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鐘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陛下的意思,是從民間招募反貪的官員?”

皇帝到底在玩什麼?反貪司都是民間精英嗎?那自己這個朝廷官員,堂堂士大夫,又算什麼?

不過,要是反貪司都是民間精英,唯獨他一個士大夫,讓他也覺得一種驕傲,對自己道德得到確認的驕傲。

“你說的沒錯!除了反貪司是朝廷的衙門,其中的僱員都是民間人士。從現在開始,你範鍾也不是朝廷官員,而是無官一身輕了。”

趙竑哈哈笑了起來,有些小得意。

反貪司,明著是朝廷的衙門,實際上反貪司的官吏們什麼都不是,只是照常發工資,還不如後世的國企。

而反貪司的禁軍,不定時更換,確保執行隊伍的純潔性。

至於反貪司的僱員們能不能成為朝廷官員,則要看反貪司僱員的品行,以及其個人的工作能力。

“陛下,反貪司都是來自民間,是為了避免官官相護呀?”

徐良和周平對望一眼,徐良靈魂出竅,徑直問了出來。

僱員都是普通百姓!趙竑玩的真是讓人心跳。

“不錯!就是為了避免官官相護!”

趙竑點點頭,繼續說道:

“反貪司直接向朕稟報,有權處理一切反貪事宜。肅貪倡廉,查察大案要案。反貪司與朝廷所有衙門脫離,所有僱員由你們三人自行決定,周平作為主事,可以做最後的裁決。”

大宋兩百年,要是靠官員能反貪,也不會是現在這破樣子。要根除腐敗,非得不走尋常路。

“你們三人各管一路。江南東路推行新政,四川是邊陲,兩浙路是行在所處。剛開始人手不夠,可在重要的州府設點,明察暗訪,儘快開啟局面。”

趙竑看了看眾人,好奇道:

“你們怎麼不問問自己的俸祿?”

他忽然想起後世那句“不問錢問你老母”的名言來。

三人對望,徐良尷尬一笑。

“陛下看著給,我們都是一大家子,反正陛下不會虧待我們。”

“你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趙竑沉吟了一下,繼續道:

“如今國庫空虛,你們先擔待點。範鍾和徐良為副主事,俸祿為600貫。周平是主事,俸祿為700貫。下面的幹事從200貫到300貫。”

“臣領旨謝恩!”

周平幾人肅拜行禮,心思各異。

吏員一年200貫都300貫,雖然不能和官員相比,但足夠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可以放心做事。

徐良手心出汗,心頭“怦怦”直跳。

儘管趙竑已經給他打過招呼,但反貪司副主事,和範鍾這種士大夫平起平坐,他是做夢都沒有想到。

只怕是,田義也沒有他薪酬豐厚。

600貫,妻兒不用為生計擔心,還可以幫助家裡。

他的父親,尤其是他的嫂嫂,會不會對他笑臉相迎?

趙竑那裡知道徐良的想法,他看著幾人,鄭重其事。

“反貪司之所以全由民間賢士擔任,就是要根除官官相衛,杜絕貪腐橫行。所有反貪司吏員,誰要是敢作奸犯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趙竑臉色凝重,周平等人心頭凜然。

反貪之事,皇帝如此看重,可不敢輕慢待之。

“陛下,那反貪司執法的律條如何界定?”

範鍾遲疑地問道。

要反腐倡廉,總得有法可依。本朝反腐,都是以道德約束,難有律法可依。

“朕已讓大理寺少卿徐暄,以及江南東路提刑官宋慈來京。你們合計一下,儘快形成律法,在大宋各路試行!”

趙竑說著,拿起桌上的紙張,遞給了周平。

“這是朕為反貪司擬的律法條文,你們看一下。”

周平拿起紙張,幾個人看了下去。

“貪汙數額在萬貫以上,死刑,沒收家產。

貪汙數額在5000貫到1萬貫,處於10年以上,20年以下流放刑期,沒收財產。

貪汙數額在3000貫到5000貫,處於5年以上,10年以下流放刑期。沒收財產。

官員貪腐者,十年以內子孫一律不得入仕。

影響惡劣,使朝廷和百姓遭受損失巨大,死刑,並沒收家產。”

幾個人看完,都是面面相覷,範鍾膽顫心驚說了出來。

“陛下,要是按這律法,大宋的官員可要抓完了!”

一個沒收家產,一個流放之刑,對貪腐的官員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那也比他們禍國殃民強!”

趙竑冷冷一笑,眼中殺氣騰騰。

“老百姓過得這麼苦,辛辛苦苦一年,不過60貫左右。貪汙萬貫,相當於百姓不吃不喝要幹160餘年。不殺你殺誰?”

一萬貫死刑,南宋普通百姓一個月花銷五貫,按2000元人民幣算,一萬貫相當於後世的四百萬左右。在這百姓勉強吃飽飯的年代,夠慈悲為懷了。

明初朱元璋反貪,60兩銀子殺頭。按照當時的物價,一兩銀子換米二石,60兩就是米120石,共一萬八千斤,大約五萬塊。

四百萬對五萬,百姓都是困苦,他已經算寬大為懷了。

“陛下憂國憂民,臣佩服。不過我大宋百年,是陛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與百姓共治天下。陛下這樣做,不怕失了天下人心嗎?”

周平心驚肉跳說了出來。

這樣嚴苛的律法,再伴以反貪制度,官員必然小心翼翼,但誰還願意為國家做事。

“人心,不過是士大夫之心而已,不是百姓之心。”

作為過來人,趙竑對於南宋朝廷的弊端,可是比誰都清楚。

“實行反貪法,才能澄清吏治,士大夫肯定不高興,但高興的是老百姓。只要能達到富國強兵,朕不惜得罪天下人心。”

他此時說的天下人心,當然是士大夫之心了。

“陛下,祖宗之法在上面,陛下若是施行新法,恐怕會招致非議。”

範鍾也是忐忑不安。

王安石變法,不就是被推翻了嗎。

“狗屁祖宗之法!要是祖宗之法好的話,大宋應該強盛,怎麼會是現在這狗屎樣子!”

趙竑毫不動搖,給反貪下了定調。

“朕的底線,貪墨萬貫以上,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地方胥吏,一律死刑。你們放手去做就是!我就不信,貪官還殺不完?他們還能反了天?”

周平幾人都是心冒寒氣,趙竑鄭重叮囑了起來。

“朕要在最新一期的《中華日報》上發表反貪法。以前不管做過什麼,一筆勾銷,要是還犯,哼!”

趙竑臉色難看,周平幾人趕緊領旨。

趙竑已經定了基調,這還有什麼可商討的,直接讓宣傳司發表就是了。

“範鍾,都說四川士大夫隻手遮天,排外極其嚴重。你到了哪裡,除了反貪,也要注意地方勾結。四川邊軍腐爛,蜀口防禦形同虛設,你要徹查軍中貪腐,千萬要慎重,不可倉促行事。”

未來十年,重要的戰事或許都在蜀北,四川軍政的穩定,至關重要。

“陛下,臣會小心做事,不讓陛下分心。”

有皇帝頂著,範鍾底氣十足。

“千萬要小心!邊軍都是亡命之徒,只可小心查訪,不可抓捕。採集到證據,先報於朕,不要打草驚蛇。朕可不想你們出事!”

趙竑一本正經叮囑著範鍾。

他可不想為幾個貪腐將官,折損大將,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謝陛下關切!”

範鍾心頭一熱,肅拜一禮。

“徐良,兩浙路,尤其是兩浙西路,朝廷大員密集,大老虎多,蒼蠅也都有權有勢、橫行不法。你要小心行事,千萬不要大意!”

趙竑鄭重叮囑起徐良來。

臨安行在,朝臣匯聚,龍蛇混雜,老虎蒼蠅一大堆。對付這些人,阻力肯定不小。

徐良點點頭,正色回道:

“陛下放心,臣定會謹慎,大不了魚死網破。臣絕不會讓陛下失望,老虎蒼蠅一起打,一定會將反貪之事推行下去!”

徐良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的猶豫。

趙竑滿意地點了點頭。相比于田義的柔和,徐良可是要決絕果敢許多。

“既然如此,那朕問你,如果是執政大臣胡榘犯案,你該如何查察?你敢嗎?”

“回陛下,臣身為反貪司副主事,查的就是貪官汙吏,沒有什麼不敢的!至於查案,或透過胡榘身邊的人,先查其本人名下的錢財、田產、商鋪、古董字畫等等。或再查他的妻妾、親朋相好。對於此等朝廷重臣,應密查暗訪,以免打草驚蛇。”

徐良顯然已經做過備案,回答的也是頭頭是道。

他只是心裡暗暗吃驚,堂堂的工部尚書、執政大臣,難道真的是個大貪官?

趙竑不會平白無故提胡榘,看來,胡榘已經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或許也是朝廷下一步清理的重點。

“好!怎麼調查涉案官員,怎麼查案辦案,你們自己斟酌,朕不會干預。”

趙竑點點頭,心裡安穩了許多。

“從朝廷借調的官吏,要多和他們溝通,聽聽他們的意見,但也不能被他們誤導。”

他很是期待,反貪司能查出點什麼,是不是真的能讓大宋吏治清明,超越歷代。

“周平,江南東路是推行新政所在,舉國矚目。務必對官吏豪強一查到底,保證新政順利推行。要是辦砸了,你我都是歷史的罪人!”

周平額頭冒汗,鄭重其事,肅拜而言。

“臣必將鞠躬盡瘁,為陛下分憂!”

他本就嫉惡如仇,自然不會顧忌什麼。再說了,即便是出了什麼事,他也不用擔心,後面自有皇帝撐著。

“反腐倡廉,此事非同小可,事關大宋命運,國家安危。一個國家,如果官員都去貪腐,這個國家,就已經亡了!”

趙竑一番話語下來,三人都是聽的明白。

反腐倡廉,事關吏治清明,關乎朝廷根本。兩浙路是國都所在,江南東路是新政推行之地,東南前線,四川路為戰爭前沿,皇帝是明明白白,深思熟慮。

“董宋臣,去告訴新聞司,朕要在報紙上好好宣揚一下反腐倡廉,好好宣傳一下反貪法,也立一個道德模範,以正視聽。”

趙竑看著黑瘦樸實的範鍾,立刻有了念頭。

範鍾是正面典型,可以立為標杆。要推行新政,反貪反腐,還需要大肆宣揚。而報紙,就是一個很好的工具。

反腐亡黨,不反腐亡國。只不過亡的這個黨,是士大夫中那些低俗者們的小團體而已。

“天色不早,朕已讓人備了酒菜,咱們邊吃邊談。”

反貪防腐,千頭萬緒,必會遭到既得利益者們的群起而攻之。未雨綢繆,大刀闊斧,痛下殺手,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