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夜珩,我是不是被當成了誘餌?”

沈雲綰突然說道。

“雲綰……”

蕭夜珩微愣,此刻,答與不答,對她來說都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沒想到,你也有回答不上來的一天。”

沈雲綰淺淺一笑,一雙眼睛像是一面澄淨的鏡子,彷彿可以照進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你想要把我送走的原因,除了陳貴妃之外,還有太后娘娘吧?你怕陳貴妃傷害我,也怕太后娘娘利用我。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我遠離京城的漩渦,我說得對嗎?”

沈雲綰凝視著蕭夜珩的眼睛。

對方像是被她的目光燙到般,垂下墨眸,藏住了眼神裡的澀然。

“雲綰,你聽我說……”

“不,你先聽我說。”

沈雲綰打斷了蕭夜珩的話。

他未竟的話語只能重新咽回去。

“其實當初我就很奇怪,蕭君澤為什麼會對我勢在必得。‘想要透過我來影響太后這種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蕭君澤做得再多,也只會引起太后的反感,讓太后更加厭惡他。如果是單純貪圖我的美色,宸王府中環肥燕瘦,他何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所以……”

沈雲綰深深地看了蕭夜珩一眼。

“記得我從宸王府逃出來,在回府的馬車上,你曾問過我,智遠大師是否給我批過八字。”

“我也是這時候才想通,恐怕蕭君澤就是為了所謂的金鳳命格,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把我納進府。”

說到這裡,沈雲綰的語氣難掩諷刺:“當初在場的,只有我,智遠大師,太后娘娘,以及柳姑姑,這個訊息只可能是太后親自透露的。”

沈雲綰的推斷讓蕭夜珩無法反駁。

他面露慚愧:“從你收到宸王府的請帖後,我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但我還是反應慢了,直到你被困宸王府,我才猜測出背後的原因。”

之後,他便心急如焚地進宮求見皇祖母,帶著懿旨去營救她。

“蕭夜珩,這不怪你,畢竟你和我們之間有著資訊差。”想必太后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太后以我做誘餌,引誘蕭君澤上鉤,再安排人對蕭君澤動手,同時雙管齊下,造成貴妃小產,絆住太醫院的所有太醫。太后娘娘要對付的不是陳貴妃,而是蕭君澤!”

鄭太后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

可笑自己現在才想明白。

“宸王府戒備森嚴,恐怕太后娘娘的人也難以混進去,所以她才利用了這次的賞花宴,讓我想想,能對我的活動了如指掌,同時又不會引起懷疑。這個人就是給我趕車的車伕吧?”

蕭夜珩的神情染上一絲苦澀。

“抱歉,雲綰,我也沒想到,當初給你安排的下人會混進皇祖母的釘子。”

蕭夜珩現在的心情很複雜,雲綰的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自己跟她的情誼恐怕就要到此為止了。

“皇祖母深諳人性且擅用人心,她的每一步都是因勢利導,就算我與皇祖母對質,她也不會承認的。”

自己曾經和皇祖母有過一場激烈的爭吵,便是因為如此。本質上,鄭太后的眼裡只有利益,蕭夜珩卻是一個重情義的人。

“蕭夜珩,其實你說的很有道理,在你身邊,我時刻都處在危險之中,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沈雲綰淺笑著說道,她的一雙明眸清澈如水,一如初見時明媚又清冷的模樣。

蕭夜珩的心裡雖然早有準備,但當頭頂懸著的刀劍落下,他心臟一滯,宛如溺水一般,彷彿口鼻已經無法呼吸。

他抿了抿薄唇,等到那股心痛之感平復下來,溫聲說道:“雲綰,我會讓人在郡主府放一場大火,偽造出你死亡的假象,屆時,你帶著新的身份去邊關,如果我能順利登基,你可以回京或者去江南。如果……”

蕭夜珩頓了頓,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的心緒。

“如果我功敗垂成,你就永遠都不要回來。”

蕭夜珩有些艱難地說道。

“好,你的話我記住了。”沈雲綰掏出掌心裡的虎符,“這個還給你。”

“你先留著,如果有需要,我會讓人去取。”對蕭夜珩來說,這是兩個人之間唯一的聯絡了。

如果自己把虎符收回,那自己跟她之間最後的一點牽絆也被斬斷了。

“蕭夜珩,這不好吧,萬一你的下屬來找我,再暴露了我的身份,那你安排的假死戲碼不就白費了。”

沈雲綰彎了彎唇,笑容還是如同以前般明媚,像是三月春陽下的桃花,在風中自由地舒展著,盡情釋放著它的美麗和絢爛。

然而,蕭夜珩卻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料峭春寒的刺骨冷意。

他伸出手,強壓了一下指尖的顫抖,雲淡風輕地接過了虎符……

指尖相觸的那一瞬,沈雲綰手指一縮,“虎符”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蕭夜珩定睛一看,才發現地上的根本不是虎符,而是一塊普普通通的銅牌。

“雲綰……”蕭夜珩不解地看向她。

他坐在輪椅上,視線剛好夠到沈雲綰的櫻唇,晶瑩、粉嫩的色澤,像是花園裡含著露水的花瓣。

他眼神猶如燙到一般,飛快地移開,眼底印上一抹狼狽。

蕭夜珩心裡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棄,剛才,他竟然想到了兩人曾經意外發生的親吻。

雲綰視自己如友,自己竟然對她生出了這般齷齪的心思。自己和蕭君澤又有什麼區別。

“蕭夜珩,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希望我離開嗎?”

沈雲綰就想看看這個男人要嘴硬到什麼時候。

他難道就沒有發現,他的眼神已經暴露了所有的心思嗎?他的情意,即使遲鈍如自己,都能夠一覽無餘。

“雲綰,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蕭夜珩按下心湖的微瀾,硬撐著說道。

“剛剛我不小心拿錯了,喏,看清楚,這是你送給我的虎符吧。”

沈雲綰的掌心躺著一塊玄鐵令牌,雕刻的五爪金龍銜著一顆寶石,這次,她拿出來的是貨真價實的虎符!

什麼事情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一次,蕭夜珩的動作要比剛剛艱難得多。

他伸出手,垂下的眸光遮住了所有的心緒,連一個眼風都沒有分給沈雲綰。

那隻柔蔥蘸雪一般的玉手就在眼前,黑色的玄鐵將她的肌膚襯得更加白皙,彷彿會發光一般。

蕭夜珩的瞳孔縮了縮,伸出手,手指握住了虎符,一塊不重的鐵牌,在他手裡猶如千鈞之重,他的手掌險些承受不住虎符的重量。

就在虎符即將離開沈雲綰掌心的那一刻,沈雲綰突然張開手指,連同蕭夜珩的手掌一起,將虎符包裹在掌心。

蕭夜珩的心頭髮出“咚”的一聲悶響,宛如巨石撞擊,他試圖掙開沈雲綰的手指,卻發現內力深厚的自己竟然難以反抗,整個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蕭夜珩,你是不是覺得很內疚,你一直信任的祖母利用了我,害我深入險境,而你,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我,你難以抉擇,你無法說出讓我原諒的話,同時,你害怕我會因為一時激憤去報復你祖母。”

沈雲綰不想再給蕭夜珩留有任何餘地,索性撕開了那層窗戶紙。

“雲綰,你不會的。在你心裡,皇祖母做的,對你來說恩怨相抵。否則,你不會這麼平靜地離開皇宮。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我府中早就收到噩耗了。”

蕭夜珩對沈雲綰有著天然的信任。

這麼久的相處,如果他還不瞭解沈雲綰的性情,那他也太失敗了。

沈雲綰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蕭夜珩對她還真是有信心,居然比對他自己還自信。

“蕭夜珩,公心說完了,不如來談談你的私心。除去你的大義,除去你的理智,你對我,除了欣賞之外,難道就沒有任何情愫嗎?”

沈雲綰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杜絕了蕭夜珩抽回手臂的可能。

她另一隻手搭在蕭夜珩身後輪椅的椅背上,一雙波光瀲灩的明眸與蕭夜珩的墨眸對上,眼底似有星光,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蕭夜珩竟是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雲綰,我對你,始終都是惺惺相惜之情。我不知道,哪裡讓你誤會了。”

蕭夜珩的胸腔宛如灶上的沸水一般冒起無數泡泡,他的心跳在胸腔裡鼓譟,比戰鼓還要震耳欲聾。

“呵,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口是心非。”

沈雲綰突然間垂下頭,誘人的紅唇落在蕭夜珩的嘴角,用力咬了一下,直到舌尖嚐到血腥味。

蕭夜珩在她靠近的一剎那,居然忘記了閃躲,任由她欺近,直到嘴角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他才如夢初醒。

想要後退,沈雲綰的雙手卻如菟絲子一般,繞過他頸間,將他徹底環住。

這一次,沈雲綰沒有再做出唐突的舉動,但她溫熱的吐息充斥在蕭夜珩的鼻翼間,比剛剛的親吻還要強烈一百倍。

只要再近一點,那兩把小刷子一般忽閃忽閃的睫羽就能掃到自己的眼睛上。

“蕭夜珩,我們來做個遊戲,我在心裡數到一百,如果你能堅持到底,虎符你拿走,我們從此毫無瓜葛。要賭嗎?”

沈雲綰輕啟紅唇,笑容嫣然如花。

她明眸中卻寫滿了嘲弄,彷彿貓逗老鼠一般,獵物的每一次反抗,不過是最徒勞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