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應緹提前結束了童話時間,將童話書一把合上,裝進她帶進來的口袋裡,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

江席月望著她的腿,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她的腿似乎好了不少,走路姿勢也沒那麼彆扭了,膝蓋上紅腫也消褪了下去。

“你去看醫生了?”

林應緹腦海裡浮現起診所裡女人那張溫柔的臉,點了點頭。

江席月又問:“是在鎮子上看的?”

“嗯。”

“看來不是庸醫,你的腿傷都快好的差不多了。”

“嗯。”

怕她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江席月問:“給了多少錢?”

林應緹眨了眨眼,面色有些茫然。

江席月微微皺眉,“你沒給錢?”

林應緹點點頭。

江席月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樓梯間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林應緹連忙將童話書藏了起來,然後蹲在一旁,做出監視看管人的模樣。

門開了,進來的是汪豔。

江席月冷冷地望著她,等著她開口說話。

“小少爺瞪著我幹什麼?”汪豔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她手裡拿著黑乎乎的相機,“來,我給小少爺照張相,你父母要確認你活著才同意拿錢。”

江席月緊抿著唇,任由汪豔拿起相機對著他左拍右拍,好半天才的舉起來看了看,確認照片裡除了一片白牆外,沒有什麼暴露位置的東西,這才心滿意足的

“小少爺你要是能長大啊,這臉蛋嘖嘖,真不得了。”

汪豔在他家裡當過一段時間保姆,到現在都還留著叫他小少爺的習慣,不過比起在他家時,多了幾分陰陽怪氣。

“對了,他要是讓你拿筆給他你不準拿。”汪燕還是比較謹慎,所以她都沒同意葉家父母提出想聽孩子聲音的請求,更沒讓江席月親自寫信報平安,就是怕江席月悄悄洩露線索。

在江家當了一段時間保姆,和江席月接觸過一段時間,汪豔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孩子有多聰明多早熟。

林應緹點點頭。

等汪豔走後,江席月將目光靜靜地投向林應緹。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林應緹搖頭。

江席月像是覺得和她無法交流,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這樣是錯的,是不正確的。”

“什麼是正確?什麼是不正確?”

林應緹的目光澄澈乾淨,並不是發出什麼感慨,而是單純的困惑不解,

“沒有人教過我。”

江席月看著她,眼前這個小姑娘不過七歲,從未讀過書認過字,一開始連說話都有些困難,可想而知她的世界有多封閉。

“等你走出去就知道了。”

暮色降臨,落日熔金,天邊泛起漂亮的橙紅色,翻滾在洶湧雲海中。

“你說你去看病醫生沒收你錢。”江席月冷不丁開口,見林應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朝著她微微一笑:“在我們外面,這樣的人就叫做好人,她做的事就是好事。”

“而對於收到幫助的人來說,為了表達感謝是會送感謝信的。”

林應緹歪了歪頭,開始學會了表達疑惑,“感謝信?”

“嗯。”

“可我不會寫字。”

“我會。”

“可是我不能解開你的手。”

“還有別的辦法。”

江席月讓她將之前讀的那些報紙全部翻了出來,然後又讓她拿了剪刀和膠水出來,示意她按照自己的指示將報紙上的字眼剪下來,再用膠水粘在白紙上,這樣當成感謝信交出去。

“這樣就不算解開我的手,也不用寫字。“

林應緹望著艱難拼湊好的一封還算完整的信,發自內心的讚歎了一聲,“你真聰明。”

她看不懂那封信,只小心翼翼的將信摺疊好,想要裝進進了外套口袋裡,結果才發現自己穿的是裙子,沒有口袋,於是只好攥到手裡。

走出去的時候她有些緊張,手心裡牢牢的攥緊那封信,汗水浸溼了皺巴巴的紙張,她也不敢放開手。

這是林應緹第一次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堂屋汪豔正在看電視,方矮的茶几上擺了幾碗打包的冷盤,風扇嗡嗡作響。

她一轉頭就看見了走廊上的林應緹,毫不客氣的大聲斥罵著。

“你在那愣著幹什麼?不知道進來給我收拾東西?!”

林應緹走進了堂屋,開始低著頭收拾著茶几上吃剩的飯盒,她有些害怕的不敢抬頭,用力地攥緊手裡的紙條,生怕露出來一星半點。

可是汪豔還是眼尖的發現了異樣,她眉毛一豎:“你手裡藏的什麼呢?!”

林應緹渾身一僵。

“拿來!”

眼看她就要直接上手搶奪之際,屋外突然響起了一道高亢的男聲,是鄭國利回來了。

“媽的那家人終於同意打錢了。”

他看起來心情極好,汪豔一聽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了,面露喜色,“真的?!”

鄭國利喝了口水,歇了口氣又繼續洋洋得意地說:“他們看了自己寶貝兒子受苦的照片怎麼會不心軟,這家有錢人,可是隻有這一個獨子,雖說夫妻倆感情不好,但是還是捨不得孩子。”

林應緹聽他們倆說話的功夫,悄悄地將手裡紙條塞進了沙發縫裡。

等汪豔想起還沒收拾她,再次勒令她攤出手掌時,卻看見手心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那你剛才扭捏捏捏幹什麼?!毛病。”

剛才她的心臟彷彿下一秒就要竄出單薄的胸膛,現在才平息了些。

一直等到深夜傳來汪豔呼呼大睡的聲音時,林應緹在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跑去沙發縫裡找自己塞進去的紙條,然後小心翼翼的將紙條藏了起來。

和江席月幾天相處下來,林應緹和江席月的關係親近了許多,她甚至擔心他在屋裡怕黑,為他拿了來一小根蠟燭點上為他照明。

江席月默默地看著她的舉動,“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更可怕?”

林應緹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江席月心裡嘆了口氣,最後似是漫不經心的提起,“你送出感謝信了嗎?”

“沒有。”

“為什麼?”

“……差點被他們發現了。”

江席月神色微頓,“什麼意思?”

林應緹磕磕絆絆的講完前因後果,“我把信藏起來了,我會送出去的。”

中午鄭國利又是喝了酒回來,他一喝酒林應緹就知道自己少不了一頓打,果然當他看到林應緹時,沒好氣的啐了她一口。

“敗家玩意,什麼都幹不好,連飯都不會做。”

不過這次他似乎解決了一件大事,心情很不錯,罵了她之後,竟然罕見的沒有動手。

不過這之後林應緹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我的罐子裡怎麼少一塊錢!”

汪豔罵罵咧咧的從房間裡衝了出來,舉起金豬存錢罐,盯著林應緹,咬牙切齒道:“我數來數去就是少一塊錢,說!是不是你偷的!”

林應緹不敢說話。

這種態度對於汪豔來說基本是預設了,她上前一把攥住了林應緹的手,狠狠的擰了擰她腰間的肉,就要將她往房裡推搡。

“好啊你,還敢拿我東西,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

鄭國利當沒看到這場鬧劇,心情很好的溜達進了堂屋,放起了電視,電視上放的是最近熱播的綜藝節目,他看不懂,但是也會跟著笑上兩聲。

歡聲笑語中掩住了女孩忍痛的悶哼聲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咒罵,

林應緹的臉又紅腫了。

被連扇了無數個巴掌,她現在臉已經腫的不成樣子。

這幾天她都刻意的避開了江席月,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不想讓江席月看到他這幅模樣。

但是她又忍不住去貪戀,想念他念書給自己聽時的溫柔聲音,想念他靜靜地笑。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啟了關著江席月的門。

江席月看見她來,臉上也沒什麼意外的表情。

他從始至終都是淡然從容,他甚至都沒有問林應緹這幾天為什麼沒來,只說道:“你來了。”

林應緹點點頭,將藏在懷裡的童話書掏了出來。

“於是小狐狸對小白兔說....”講到這江席月語氣頓了頓。

林應緹好奇地看著他。

江席月垂下眼,繼續低聲講了下去,“它說疼就要哭出來。”

林應緹眨了眨眼,不解問:“怎麼哭啊。”

“傷心難過了就會哭。”

林應緹努力擠了擠,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擠不出眼淚,有些委屈的癟了癟嘴。

她有些失望,“我學不來。”

江席月抿了抿唇,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開,像是笑了笑:“算了,這樣也好,不會就不會吧。”

這個時候林應緹還不明白他每次看向自己時的淡漠眼神叫做憐憫。

但是那時的林應緹,沒來由的,討厭那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