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姚杳立刻正襟危坐,雙眼極亮,這可是平時聽不到的隱秘,走過路過不能錯過。

韓長暮站在韓府門口,目送那輛馬車駛入絢爛奪目的殘陽餘暉之中,漸行漸遠。

“世子,李勝醒了。”金玉悄然走到韓長暮的身後,低聲道。

韓長暮驚了一下,淡淡道:“去看看。”

第一聲暮鼓剛剛敲響,人們便開始形色匆匆的往坊裡趕去。

孫瑛和一眾內衛架著一輛板車,車上用深色油布蒙著一具簇新的棺木,急匆匆的從明德門駛入。

孫瑛的臉色著實難看,暮色四合裡,陰沉的像是醞釀著一場大雨。

剛剛將容郡主的棺木挖出來時,他還沒覺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上手一抬,他就覺出了一絲異常。

他走了這一路,也想了這一路,終於想明白這點異常出自何處了。

容郡主的棺木太輕了,比尋常的棺木輕了太多了,簡直輕的不可思議,輕的令人費解!

若非棺木上的長釘沒有被起出來過的痕跡,孫瑛當真會以為他挖出來的是一口空棺。

可是容郡主的屍身是他親手封進棺材裡的,也是他親眼看著下的葬,才不過二十幾日,怎麼會變得這麼輕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裡也就愈發的焦急了,連著催了幾聲:“快,快回內衛司!”

趕車的內衛不明就裡:“怎麼了孫仵作,出什麼事了?”

孫瑛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惶:“這棺材不對勁,快,快回去!”

“不對勁,哪不對勁?”趕車的內衛嚇了一跳,轉頭看了一眼:“這不好好的嗎?也沒詐屍。”

孫瑛臉都白了:“要真是我猜的那樣,那可比詐屍可怕多了!”

“孫仵作,你可別嚇我,我膽兒小!”旁邊一個內衛嚇得戰戰兢兢,下意識的離棺材遠了點。

孫瑛其實也只是猜測,他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是對危險的感知與生俱來的比旁人要敏銳一些,他做不出太多解釋,只是一迭聲的催促:“快走,快回內衛司。”

內衛們看到孫瑛臉都白了,心裡俱是咯噔一下,不敢再追問什麼,也不再說話,趕忙悶頭趕路。

一進內衛司,孫瑛便將棺材徑直送進了驗房,咚的一聲關上了門,連一聲招呼都沒打。

忙了一路的內衛面面相覷,明面上沒人說什麼,可個個臉色都不那麼好看,分明是在心裡偷偷罵娘。

靜了片刻,其中一名內衛打了個哈哈:“走吧,去膳堂用暮食吧。”

其他人都俱是呵呵乾笑,轉身就走。

有個內衛轉身慢了一步,看到驗房上空驟然升騰起一股猩紅的煙霧,他吃了一驚:“誒,驗房怎麼冒煙?”

前頭的幾個內衛連頭都沒轉,腳步不停的往前走:“冒煙兒,它就是著了都不關老子的事!”

幾個內衛往前走了幾步,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平時孫瑛是個多熱鬧圓滑的人啊,怎麼可能突然轉了性。

“壞了!”其中一名內衛臉色一變,轉頭跑到小院門口,一腳踹開了院門,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驗房門口,大力拍門呼喊:“孫仵作,孫仵作,你沒事吧,開門啊,孫仵作!開門!”

可是砸了半天門,聲音傳的半個內衛司衙署都能聽到的,可門內卻沒有半點動靜。

這樣的情景,其他的內衛自然也猜到出事了,呼啦一聲井然有序的散開,叫人的叫人,砸門的砸門,還有轉身回房去拿敲門工具的。

這個時候就顯出木門的好處來了,若是驗房的門和小院的門一樣,都是木門,那都不用幾個內衛一起上,只一個內衛飛起一腳那就足夠了,可驗房的門不是木門啊!

驗房的門是石門,確切地說整個驗房露在地上的部分都是磚石搭的,又在驗房的正下方挖了一個深達兩丈的冰窖,長年累月的儲存了大塊大塊的冰,即可以保持屍身不腐,又可以使得整個小院一年四季都陰冷異常。

這樣堅不可摧的一扇石門,一旦從裡頭鎖上,砸和踹都是無濟於事的。

綿綿不絕的灰塵鋪天蓋地散開,迷的人睜不開眼睛。

內衛們把石門砸的咚咚一個勁兒悶響,可那道門依舊紋絲不動。

驗房裡依舊沒有半點動靜,任憑內衛們在外頭聲嘶力竭的呼喊,孫瑛就像是死過去一般,沒有出聲。

內衛們頓覺不妙,心急如焚的看著籠罩在驗房上空的邪紅煙霧隨風飄散,覺得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大事要發生了,且看這情形,不像是什麼好事。

急促的咚咚的砸門聲漸漸放緩了,聲音也低沉了下來,襯得驗房裡更是死寂的瘮人。

這種寂靜其實只過了短短的一瞬,可未知的等待總是漫長的,這些內衛已經快被這死寂逼得發瘋了。

直到砸門的動作停了下來,四圍最終安靜似水,驗房裡才傳來咳嗽連連的低語:“別砸了,我沒被嚇死,就先被你們砸爛的門給壓死了。”

孫瑛的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一字一句斷斷續續的,但並不痛苦,內衛們頓時鬆了口氣。

人還活著就好!

“沒事,走啦走啦。”

“幸好沒事,嚇死老子了。小孫,你趕緊出來吧,我們先走了啊。”

內衛們邊走邊說,三三兩兩的往外走。

剛走出去幾步,緊閉的石門突然吱呀一聲悶響,慢慢的拉開一道窄窄的縫隙,一股猩紅色的煙霧從縫隙深處擠了出來。

這股猩紅煙霧如同有靈性的活物,隨著溫熱的微風飄蕩四散,轉往人身上湊,無聲無息的沾在了髮髻上衣襬上。

又是幾聲暗啞的開門聲,石門大開,孫瑛灰頭土臉的走了出來。

他靠在門上,劇烈的咳個不停,一把嗓子咳的嘶啞難聽,咳得整個人都快砸到地上了。

聽到孫瑛幾乎要把肺管子給咳破了的咳嗽聲,內衛們頓時停下了腳步,齊齊轉身望住了他。

孫瑛形容狼狽,陽光灑落籠罩著他,滿頭滿臉滿身的灰塵閃著邪祟般的紅光。

一個平日與孫瑛交好的內衛轉身扶住他,打量了他一眼:“你這頭上身上沾的是什麼啊?”孫瑛茫然的拍了拍發髻,不少猩紅粉末從髮髻間撲簌簌的落下來,他的手上也沾了零星的猩紅粉末,他搓著手道:“不知道這些是什麼,剛一開啟棺材,這些東西就一下子噴出來了,濺了我一身。”

他抬頭看了眼內衛,詫異道:“咦,你身上怎麼也有?”

內衛抬手在頭上摸了一把,看了紅通通一片的掌心:“喲,還真是的,這是什麼玩意兒,飄的可夠遠的。”

站在遠處的幾名內衛聽到聲音,也趕緊走了過來,仔細的打量著彼此,錯愕不已道:“咦,怎麼咱們身上也有?棺材裡噴出來的,那不是詐屍了嗎?”

“詐屍了!”有內衛驚呼了一聲,也不覺得害怕了,爭先恐後的往驗房裡擠,還沒看清楚驗房裡的情形,就被濃重的猩紅煙霧給燻了出來。

“咳咳咳,嗆死個人了,這是什麼味兒?”

“煙霧太重了,裡頭啥也看不清楚啊。”

“是不是詐屍了?”

“沒看見啊!”

內衛們連連咳嗽著從驗房落荒而逃,頭上身上的紅色煙霧似乎比方才更深了幾分。

孫瑛察覺到不對勁,仔細看了幾眼,那點深邃詭異的邪紅卻又在轉瞬間變淡了,他以為是自己花了眼,變沒有深究,咳嗽了幾聲道:“有勞各位弟兄幫我把身上頭上的粉末收集起來,等驗房裡散散味兒,我再進去驗一驗這些是什麼東西。”

幾名內衛也想盡快知道這些紅色粉末都是什麼,忙七手八腳的把那些猩紅粉末弄下來,用帕子包好。

孫瑛歇了片刻,看到驗房裡的煙霧已經消散的寥寥無幾了,便拿著帕子進了驗房。

及個內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們都極有默契的沒有離開。

他們既想早點知道那猩紅粉末是什麼,又不敢擅自擠進驗房打擾到孫瑛,只好三三兩兩的擠在驗房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裡看。

四圍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孫瑛驗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抬頭朝門口望去,這一看就嚇了一跳。

門口赫然擠擠挨挨著五六個腦袋,一半籠罩在昏暗下來的天光裡,一半探進綽約明亮的燈火裡,喜感與恐怖莫名相交。

他啞然失笑:“哎喲,原來弟兄們都喜歡看驗屍啊,那我乾脆把屍身抬到院子裡,讓弟兄們看個過癮。”

圍觀的內衛頓時連退幾步,想看卻又不敢仔細看。

“你們的差事都辦完了嗎,這隻看驗屍怎麼能過癮呢,乾脆有一個算一個,今日在這的都別走了,統統改行當仵作去得了!”眾人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嚇得幾名內衛踉蹌著轉過身,看到來人,頓時臉色大變,倒抽了一口冷氣。

韓長暮和何振福一前一後站在洋洋灑灑的餘暉中,一個面無表情,而另一個怒不可遏。

面無表情的那個到底是怎麼想的不得而知,可怒不可遏的那個其實是在暗自發笑。

圍觀的內衛齊齊哀嘆,這下可完了,偷奸耍滑被抓了個正著,年底的考績一個差是跑不了了,年底的雙薪是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