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麒麟不似少年遊 第七章:念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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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
夜晚孤寂易夢,最易夢見心念之人。
窗外梅香透入屋內,蘇王的夢境被明月照醒。
“呼——”
蘇啟霄抬手遮住照向雙眸的月光,這幾日間續的夢常被打斷,他的心念之人不多,其中永遠留有高淳風的位置。
待到起身喝了盞茶,蘇啟霄閉目醒過酒後,從懷中取出一封半月前收到的書信。
此信從神都洛陽而來,寄信者自稱是已故江陵王高淳風的摯友,信中此人委託蘇啟霄調查曾發生在揚州郊野的一件舊事,若達成後,對方會贈來一件對蘇地四州乃至大夏王朝都至關重要的謝禮……
最後還囑咐了蘇啟霄要格外注意安危,有人慾取他性命。
就是這麼一封怎麼看都像信口開河的來信,蘇啟霄對它的可信程度居然沒有起絲毫疑心。
只因結尾的那句“緣木求魚之約”。
這六字,是高淳風與蘇啟霄的一個約定,世間僅他們二人自知。寄信者竟能寫此事,想必江陵王臨終前一定有讓他來找自己。蘇啟霄下山第一件事本打算到百花嶺為高淳風祭酒,只是既已有此信為當務之急,他的私心便只能延後。
蘇啟霄輕捻飄落的花瓣,垂眸默唸道:“淳風,死亡從來不是逝者的結束,而是生者對逝者的無盡思念。”
·
是夜,蘇王始終未睡,只是一人獨倚斜闌。
蘇啟霄突然想起今日在廣陵樓前身死卻未知其姓名的兩位西域鏢師,他眸眼抬起遠眺,音氣毅然地說:“每個人都值得留名世間,本王想力求記住此後再遇見的每一個人。”
半柱香後,蘇啟霄走出屋外,輕喚了一聲幽草,讓她叫來祁遇棠處理那兩名神境鏢師的事宜。
月色下,見戴斗笠的持劍男子邁入庭院,蘇啟霄負手而立,開口就朝大劍侯問道:“你和鳳靈王,難不成有什麼過節?”
祁遇棠摘下斗笠,神情詫異,劍駐身後行禮道:“臣不敢!王爺,何出此言?”
蘇啟霄微微眯起雙眸,說:“剛到揚州就殺了兩個神境鏢師,火氣這麼大?還是說,你不喜揚州?”
祁遇棠搖搖頭,坦然道:“剛好相反,臣是因喜愛揚州,才見不得有人造次。”
“並非是對鳳靈王不滿?”
“絕非!”
“那就好。”
蘇啟霄輕輕頷首,走上臺階,倚靠欄杆,遙望月色。
蘇王之父蘇尋,乃是昔日驃騎大將軍,為大夏高祖斬妖龍、誅殺末隋四將,立有不世之功。蘇尋另在江湖上擁有“大夏劍仙”的美名,他與祁遇棠的結識緣起當年這“劍仙”稱號之爭。
至於祁遇棠後來會成為蘇地大劍侯,則是因為和蘇尋的一個賭約。
世人不知二人所賭何事,只知最後是蘇尋贏了,祁遇棠願賭服輸,擔任了大劍侯之職並保護當年七歲的小蘇王至今。
蘇啟霄忽然想到什麼笑了起來,“說來以前聽我爹提起過,你和你夫人就是在揚州相識的吧?”
祁遇棠詫異了一瞬,他沒想到王爺連這都記得,便點頭講述道:“正是如此,臣生於渤海臨川城,少年遇大洪傾瀉,父兄為疏散百姓葬身旱災。臣自幼吃著百家飯被拉扯長大,後遇一算命先生說我是個福薄之人,必要遠走方能破解,臣與江南的淵源便是那年遊歷至此而起的……”
蘇啟霄怕他說至興起講個通宵,抬手擺了擺,打斷道:“前輩的故事本王以後會聽你講。眼下之事,揚州需殺雞儆猴你應當知道的,可這其中‘殺’字,本王要的是蒐羅罪狀後逐個懲治,不是讓你貿然在鳳靈王封地動手殺人。若非本王出面,真怕你連鄔凱一併殺了。”
見祁遇棠只是請罪姿勢,一言不發,蘇啟霄語態平靜道:“本王印象裡的大劍侯,極少魯莽行事。”
祁遇棠感念王爺體恤,心下動容,自罪道:“臣此前在百姓口中得知鄔凱罄竹難書的罪行,加之他廣陵樓下對王爺大不敬,才出手懲治,望王爺治罪!”
蘇啟霄扶他起來,嘆了口氣,提醒道:“罷了,你我之間有什麼好治罪的,只是有一點,從今往後遇到該殺的人多了去了,居於客位沒必要惹是生非。”
祁遇棠拱手道:“臣遵命。”
蘇啟霄繼而慨嘆道:“那兩名西域鏢師,是鄔樾大漠經商時支給鏢局四百兩僱來保護他兒子的。鄔凱肆意妄言、大放厥詞,其人貫盈惡稔,是該見血,但畢竟這是揚州,而非蘇地,要殺也不能用你手上的劍,更不能由你動手。護衛本無罪,罪在鄔凱。”
蘇王手捻飛雪,卻無論如何難以阻止這漫天雪落,他回屋前的最後一句吩咐是:“就本王所知,再頂尖的鏢師在西域刀頭舔血時也就每年三四十兩,那兩位鏢師死後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你派人去登門補償一家各六百兩吧,也夠他們後半生無憂的了。”
·
翌日清晨。
比起前半個月在廣陵樓雪霽閣內聲色犬馬、日日睡至正午才醒,今晨竟然早早起身了的蘇啟霄讓幽草屬實吃了一驚。
幽草為蘇王更衣時,抿著冷豔眉宇,不免質疑道:“公子早起?!好不像你。”
蘇啟霄扶額道:“本王在你心目中真就如此荒淫無道了嗎……”
“是。”幽草冷漠轉過身。
看來就算公子已沒有酒氣的身體再怎麼好聞,被公子視為重要之人的她,依舊很是埋怨蘇啟霄這些天只顧雪霽閣那兩株並蒂蓮花魁啊……
蘇啟霄歉意道:“好好,別生氣了。”
幽草回身繼續幫他更衣,開口說:“公子,祁前輩今日一早就按你的命令去做了。”
蘇啟霄閉目安神,應了聲“嗯”。
幽草一邊幫殿下梳頭束髮,一邊問道:“公子,幽草昨夜聽你對大劍侯的話語,是對他不滿嗎?”
蘇啟霄搖頭道:“他既是為了本王,本王不會不滿。”
幽草將煮好的清茗端給殿下,懇切說:“幽草相信公子知道祁前輩的良苦用心。”
蘇啟霄飲了一口薄茶,正色道:“是啊,本王相信身邊每一人,都與你一樣矢忠不二。大概與大劍侯許久未見,難免有些生疏,過段時日便好了。”
“那幽草便安心了。”
蘇啟霄側眸望著身後為自己整理衣襟的幽草,唇角又翹了翹:“畢竟又不是人人都像你我一樣,日日都在一起。”
幽草正雙手環在蘇啟霄腰後給他繫帶,流雲拂月般的臉頰頃刻緋紅。
世人只知蘇王身邊最重要的這位侍女乃人間絕色,冷豔幽幽,殊不知她的冷豔幽幽,從不對蘇王。
清晨窗外,露珠銜草,嬌嫩欲滴。
幽草淺拭去眉間涔涔細汗,臉紅地換個話題,提道:“說來就算在洛陽,一棟宅邸也需三百兩起步,外面人都說公子動輒六百兩,還真是出手闊綽!現在揚州上上下下在傳這事兒呢。”
蘇啟霄向來不關心別人怎麼看自己,便輕嘲道:“就沒人傳本王虛偽,收買人心啊?”
幽草一雙冰綠眼眸斂起笑意,認真地望著殿下,鄭重其事道:“別人怎麼說幽草並不在意,只要幽草自己知道公子是個溫柔的人就好了。”
蘇啟霄微微一笑,手指輕撫了撫幽草漂亮臉頰,“嗯,我們求個問心無愧就好。”
說起昨晚鳳靈王府宴席,足有兩個時辰裡推杯換盞沒停過,酒量稍差的幾個揚州官員甚至未出兩巡就被鳳靈王府的侍女送了回去,倒是酒量一向驚人的高瑩宸自始至終杯沒空過,與祁遇棠等人待到了最後。
幽草適時提道:“公子昨晚宴答應了鳳靈王殿下今日後花園詳談一事,鳳靈王怕你酒醒後忘記,一早又派北桃來問過,公子該動身了。”
蘇啟霄一臉疑惑,不解道:“啊?本王像是那種醉酒誤事的人嗎?”
“是是是,不像、不像。”幽草又見屋外細雪天涼,為他繫上白紋披袍,溫柔道,“公子早些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