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的人群安靜地落針可聞,心中悲慟難忍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只能偷偷摸摸抹著眼淚。張明月在容城並不是一個英雄人物,相反他的財富從來都是被人記恨的存在,他從不救濟窮人,一心只想著掙錢。雖然那些錢來的名正言順可終究還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誰也沒想到他這樣一個病怏怏的柔弱到只有錢的富家公子卻能在國破家亡的時候站出來抵禦外敵。一時間讓人對他往日的冷漠無情視而不見,只看到了一個英勇無畏英雄。

“哥哥?我在蓉城呆了這麼久從沒聽過張明月還有個妹妹,微葉和這個張明月究竟是什麼關係?”男子低頭在月兒耳邊呢喃。

“莫宇哥,姊姊最討厭別人問她身世。”月兒忽然止住抽泣,像個大人一般警惕又怒目地瞪著他,那眼神冰冷疏離格外戒備,明明是小孩子卻莫名有種讓人脊背發寒的錯覺。

他看月兒一張稚氣的臉上染上冷漠,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問就不問,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走——

張明月微動的唇形雖然可以忽略不計,可微葉還是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他讓她走,讓她去封印之地,讓她放棄他!

袖中緊握拳頭,高臺上的日本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她卻已無心再聽。只聽得一聲槍響,人群發出陣陣驚呼和哭泣,張明月眉心一點紅,豔紅的血如高山上的瀑布噴湧而出,濺開不止三尺遠。

“哥哥……”月兒捂著嘴驚呼的同時腦海一片空白竟然暈死過去,莫宇見她倒下連忙伸手接住。

他抬頭去看微葉,微葉已經側頭不再看邢臺,他想去看她的表情,她卻已經轉身離開。

張明月以及其餘不聽日本人話的百姓被殺的殺,活埋的活埋,昔日熱鬧非凡的蓉城已經是落葉滿街,鬼氣森森。

張明月的屍體被懸在菜市口,用以震懾人心。

破敗的茅屋裡,微葉替月兒蓋好被子輕手輕腳走出房門。

年老的婦人,跛著一隻腳,一瘸一拐,端上一碗清澈到可以照見人影的粥。

“微葉小姐,喝點稀粥吧,家裡也沒什麼可招待的。”皺紋遍佈滿臉的婦人已經白髮蒼蒼,她歲數雖然大,又穿著補了無數補丁的破舊衣服,卻也收拾的一塵不染,一看就是個勤勞樸素的老婆婆。

“風姨,我不餓,你喝吧。”微葉知道他們的糧食早已被日本人搶去,能留下來的也不過是掉在地上沒人要的生了黴的糧。

聽到微葉這樣說,老婆婆立馬雙眼通紅,滿是皺紋的眼角淚水滾滾而下,“小姐,少爺雖然去了,可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少爺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你可不能讓他泉下不安吶!”老婆婆苦口婆心,無論如何也要她將那碗稀粥吃下去,“可惜我老了,不然一定鞍前馬後伺候小姐以報少爺和小姐的救命之恩。”

“風姨,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那些恩情你在張家為奴為婢的日子就已經還清了。這次我有事拜託你,我將月兒留在你這,你替我好好照顧她,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來接她。”覓兒不忍拒絕老人的心意,伸手接過粥。

說是為奴為婢,她卻吃穿不愁,從來沒受過誰的一點點眼色,兩個月前少爺已經料到自己前途渺茫,便發了一筆錢,遣散所有下人。她老家已經沒有親人,索性在蓉城置辦了一間破草屋,準備在這裡養老。

“我一定好好照顧月兒。”老婆婆看見覓兒喝了粥,這才稍微放心,生怕她因為少爺的死而生出什麼消極頹廢的情緒,只看她目前狀態倒好似她過於的擔心了。

不遠處的大樹下,莫宇雙手環胸依靠在樹幹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邊的兩人。那個少女祛除了白日裡可怖的偽裝,一張白淨細膩的臉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美的驚心動魄,若說是絕世無雙的仙子也未嘗不可。還有她溫潤唇角那絲從未見過的笑容有種叫人想要沉溺的錯覺,獨一無二、世間罕有,彷彿時間停止,這世間只剩下了她。他也曾走南闖北許多年,見過許多名門閨秀,大家小姐,美若天仙有之,溫柔似水有之,卻從沒有過這樣的人。她不會刻意關心你,也不會對你說笑甚至會冷漠的讓人不敢靠近,然而有她的地方彷彿什麼危險和不安都不用再害怕。

彷彿她就是那一尊可以在亂世中安定人心的神明,她可以輕而易舉帶著一群孩子躲過日本人的追捕,也可以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安定地生活下去。她冷靜,睿智,聰明又絕美,她槍術百發百中,武功高強,說是飛簷走壁也不為過。她是他第一個佩服的女子。

之前她還在菜市口躲過日本人的巡視將張明月的屍體奪了回來,那樣矯捷如狸貓一般的身手讓他一個男人自愧不如。

腦海裡忽然浮現剛剛在張明月墓前那一幕,她沒有像月兒一樣哭的涕淚交加撕心裂肺,她只是安靜地跪在那裡,安靜的讓人不敢打擾,只是那種隱藏在暗夜裡的悲慟他站在她背後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她不哭不鬧不怒,卻無聲地表達出她的仇恨和不甘心,他忽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心底有個聲音喃喃道:這夥日本人一定不會活太久!這個少女一定會做些什麼給張明月報仇!

果然這會兒她便將月兒獨自留在風姨這裡,沒猜錯的話,她一定會做些什麼。可她一個女子面對窮兇極惡的日本人又能做什麼呢?

“你走吧,別再跟著我。”淡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漠然的眼神看向他時彷彿看著阿貓阿狗般沒有一點點的情緒。

莫宇從她冰冷的神情中回過神,她絕美的臉龐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良久才反應過來她竟然在趕他走。

回過神來的莫宇連忙回絕,“什麼?你讓我走?我能去哪裡?外面那麼多日本人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可不想死了,而且你已經收留了那麼多孤兒,多我一個也不多。再說我力氣大幹活比月兒厲害多了,你讓我走那豈不是你的損失?我也不要工錢,還能自己找吃的,你看你太不會打算了!”

微葉看莫宇說的眉飛色舞理所應當的模樣無可奈何,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那群孩子終歸只是不大的孩子,很多事情做起來又累又苦。可是讓這樣一個人跟我她,也很影響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那你先回寺廟。”微葉軟口氣下來。

莫宇一聽連忙點頭,“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

微葉這才輕輕點頭。

陽光炙熱如火般燻烤大地,邙山下的茶寮三三兩兩有趕路的人過來歇腳。

一群年輕男人赤裸胳膊穿著補丁衣服,結實身板一看就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小夥計見這四個男人坐下後連忙上去招呼,隨後上了些茶水和簡單的吃食。男人們風塵僕僕疲憊不堪,顯然是趕了很遠的路。

“幾位大爺這是打哪裡來,往哪裡去?”小夥計上完茶水隨口一問。

四人看了夥計一眼哈哈大笑也不隱瞞,“還能去哪裡?在你這裡喝茶的十有八九都是要上邙山的,不是嗎?”

夥計一聽又是一群上邙山找寶藏的人不禁好奇起來,“幾位大爺,這邙山上真的有寶藏?恕我直言,我打小就在這茶寮幫忙,如今也是二十有九,從沒聽過這山上有什麼寶藏。”

幾人一聽又是哈哈大笑,“蓉城張家你可知道?”

夥計連忙點頭,雖然沒見過張家,可也聽說過。蓉城張家生意遍佈半個華國,傳說家裡更是蛟珠做燈,金磚鋪地,富麗堂皇比皇宮還奢侈,這樣的張家想來金銀珠寶數不勝數,用最大的箱子也要裝上幾天幾夜吧?

“這和邙山寶藏有什麼關係?”夥計不明所以,實在無法將張家和邙山聯絡起來。

一男人神秘莫測的勾手,示意夥計湊近一些,夥計心頭好奇連忙伸長脖子,看熱鬧的眾人也都豎起耳朵聽他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