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興慶元年,正月初十,臨安城、皇宮、大內,垂拱殿。

元夕節將至,還在先帝葬禮期間,但皇帝上朝,卻是符合情理,也合乎朝廷禮制。

說起來,這是新皇登基後的第一次上朝,眾臣都是有些期待。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帝卻是新臣老臣一瓶裝,有些新舊混雜的味道。

宰相薛極,原參知政事、吏部尚書。代替原宰相史彌遠。

樞密使、參知政事宣繒,原參知政事、兵部尚書。代替原樞密使史彌遠。

參知政事、工部尚書胡榘,沒變。

參知政事真德秀,原戶部尚書。

御史中丞陳端,代替原御史中丞梁成大。

參知政事們和御史中丞,幾位朝廷重臣,半新不舊,但史彌遠獨夫當權的局面,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陛下到!”

內侍的聲音響起,眾臣都是精神一振。

趙竑進了大殿,徐徐邁步向前。滿殿大臣,包括宰相、參知政事、王公、侍郎學士、御史等等,所有的官員都是睜大了眼睛。

絳紗袍、蔽膝、方心曲領、通天冠、黑舄。這種僅次於冕服的朝服,一般大宋皇帝只有在大朝會、大冊等重大典禮時才穿著。此刻皇帝沒有穿官服,而選擇這樣穿著正式,是為了彰顯他第一次朝會時他的尊嚴嗎?

而更讓群臣驚訝的是,皇帝腰束的金玉大帶上,掛著一把長達四尺的長劍,配上皇帝挺拔的身軀,大宋天子更顯剛猛,不怒自威。

好一個帝王之象!

眾臣驚訝的目光當中,趙竑已經上了御座,危襟正坐,不怒自威。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肅拜行禮,人人心中嘀咕。

年輕的新皇佩劍上朝,到底是什麼意思?

“諸卿,今日朝會,朕下一道不成文的旨意,從今以後,從此刻開始,大宋天下臣民,不得稱朕為“官家”。眾卿沒有異議吧?”

趙竑目光灼灼,看向了滿殿群臣。

“謹遵陛下旨意。”

宰相薛極首先出班開口,殿中眾臣附和而言,並無一人反對。

皇帝早已有言在先,摒棄“官家”的稱呼,只是沒有下旨而已。皇帝自己的稱呼,只要不出格,群臣也沒有理由反對。

“朕這第二道旨意,就是在慶元府創立水師學堂,在金陵創立講武堂和金陵大學堂。諸卿沒有異議吧?”

趙竑向殿中群臣,很快丟擲了自己的第二個議題。

創辦水師學堂、金陵講武堂和金陵大學堂,宰相和執政大臣已經透過,上朝堂,只不過是個過場。

“陛下聖明,謹遵陛下旨意。”

這一次,宰相薛極和幾位參知政事先後出班,贊成皇帝的旨意。

“陛下聖明,謹遵陛下旨意。”

殿中眾臣紛紛出聲,無一反對。

三大學堂相繼開張,朝廷勳貴子弟人人沾光,皇帝此舉,太過體貼人心。

“朕這第三道旨意,就是要成立大宋反貪司,澄清吏治,打擊貪腐。朕不管你們以前是否貪墨,收受賄賂,從今日起,凡有貪墨者,嚴懲不貸。至於如何懲處,自會在公文和報紙上呈現。”

趙竑的話語,讓殿中一片死寂,立時有言官走了出來,肅拜而奏:

“陛下,地方上自有安撫使、轉運使、通判、提點刑獄,朝堂自有御史臺。反貪之事,似乎沒有必要另置一司。否則,要地方刑獄何在,要我御史臺何在?”

趙竑定睛一看,原來是新任的御史中丞陳端常。

“朕成立反貪司,乃是因為我大宋吏治腐敗,貪墨成風。再如此下去,我大宋危矣!”

趙竑溫聲軟語,陳端常繼續上奏,毫不妥協。

“陛下,反貪司澄清吏治,查察官員,此舉必使官員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請陛下三思!”

御史臺主管糾察官員奸邪,肅正朝廷綱紀。皇帝搞一個反貪司,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朕意已決,陳卿不必多言!”

趙竑不再解釋,直接下了旨意。

陳端常臉色難看,悻悻退了回去。

“陛下,臣有本奏!”

一個綠袍官員走了出來,寬袍大袖,黑麵鐵骨,肅拜而言。

“卿有何事,儘管直言,朕洗耳恭聽。”

趙竑滿帶微笑,儘量讓自己顯得溫和親切。

第一次上朝,他也想給群臣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陛下,臣斗膽,陛下腰懸長劍上朝,於禮制不和。兵者,不詳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我大宋歷代天子,並無佩劍上殿的先例。請陛下除去佩劍,以正禮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綠袍御史肅拜而道,言辭鏗鏘有力,中氣十足。

“故有道者不處?你是說,朕是無道的昏君了?”

趙竑心頭怒火上升,不自覺臉色難看。

第一次上朝,剛要以“宋王劍”以示“王權”,就被當頭一棒,打的他頭暈腦漲,又莫名其妙。

這些官員,為什麼就見不得君王強權?

寒冬臘月凍死那麼多流民,他們怎麼不上奏?

“陛下,臣絕無此意。我朝風聞奏事,況臣所親眼目睹。陛下不循禮法,不尊祖宗家法,視朝會猶如草閭市集,臣為陛下計,忠心直諫,方不負陛下,不負大宋天下!”

綠衣御史聲音更加洪亮,腰板更直,更是理直氣壯。

巧舌如簧,好一張利口!

趙竑驚詫地看著綠衣御史,目光掃向殿中一眾大臣,怒火慢慢熄滅,冷靜了下來。

綠衣御史所言,怕是代表了殿中不少官員的心聲。

而這位鐵骨錚錚的綠衣御史,恐怕也不僅僅要博得忠諫之名,更是要以直諫,來青雲直上。

這些讀書人,肚子裡的彎彎繞,堪比二十四道拐,枝杈還尤其繁多。

可惜,他本來就是要奪回王權,本來就是要立威的。

分獨相為樞密使和宰相分權,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當然就是對付這些自以為是計程車大夫了。

“朕身為大宋天子,上朝佩劍,難道還要你一介小小的御史同意嗎?我朝國法禮節,那一條不許天子上朝不能佩劍?我朝欽宗皇帝隨身佩帶“夏人劍”,難道也不符祖宗家法?你且來說說。”

趙竑提高了聲音,卻是冷靜了下來。

他要立威,但不見得要龍顏震怒,咆哮於大殿之上。

“陛下,欽宗皇帝上朝時,從不隨身佩戴劍器。我大宋歷朝天子上朝,從無佩劍者,此乃祖宗家法。還請陛下除去寶劍,以肅聖象,以正視聽。”

綠衣御史依然是義正言辭,不屈不撓。

以肅聖象,以正視聽。

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攪屎棍!

“陛下,謝方叔身為監察御史,直諫天子乃是本分,陛下應念其一片苦心,褒獎於他。”

趙竑正欲開口,御史中丞陳端常又走了出來,黑臉直諫。

直諫?嘉獎?

趙竑的怒火,不知不覺又升了起來。

自己只是佩劍上朝,就被這些御史們如此攻擊,大宋君權之弱,可見一斑。

還有,這個御史中丞陳端常,剛剛被自己提拔就向自己發難。這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朕即政之初,首闢四門,達聰明目,訪予落止,小毖求助。凡我大宋文武之臣,有所見聞,忠言正論,朕所樂聽。事有可行,朕必虛心而從,言或過直,無憚後害。”

趙竑語氣平靜,目光轉向秀王趙師彌等幾個親王宗室。

“秀王,你知大宗正事,掌糾合宗室族屬加以訓導,接受族屬詞訟,糾其違失,有罪即劾奏。你來告訴諸卿,朕佩劍上朝,違反了那條祖宗家法?”

秀王趙師彌無奈,走出列班,硬著頭皮奏道:

“回陛下,我大宋律法、祖宗家法,都無禁止君王佩劍上朝一說。”

“陛下,我大宋朝堂,天子上朝佩劍之事,無關祖宗家法。陛下此舉,並無失禮不符。”

濮王趙不熄也走了出來,附和趙師彌。

皇權迴歸,總比士大夫一家獨大好,宗室也有發言權,不會被文臣死死壓制,聊勝於無。

“陛下,臣為臺諫,我大宋天子佩劍上朝,與我大宋以儒治國的祖宗家法不符。陛下此舉,臣不能苟同。”

謝方叔依然堅挺,“諫天子”的架勢不倒。

“陛下,言官風聞奏事,進諫直言,是我等言官的職責,陛下外有好諫之名,內有拒諫之實,臣不敢苟同。”

御史中丞陳端常看趙竑面色難看,似乎更是傲氣。

殿中大臣,包括薛極、真德秀等參知政事,個個都是保持沉默,一言不發。

“大膽!朕的王命,豈能朝令夕改,淪為笑談?”

趙竑忍耐不住,終於發作,臉青的像要滲出水來。

“風聞奏事,也能指鹿為馬,一派胡言嗎?朕佩劍上朝,自古已有先例,犯了那條律規國法,讓你等臣子,如此當殿羞辱?你們眼裡,還有朕這個大宋天子嗎?”

李知孝、梁成大、莫澤那些攪屎棍,不是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過了嗎,怎麼還有這麼多巧言令色者,咄咄逼君於廟堂之上?

難道說,是史彌遠們的耳濡目染,給了他們繼續壓制君王的勇氣?

無端指責君王,登堂入室,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竑的話聽在耳中,滿殿群臣都是震驚。

難怪皇帝龍顏大怒,這些言官本是皇帝糾劾百官的爪牙,現在直諫天子,連天子的面子也不留,實在是有些過於出格了。

“陛下,臣身為言官,理當直……”

“住口!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凌駕於君王之上嗎?可以讓朕顏面無存?”

謝方叔還要據理力爭,繼續捋皇帝的龍鬚,被面色鐵青的趙竑怒聲打斷。

“好一張利口!身為諫臣,不見你有片言富國強兵之策,無事生非,喪心病狂,竟然當殿羞辱君王。誰給你的狗膽?”

我曹你大爺!上朝帶個劍都要被攻擊,你他尼昂的是誰啊?

“陛下息怒!謝方叔耿介,不知進退,還請陛下息雷霆之怒,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宰相薛極察言觀色,趕緊走了出來,肅拜而道。

皇帝氣的鼻子都歪了,再不勸阻,宰相別當了。

“陛下息怒!”

“陛下保重龍體!”

真德秀、胡榘、宣繒幾個參知政事一起走了出來,力勸怒容滿面的趙竑。

龍顏大怒,再不阻止,恐怕要生禍端。

“身為言官,不思舉賢薦能,查察朝政得失,關心民生疾苦,卻整日裡捕風捉影,滿嘴胡言亂語,如今還巧舌如簧中傷君王,其心可誅!朕要你這個言官作甚,噁心朕嗎?”

趙竑面紅耳赤,咆哮聲在大殿上回蕩。

終歸,他還是道行淺,控制不住自己,動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