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回 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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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幽長溼滑的石階走下去,眼前黑暗卻又開闊,巖壁上嵌著火把,火光卻照不了太遠的地方,黑暗一團一團的,如同暴雨前的鉛雲。
這裡是地下巖洞,潮氣、腐臭和屎尿味混雜在一起,巖洞裡的氣味實在稱不上好聞。
空曠的地上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攤位和破舊窩棚,微弱的燈火下,滿眼都是麻木而蒼白的臉。
冷臨江這樣一群人走過去,雖然個個都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的,已經竭盡全力的低調了,但他們渾身上下的鮮活氣,還是引來了無數人的注意。
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嘈雜的聲音也驟然啞了。
一道道冷漠、陰鷙、複雜、審視的目光刀劍一般落在身上,冷臨江視若不見,沒有半點的不自在,一臉坦然淡定的走過去。
裹挾著腐臭和潮溼氣味的河水波濤翻滾,這條位於地下的暗河格外的不平靜,河水滾滾,發出洶湧呼嘯的聲音。
漆黑如墨的河水翻滾著,深不見底的河面上,倒影著幻紫金碧般的光華。
河面上往來船隻不絕,船頭上一盞昏黃孤燈搖搖晃晃,照亮這浮光掠影中一道道漸行漸遠的漣漪。
高高的巖洞洞頂上,倒懸著數之不盡的鐘乳石,形狀奇特,光澤剔透,一道道瑰麗奇絕的光芒在半空中交匯,倒映在水中,織成了一片片綺麗的水波細紋。
河對岸是一樣的巖洞,但卻是完全不同的一片風光。
漆黑如墨的巖洞洞頂,密密麻麻鐘乳石光彩琉璃綺麗,而低處漫天燈火燦然如金,恍若星輝灑落。
燈火徜徉處,重簷歇頂連綿不絕,人影幢幢如濤似海,儼然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地下長安。
冷臨江一行人站在河水不斷沖刷的岸邊,滿臉的震驚之色。
他們這一行人,都不止到過一次鬼市,但最近的一次卻是遠在八年前了,雖然每一次來都有新的震驚,可這一次的震驚遠勝過往的全部。
數十年前的鬼市是真正遊魂野鬼的藏身之處,處處都是頹垣敗井,茅封草長。
而七八年前的鬼市,頂多也只能算是無需雨臥風餐的庇護之地,全然與生機繁華毫無關係。
可現在的鬼市,卻是軟紅香土,八街九陌,成了一片暗夜裡的長安樂土。
「這,這是鬼市?這,分明是鬼城嘛!」八年前來過一趟鬼市的捕快跟見了鬼一樣,驚愕的大叫一聲。
何登樓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叫什麼叫,少見多怪!」
那捕快摸了摸後腦勺,悻悻的笑了笑。
站在岸邊等著渡河的人不止冷臨江這十幾人,但這十幾人個個五大三粗,一看就是那種不好惹的狂徒,其他人都十分自覺的遠離了他們,三三兩兩的冷眼旁觀。
一直到岸邊的人都乘船走了,何登樓才招手喊道:「船家,渡河!」
停在淺水裡飄飄蕩蕩的小船立刻劃到近前,船伕站在船頭,熱絡的招呼起來:「諸位客官要去鬼市?一兩銀子一船。」
「撲哧」一聲,何登樓噴了,重重的晃了一下大刀,刀背上的鐵環嘩啦作響,一臉猙獰的大喝:「多少!一兩銀子一船,你怎麼不去搶!」
船伕是個憨厚的老頭,聽到何登樓這話,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攔路搶劫會吃牢飯的!」
「......」何登樓哽的無言以對,聽起來好有道理的樣子。
冷臨江拉了一下正要暴怒而起的何登樓,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咱們是做大買賣的,一兩銀子還算錢嗎?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何登樓冷冷的橫了那船伕一眼,嘩啦一聲把大刀收入刀鞘,猙獰又蠻橫的開了口:「公子說的是,跟這些個賤民爭吵,
那是自甘***!」
船伕氣的吹鬍子瞪眼,棹楫把水面砸的水花四濺,啪啦作響:「都來鬼市找飯吃了,還當自己是能見光的?」
冷臨江也不生氣,笑的如春風般和煦,驅散了和暗河上淡淡的陰霾:「老何,咱們這十幾個弟兄呢,去找條大船來。」
這條暗河寬廣,霧遮煙籠的河岸一眼望不到頭,靠擺渡為生的船伕不止這老頭一人,河面上也不止這一條烏篷船,更有幾條氣勢巍峨的樓船在河面上緩緩駛過。
聽到冷臨江這話,船伕打量岸上這十幾號人一眼,呵呵乾笑兩聲,一臉鄙視:「就你們這幾個人?」
不待冷臨江說話,船伕兩指放在唇邊,發出一聲尖利響亮的哨聲。
河面一陣劇烈的盪漾,遠處的薄霧中亮起一團團明滅不定的昏黃光暈。
那光暈悠悠盪盪的驅散了薄霧,幾條小船像是憑空出現在河面上一般,船頭的孤燈在河面上投下朦朧詭譎的影。
這幾條小船皆是江南特有的烏篷船,船身狹小,低矮的竹篾篷被刷成了黑色,在這烏壓壓的暗河上,最容易隱藏行跡。
「如何?在這鬼市,露富了可就沒命出去了!」船伕瞥了冷臨江一眼,他在這鬼市擺渡二十年,練了一雙火眼金睛,早就看出領頭的這個根本不是啥正經的生意人,這副錦繡堆裡養出來反而富貴模樣,根本就是哪個世家的紈絝來鬼市找樂子的。
想到這,船伕哼笑了一聲,來鬼市找樂子,怕不是嫌命長?
冷臨江心神一震,這老頭兒看起來不起眼,可卻有著極強的洞察力,很會揣測渡河的這些人最怕什麼,最需要什麼。
他轉頭看了何登樓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何登樓瞭然,一條烏篷船頂多能渡兩個人,他給了船伕七兩銀子,包下了七條船。
小船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在波浪中起起伏伏,不過須臾,對岸的人語聲便被夜風捲著,吹入了耳中。
暗河的對岸才是真正的鬼市,是和白日裡的長安城一樣的喧囂紅塵地。
一行人默然無聲的離船上岸,跟尋常的閒散客一般,在鬼市中逛了起來。
「公子,蘭因閣的大掌櫃說那張梅染方子是他從絮果樓的一個逃奴手裡買的,此話可信嗎,他們蘭因閣當真與絮果樓沒有半點關係嗎?」何登樓看著眼前的闌珊燈火,十丈軟紅,有一瞬間的失神。
冷臨江刻意避開了一盞盞搖曳的燈火,走在黑暗裡,讓人看不清楚晦暗的神情:「一個逃奴,手裡就有能致幻的方子,要麼是這絮果樓的把守實在鬆懈,要麼就是這絮果樓裡有的是這種方子,根本不將梅染方子放在眼中!」
「還有一種可能,」何登樓沉聲道:「蘭因閣跟絮果樓根本就是一家!」
冷臨江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來:「不錯,正是如此。」
何登樓偏著頭,一臉不解:「那為什麼直接不把蘭因閣的人都抓起來,嚴刑拷問,就不信問不出實話來!」
「......」冷臨江剛剛冒出來的那點欣慰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不禁重重拍了何登樓一下:「咱們是官差,不是惡霸,無憑無據的,憑啥抓人,憑啥用刑?」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憑我這張臉嗎!」
何登樓一本正經的點頭,驕傲之色溢於言表:「大人的臉在京城是最管用的!」
「......」冷臨江氣笑了:「我謝謝你啊!」
「少尹大人客氣了。」何登樓是個順杆爬,舔著臉嘿嘿直笑,抬眼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阡陌市井,臉色又沉了下來:「可是大人,咱們連那絮果樓在哪都不知道,要從何查起?」
「也並非毫無頭緒。」冷臨江高深莫測的望著何登樓:
「你仔細琢磨琢磨這兩個地方的名字。」
何登樓是個粗人,肚子裡沒那麼多墨水,但他摺子戲看得多,有些雅緻的文詞兒他還是知道的。
他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大人說的是,蘭因絮果?」
冷臨江撲哧一笑,拍了拍何登樓的肩頭:「喲呵,不錯啊,沒白看戲聽曲,連蘭因絮果都知道。」
何登樓得意洋洋的笑了:「那是,不能白白糟蹋了姚老大請看戲花的銀子。」
聽到這話,冷臨江微微皺眉:「阿杳請你們看過戲,什麼時候,怎麼沒請我?」
何登樓一臉無辜:「就在少尹大人喝花酒的時候啊,請你你也不會去的。」
「......」冷臨江無語:「呵,真會挑時候。」
何登樓嘿嘿一笑:「大人,即便這兩個名字有關係,但鬼市這麼大,絮果樓的下落還是沒有頭緒啊。」
冷臨江眯了眯眼:「今日查了蘭因閣庫房的賬冊,每月這個時候,都會有一批出自務本坊的香粉入庫。」
「務本坊,香粉?」何登樓詫異道:「務本坊裡都是大戶人家,怎麼會有香粉供給蘭因閣?」
冷臨江微微挑眉:「而且,更蹊蹺的是,每個月的這一批香粉,都是蘭因閣的大掌櫃親自接收的,那賬冊上的名字是大掌櫃的親筆所籤。」
何登樓恍然大悟:「難怪今日去查問蘭因閣的時候,那大掌櫃一看到梅染這張方子,臉色都變了,卑職還以為他是因為私售禁藥而害怕,但大人這樣一說,看來他是害怕被查出跟絮果樓的關係,這絮果樓裡,肯定不止梅染這一種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