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有鬼!快跑!」年輕捕快肝膽俱裂的大叫一聲,口中嚷嚷著快跑,但嚇得腿腳發軟,非但沒有跑出去,反倒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中年捕快也轉頭看了一眼,但是沒被身後的景象嚇著,反倒被年輕捕快這一聲吼嚇了個踉蹌。

他抬起手,大巴掌氣急敗壞的狠狠落在了年輕捕快的後腦勺上,「啪啪」兩聲:「什麼鬼?哪來的鬼!沒看到地上的影子嗎?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他倒抽一口氣:「老子怎麼回收你這麼慫的徒弟!」

年輕捕快哭喪著臉看了看地上。

兩道暗影在破爛的青磚上搖曳,一道拉的細長,一道略有些矮胖,他心如擂鼓,欲哭無淚:「可是,他們長得,太嚇人了!」

把年輕捕快嚇掉了魂的是兩個死人臉的男子,一個瘦高一個矮胖。

這兩個人的腳步極輕,走過來時悄無聲息的,但二人脖頸上的掛珠卻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那掛珠上的珠子個個都有拳頭那麼大,雕成了骷髏頭的模樣,慘白慘白的珠子不知是什麼材質制的,泛著白森森的冷光。

年輕捕快看的眼睛都直了,慘白珠子相互觸碰時發出的冷聲落在身上,就像是鈍刀子割肉那樣疼。

「不,不,不是鬼,那是,和尚?」年輕捕快磕磕巴巴道。

中年捕快還沒來得及開口,何登樓便在前頭冷颼颼道:「和尚?你見過殺氣這麼重的和尚?」他死死的盯著走過來的這兩個人:「這兩個是煞星,殺人如麻。」他瞥了年輕捕快一眼:「遇上了得離遠點。」

不說這話也便罷了,一說這話,年輕捕快抖得更厲害了。

方才離得遠,他只看了個囫圇,現下那兩個人越走越近,面容也越來越清晰,他才覺出方才自己的那幾句話說的多麼的自尋死路。

這兩個人看似走得緩慢,實則速度極快,滿頭亂髮和破破爛爛的衣裳隨著走動起起落落。

那衣裳實在是太破了,簡直稱得上衣不蔽體,身上的猙獰傷口都露了出來,有些已經癒合了,結成了大大小小的血痂,有的是血肉模糊的新傷,哩哩啦啦的的血染透了二人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

這兩個人不光是身形怪異,長相就更不像活人了,渾身沒有半點鮮活氣。

兩個人雖然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長相卻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都是乾瘦乾瘦的一張臉,應當一對雙生子。

這臉瘦的一言難盡,簡直就是骷髏頭上裹了一層薄薄的白森森的死皮,連嘴唇都是慘白無血的。

深陷下去的黑洞洞的眼眶裡嵌著兩顆沒有光芒的眼珠子,看起來像是瞎了一樣。

但是聽到有人說話,那無光的眼珠子微微一動,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冷冷的瞪了瞪。

這二人再如何的面目猙獰,何登樓也是絲毫不怕的,無所畏懼的瞪了回去。

二人沒想到碰到了硬茬,何登樓幾人又都是尋常百姓的打扮,二人不禁怒從心起,張了張嘴正要開罵,可瘦高個背上的包袱突然劇烈的動了動。

矮胖男子趕忙拉了一下瘦高個,警惕的看了看左右。

瘦高個也回過神,把背上沉甸甸的包袱往肩上掂了掂,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看到這兩個形容怪異之人走遠了,年輕捕快鬆了口氣,嚇得兩股戰戰:「何,何捕頭,鬼市裡都是,都是這樣的人?」

何登樓嗤的一笑:「還有漂亮小娘子。」

年輕捕快和中年捕快齊齊嘁了一聲,漂亮小娘子,騙鬼呢吧,只怕是個漂亮女鬼吧!

一座坍塌了過半的牌樓立在空曠荒涼的後院,牌樓後頭塌陷出一個巨大深幽的洞口,一截佈滿青苔的破爛石階通向未知

的深處。

洞穴周圍的雜草倒伏在地,被踩到了爛泥裡,泥濘的土裡烙印著大片凌亂的足印,顯然有不少人從此地進進出出。

陣陣陰風呼呼的吹出來,黑暗的洞穴中閃爍著點點綠瑩瑩的火光,一聲聲鬼哭狼嚎般的響聲從深處翻滾而出,直如鬼火狐鳴,令人脊背生寒。

京兆府的捕快們站在洞口踟躕不前,沒有人擅自下去。

那兩個形容怪異的雙生子看了這些人一眼,捕快們都換上了尋常百姓的衣裳,還刻意弄髒了臉,像是尋常逃難的百姓,倒是沒引起他們二人的注意,二人只是看了一眼,便默不作聲的率先走過牌坊,下了臺階,極快的消失在洞穴深處。

晚風吹過空寂荒蕪的後院,溫熱的暖風都變得陰惻惻了。

冷臨江站在陰冷的風裡,定睛望著能吃人的洞口,目光閃爍不定。

洞口堆著層層疊疊的太湖石和淤泥,這些石頭經歷了幾十年的風吹日曬,都有了歲月風化痕跡,給這個地方更添了幾分詭譎。

何登樓摸了摸胳膊,看著那黑漆漆的牌樓,心裡直發毛:「大人,這牌樓怎麼好像更黑了?」

廣文館後院的這座牌樓立在這裡足有上百年了,數十年前,一個驚雷劈在了牌樓上,將這百年前的寶貝一劈為二,還起了一場大火,坍塌的那一半燒成了白地,而剩下的另一半牌樓雖然還屹立不倒,卻也被大火燻了個黢黑。

牌樓上原本莊嚴肅穆的字跡和花紋如同陰風鬼影,看起來霧慘雲昏的,青天白日站在下頭,頗有些毛骨悚然。

而雷擊過後,牌樓後頭便突然塌陷了下去,露出一個巨大的洞穴,有人大著膽子下去看了看,發現是一處地下巖洞。

年輕捕快站在洞口邊緣,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了一眼,呼呼的陰風吹得人搖搖欲墜:「哎喲,風真大,這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洞?鬼市就在這下面?」

冷臨江迎風站著,眯了眯眼,沉聲吩咐何登樓:「點八個人在這洞口把守接應,剩下的人一起下去。」

何登樓應了一聲,趕忙點人頭,目光緩緩的在捕快們身上掃過,目光在年輕捕快身上頓了頓,隨即點了包括中年捕快和年輕捕快在內的八個人,沉聲吩咐道:「郭亮,你帶著這七人在這裡接應。」

郭亮趕忙應了聲是。而中年捕快拉著仍然有點發蒙的年輕捕快讓到一旁。

何登樓一馬當先道:「大人,卑職先帶人下去。」

言罷,他帶著四名捕快先行走下臺階。

冷臨江和剩下的十二名捕快也跟著走了下去。

潮溼的陰風裡泛起漣漪,將冷臨江一行人的身影慢慢的掩蓋住了。

年輕捕快搓了搓臉,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冒寒氣,看了看漸晚的天色,哆嗦道:「二哥,這,這下頭有多深啊?」

王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去過一回,還只到了鬼河邊上就停下來了。」

「鬼河?」年輕捕快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半晌合不攏嘴:「這地下,還有河!」

王二瞥了年輕捕快一眼,想到數年前去過一次的鬼市,仍舊心有餘悸:「數十年前一場雷擊,廣文館的牌樓倒了,地上砸出個大坑,是個地下巖洞,有極深的暗河。」

「那,那這鬼市,是,怎麼出現的?」年輕捕快聽書一般聽入了迷。

「你怎麼這麼好奇?」郭亮走過來,看了眼幽暗無光的天色,揮了揮手,將三三兩兩站著打量這個地方的捕快們都叫了過來:「趁著天還沒黑,我跟你們說說這鬼市的來歷,省的下回去鬼市,你們被嚇得尿了褲子!」

留下來把守的八名捕快,除了郭亮和王二這兩個人來過鬼市,剩下的六個都是頭一次來,

而王二也只到過地下暗河的岸邊,未曾涉水而過。

故而何登樓才點了這幾個人留下,沒有輕易讓他們下鬼市,不然倒真的有可能嚇尿了。

聽到郭亮這麼一說,捕快們紛紛打起了精神,看來這鬼市以後還得再來,那可得仔細聽聽了,關鍵時刻能保命。

捕快們個個抬著頭,望著郭亮,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郭亮輕咳一聲,清了清喉嚨:「什麼鬼市,鬼河,那都是渾叫的,哪有那麼邪性,咱們是吃官飯的,哪能那麼膽小懦弱!大概六十年多前,廣文館後院的牌樓下面突然塌陷了下去,有人發現了下面的巖洞和暗河,當時仗正打得厲害,長安城裡也亂的很,湧進來不少災民,這個地下巖洞雖然沒有陽光,但是能遮風擋雨,許多無家可歸者便進入巖洞暫避,你們都給老子記清楚了,這底下沒有鬼,只有人!」

「從前是隻有人,可是這幾十年過去了,出了點別的也說不定啊。」年輕捕快不服氣的嘟噥了一聲。

郭亮橫了年輕捕快一眼,氣笑了:「那可不,幾十年過去了,那裡頭酒肆客棧店鋪賭場啥都有,還有花樓,還有花娘,怎麼著,要不要下去開開眼界?」

年輕捕快縮了縮脖頸,悻悻笑道:「不,不,不去了。」

郭亮的目光幽冷,語氣森然:「這下頭可不都是什麼善男信女,作女干犯科之徒無處可逃,也會在此藏身,你們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把守此地,接應大人!」

捕快們面面相覷,在陣陣陰風裡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恐真的跑出個窮兇極惡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