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採花十分順利,還摘到了三月萢,阮意綿心裡歡喜,即便有些累了,面上還是笑意盈盈的。

不過這好心情沒維持多久——他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冤家”。

這位“冤家”名叫“曹春鳳”,是村長堂弟的兒媳婦。她們家和阮家倒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這曹春鳳相中了阮意文,想讓他當自己女婿,兩次託人來探口風,都被盧彩梅回絕了,曹春鳳心裡不痛快,這才結了怨。

曹春鳳她男人在村裡開了個豬肉鋪子,她們家地多,還買了牛,這條件在村裡也算數一數二的了。

她女兒霍清清對阮意文有點兒意思,曹春鳳和她男人也都覺得阮意文不錯。

雖然阮家窮了些,但阮意文是個書生,以後即便沒有大出息,去鎮上當個賬房先生也比村裡那些莊稼漢強多了。

三年前阮意文還未考中秀才的時候,曹春鳳便託人來說過媒,可阮意文不肯,盧彩梅便以兒子想先立業再成家、暫時無意娶妻的藉口回絕了。

但曹春鳳不肯死心。

她之前便託媒人將附近七里八鄉的年紀合適的後生都打聽過了,但要麼她們家瞧不上別人家,要麼別人家瞧不上她們家,最後選來選去,還是覺得阮意文最好。

那會兒霍清清才十四歲,曹春鳳想著再等等也無妨,於是又等了兩年。正好兩年後阮意文便考上秀才了,曹春鳳對他就更滿意了。

這回託人說親,曹春鳳更有“誠意”了,她讓媒人跟阮家透露,若是這門婚事能成,那她們家願意拿十兩銀子給霍清清做嫁妝。

村裡姑娘的嫁妝大都是幾百文,少的幾十文的也有,一二兩就算頂好的那種了。曹春鳳這話一放出來,那媒人也是驚了一下,不過馬上又反應過來了——那阮家小子是個秀才,還是個廩生,能領廩米、免田稅的那種,這十兩銀子出得不虧。

曹春鳳和那媒人這次是信心滿滿,阮意文條件雖好,但他家裡窮,還有個病秧子弟弟,在他能挑選的人裡頭,霍清清家中寬裕,人長得也標緻,這周圍幾個村裡,阮意文再難找到比她更出挑的了。

沒想到這次阮家還是回絕了,怕曹春鳳再來一回,盧彩梅這次將話說得清楚了一些——霍清清是個好的,但阮意文沒那個福分。

曹春鳳收到回信後,心裡便不痛快了。她一面覺得阮意文和阮家不識貨,下了她的面子;一面又覺得盧彩梅前頭沒說清楚,耽誤了她閨女兒。

後來“曹春鳳出十兩嫁妝依然沒能拿下阮意文當女婿”的訊息不知被誰多嘴說了出去,村裡有幾個嘴碎的人便在背後嚼舌根子,笑話曹春鳳和霍清清,說她們倒貼都沒人要。

霍清清是個好姑娘,並未因此怨怪阮家人,每次見到盧彩梅和阮德賢,還是客客氣氣地打招呼問好。

她這樣知事明理,盧彩梅和阮德賢反倒有些愧疚,覺得對不住她。

但曹春鳳一向愛面子,哪裡受得了這委屈?

儘管阮家人幫忙掩飾,說壓根沒這回事兒,但她還是記恨起了阮家,後頭再見到阮家人,便陰陽怪氣,沒什麼好臉色了。

這次也是一樣,她眼尖瞧見阮意綿竹籃裡的山榴花,又見盧彩梅還拖著柴火,便大呼小叫地吆喝上了:“綿哥兒他娘,你怎麼還帶綿哥兒上山摘山榴花了?你看他累的,額頭上全是汗呢!孩子身子不好,得好好在家養著呀!哪能這麼使?”

盧彩梅這一路其實都小心留意著,但聽到曹春鳳的話,還是嚇得趕緊看了兒子一眼,看他臉色正常,只是出了些汗才放下心來。

“娘,我沒事兒。”阮意綿安慰完他娘,又側頭看向曹春鳳:“勞煩嬸子擔心了,我只是身子虛了些,做些輕鬆的活計還是不打緊的。”

“哎喲,哪能沒事兒啊!你上次去洗個衣裳不就倒在河邊了嗎?這次可別又昏倒了呀!別拿自己身子不當回事兒,不是每次倒下後都能恢復過來的!”曹春鳳嘴上關心,說的話卻利刀子似的,句句往盧彩梅心坎兒上戳。

她說話語速極快,不等盧彩梅和阮意綿開口,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哎!綿哥兒前頭和江家訂親的時候多風光啊!怎麼你們現在又吃起山榴花了?這玩意兒難吃又沒營養,我們家豬都不愛吃!你們若是實在吃不起飯了,你同我開口,我還能不幫忙嗎?別的不說,幾碗米,幾塊肉,我們家還是出得起的!”

她們家條件雖好,卻也沒到頓頓吃大米飯、吃肉的地步,她說這話純粹是為了挖苦盧彩梅了。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諷刺,盧彩梅著實氣得不輕。她把袖子往上一擼,正要同曹春鳳吵架,卻聽到她兒子輕輕柔柔地開了口。

“嬸子,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最近確實有些饞肉了,我看你手上這塊就不錯,要不就送這塊給我們家吃吧?”阮意綿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面上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但說出來的話卻將曹春鳳堵得愣了一下。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綿哥兒不是一向面薄的嗎?平日裡被人家打趣兩句都會臉紅,今天怎麼這麼不要臉了?!

曹春鳳將手裡的肉往身後藏了藏,眼神一轉又換了副口氣:“哎喲,實在不巧,這肉是你二嬸昨兒晚上來我家訂下的,讓我今日給送過去呢!”

看盧彩梅氣得面色漲紅,曹春鳳心裡十分快活:“說來也是風水輪流轉呀!以前你家風光的時候,還能幫襯下綿哥兒他二叔家,如今他們家橙哥兒能吃肉、能買胭脂,你們家綿哥兒親事吹了不說,連飯都不吃起了!”

“既然嬸子這麼可憐我,什麼時候給我送肉送米過來呢?”阮意綿不緊不慢道。

他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笑眯眯地看著曹春鳳,曹春鳳卻有些僵住了,半晌才對著盧彩梅氣急敗壞道:“你家綿哥兒這樣找人討肉吃,你也不攔著他,就不怕別人笑話你們?”

盧彩梅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她雙手抱胸,冷笑一聲:“不是你說要給我們家送米送肉的嗎?咋地,說了大話不肯認了?”

“娘,嬸子怎麼會不認賬呢!她定是沒空給咱們送,不然咱們等會兒自己去嬸子家裡拿好了,把嬸子的話同霍叔一說,霍叔肯定會把肉給我們的。”阮意綿慢悠悠的介面。

“你們娘兩還真不客氣,就算你們家吃不起飯了,那你們去找阮二家的呀,我們家同你們又沒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給你們送肉送米?!”

她男人比她還要面子,被阮意綿一激,說不定還真會拿肉給人家,曹春鳳有些緊張,怕阮意綿真去她們家拿肉,“我還得去給人送肉,忙得很,不同你們說了,說也說不通!”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走後盧彩梅一臉欣慰地看著自家兒子:“我們家綿哥兒真是長大了,都會擠兌人了!”

阮意綿哭笑不得。

玩笑過後,盧彩梅又有些擔心了:“你這樣讓她沒臉,她怕是會在背後編排你。”

阮意綿笑了笑:“我不擠兌她,她也沒少在背後編排我吧。”

*

回去後阮意綿想將做綿胭脂要用的工具清洗好備用,卻被他娘逼著先去小榻上躺了一會兒。

今早出門的時候看日頭不錯,盧彩梅把家裡幾張床上墊的稻草都拿出來曬了,這會兒還沒收回來,不過阮意綿屋子裡有張小榻,倒也有地兒休息。

這小榻是阮德賢特意給兒子打的,雖然用的木料不算好,但打磨得十分細緻,還雕了些花樣。

阮意綿躺在榻上,卻沒什麼睡意。他兩輩子都靠別人養活,如今頭一回要自己賺錢了,心裡還有些激動。

摸著木榻側邊的花紋,他心念一動,又有了主意。

下午阮德賢回來了,做綿胭脂的工具備齊了,阮意綿終於可以著手做綿胭脂了。

他將山榴花從竹簍裡倒出來,把花蕊摘下丟掉,花瓣挑選一遍,去掉顏色太淺、有蟲洞的那些,留下的根據顏色的深淺分作兩堆,分別清洗,放在陰涼處晾乾。

盧彩梅已經幫他把買回來的棉布清洗過了,這會兒正晾在外頭。

等棉布和花瓣晾乾的功夫,阮意綿和盧彩梅正好可以騰出手來,將包綿胭脂的油紙裁剪好。

盧彩梅做慣了繡活,心細手巧,阮意綿略說了說,她便明白了,幫他將油紙折成了一個個小巧的信封。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棉布和花瓣都晾乾了。

阮意綿將花瓣裝入提前清洗過的石缽裡,加入少許明礬,用臼杵將花瓣細細碾碎,用紗布濾去渣滓,將花汁倒入備好的胭脂缸裡,把剪成小指長的方布片浸入胭脂缸中,等布片完全浸透後用夾子夾出來陰乾,再重新放入胭脂缸浸泡花汁,如此重複五六次,綿胭脂便做好了。

布片要反覆陰乾,有些費時間,等布片乾的時候,阮意綿又新拿了花瓣來搗。

盧彩梅幫忙剪完棉布便去做飯了,下午橙哥兒被她娘差使著送了小半碗春筍燒肉過來,盧彩梅再炒個青菜,蒸上慄米飯,這頓飯便做好了。

阮意綿吃完飯又接著做綿胭脂,忙活到入夜的時候,也只做三十多張,而且還晾在桌上,未全乾。

點油燈費錢,天一黑阮意綿便沒再繼續做了。

今日他和他娘上山採完花又回來做綿胭脂、做飯,阮德賢去鎮上買完東西回來又下田幹活,三個人忙活了一整日,都有些累了,於是早早地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