軍體系,幹起老本行。

走私海商,本就是亦商亦盜,所以重操舊業的曾一本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適,不過就是被官府通緝而已。

在大海上,官府又抓不到他。

而他的對手,明軍水師,除一部分是沿海衛所徵召軍卒外,還有許多就是他的老同行。

即便有俞大猷坐鎮,但在海上,他也絲毫不懼。

何況,隨著月港的開放,明軍水師的巡邏和防禦中心已經轉移到月港附近,才讓他覺得有了可乘之機。

站在大船船頭,看著手下一條條船靠上南澳島,曾一本一時間雄心萬丈。

“老大,該我們登島了。”

身後腳步聲響起,一個體型魁梧的大漢站在曾一本身後說道。

“派出去打探訊息的人,都安排好沒有?”

曾一本沒有回頭,依舊看著眼前這些大船問道。

“已經安排好了,老大。”

身後大漢答道。

“好,那我們上島。”

曾一本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