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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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臨安大內,慈寧殿。
太后楊桂枝正坐在殿前,膝蓋上厚厚的錦毯,對著眼前的梅林出神。
周圍的宮人寂靜一片,人人都是小心噤聲。
元旦前後,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的楊太后,已經將數位宮人打傷或趕出了禁宮。
一場宮廷廢黜風波,僅僅是一個來月,這位大宋朝廷的後宮之主,頭髮全白,人也蒼老憔悴了許多。
“太后,陛下和昭儀來看你了。”
貼身宮女翠珠上來,小聲稟報。
“請他們進來吧。”
楊桂枝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中有一絲驚訝。
時隔快兩個月,這個趙竑才來見自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不會來送自己三尺白綾,讓自己了此殘生吧?
“太后,陛下不喜歡被人稱為“官家”。”
翠珠紅著臉,在一旁輕聲提醒道。
楊桂枝詫異地看了一眼侷促不安的翠珠,輕輕點了點頭。
“孩兒參見太后。”
趙竑過來,上前肅拜。
“妾身參見太后。”
周秀娘跟著行禮。
趙竑和周秀娘站在楊桂枝跟前,畢恭畢敬。
說實話,他很忙,也懶得前來尊老愛幼。讓他驚訝的是,楊桂枝猛然老了許多,白髮蒼蒼,面容憔悴,和他腦海裡鎮定冷酷的那個皇后判若兩人。
難道這就是權力的作用?失去了對大宋禁內的掌控,這位睚眥必報的楊太后,已經形同廢人了?
不過,今天是楊桂枝的生日,他不能不來。
“拿上來吧!”
周秀娘擺擺手,禁軍們把東西抬了上來。
“陛下,你這是做什麼?”
楊桂枝心頭一驚,驚懼浮上心頭。
他不會真讓自己自盡吧?
“太后,今天是你的壽辰。這是孩兒的一番心意,祝你身子健康,福壽延年!”
趙竑有些驚詫,惻隱之心頓生。
精明強幹的楊桂枝,竟然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可見宮變的打擊,對她還是挺大的。
“我的……壽辰……”
楊桂枝心頭恍惚,如痴如醉。
“太后,昨天就跟你提過了,你恐怕又給忘了。”
翠竹在一旁輕聲說道,稍稍彎曲的身子,腰臀劃出一個美妙的弧度。
趙竑的賊眼,莫名地一亮。
以他老司機的審美觀點,就這腰身,怎麼也是八十五分以上。
“太后,正是先帝大喪,不宜操辦,還請太后體諒。”
周秀娘在一旁輕聲說道,親自開啟了箱子。
“太后,知道你喜歡作畫,這是幾幅古畫,另有一些我父親親自打造的首飾,不成敬意。”
周秀娘介紹完,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強勢精明、讓她敬而遠之的楊桂枝,竟然如此蒼老憔悴!
“陛下,昭儀,坐吧。有心了。”
楊桂枝看了一眼禮品,輕輕點頭,眼神裡一絲驚詫。
難道說,還沒有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趙竑和周秀娘在一旁坐下,宮人奉上茶來。
趙竑驚訝地發現,竟然是泡茶,不是那種茶葉碾碎的抹茶。
看來,自己的生活習慣,太后大人瞭解的清清楚楚。
楊桂枝抬起頭來,驚訝地看了看翠竹。翠竹紅著臉,眼神閃爍。
“太后,孩兒日理萬機,沒有前來問候太后,還請太后恕罪。本來想帶皇孫來,可是孩子鬧騰,怕驚擾了太后的清靜。”
“陛下,成王敗寇。你心裡恨我,我心裡也明白。你不用刻意。說吧,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楊桂枝輕聲一句,面色平靜。
看來,她已經接受了眼前這個現實。
“成王敗寇?”
趙竑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
“太后,成王敗寇,都和你沒什麼關係。無論是誰登基大寶,你還是你的太后。史彌遠操控一切,完全可以直接推趙貴誠上位。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摻合進來?而且非要和我死扛到底?”
趙竑的話,引來楊桂枝的一陣沉默。片刻,她才緩緩開口。
“官……陛下,鬧到和史彌遠勢不兩立,你和老身又互相傷害,你就沒有反思過,自己也難辭其咎嗎?”
倔強的楊桂枝,做錯了事還不承認。
趙竑的心頭,充滿了無奈。
“即便是我咎由自取,但這是國事,不是你我之間的私事。太后因私廢公,和史彌遠私自廢黜當朝太子,矯詔另立新君,太后難道能心安嗎?”
失望之餘,趙竑微微有些生氣。
楊桂枝對自己,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敵視。
你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但你至少可以不讓別人那麼討厭你。
純粹的屁話!
屁話放在楊桂枝身上,似乎永遠都不合適。
“陛下不必多說。現在陛下是勝者,陛下所說就是聖旨。老身不過是敗軍之將,任由陛下處置吧。”
楊桂枝面上冷若冰霜,趙竑心頭暗暗嘆息。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楊桂枝果然是楊桂枝,年過花甲,還是如此心如鐵石。
這樣固執的人,到底要怎樣改變啊?
“太后,孩兒想說幾句心裡話,不知太后願不願意聽聽。”
趙竑不再掩飾,直接說明了來意。
目光看向楊桂枝身後的侍女翠珠,趙竑賊眼又多看了幾眼。
長腿細腰,一件輕袍掩蓋不住胸前的挺拔,好柔美的女子!
被趙竑看的心慌意亂,翠珠臉上泛紅,卻嬌羞不已地回看了趙竑兩眼。
這一切,都被不經意抬起頭來的楊桂枝敏銳地捕捉。
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惱怒。
“陛下是大宋天子,生殺予奪,有話自然可以直說。”
楊桂枝臉上不動聲色,輕輕擺了擺手,周圍的人包括翠珠,都是退了下去。
“秀娘,你先去內廚司準備一下,我和太后有話說。”
禮數上場面上已經做到,周秀娘待在這裡無聊,不如讓她回去歇著。
“太后,我先過去了。等一會給你過壽!”
周秀娘行了一禮,先行離開。
“陛下,有什麼不能說的,還要避開你的女人?想要殺了我這個老太婆,儘管動手就是。陛下登基大寶,是踩著老身的臉面上去的。老身感激不盡!”
楊桂枝忍不住,冷冷笑道。
宮變當日,她所受到的恥辱,已經讓她無地自容了。
“太后,當日廢黜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孩兒沒有選擇。讓太后難堪,也是無奈之舉。”
趙竑微微遲疑,還是說了出來。
楊桂枝這樣的人,最在乎自己的臉面。當日宮變,楊桂枝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雖說是自作自受,但終歸是讓她顏面掃地。
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去金陵,也許會待很長時間,他可不希望後院起火,到時候不得不痛下殺手,鬧得兩敗俱傷。
今天,既是給楊桂枝過壽,又是來求和,擺明自己的態度。
楊桂枝面無表情,依然看著眼前的梅林,一言不發。
“太后,若是孩兒被廢,以史彌遠的狠絕,孩兒下場如何,可想而知。孩兒不得已反擊,只圖自保。讓太后難堪,乃是形勢使然,還請太后體諒。”
趙竑據實回答,語氣誠摯,姿態放的很低。
楊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趙竑,微微一笑,身子依然沒動一下。
“陛下,你真的是好計謀。先帝遺詔、買通馮樹、裝聾作啞,扮豬吃老虎,一擊得手。說心裡話,大宋交到陛下手上,老身放心了。”
楊桂枝輕描淡寫說道,聽不出話裡的悲喜。
此刻,她的心裡安定了幾分,看來新皇並不是要和她算舊賬,而是握手言和。
畢竟,面子再大,也大不過人的生死。
“太后,孩兒不得已而為之。就像孩兒當日想和吳氏和好如初,但吳家根本不給孩兒機會一樣。所有的一切,孩兒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趙竑苦笑一聲,感慨地說了出來。
“孩兒也想安安靜靜地登基,不要經歷這些生生死死。太后難道不知道,當日孩兒可是從東宮一路殺到了福寧殿。孩兒身上藏帶火器,已經抱了同歸於盡的念頭。太后以為,孩兒想這樣以身犯險嗎?”
楊桂枝冰冷的目光中,終於有了一絲情感。她坐直了身子,眉頭微微一皺。
“陛下,你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擔心我讓後宮不安,趙貴誠東山再起。你放心,老身花甲之年,早已心灰意冷,不會也沒有能力再掣肘你了。至於趙貴誠,志大才疏,翻不起浪花。”
“太后小看了孩兒,也小看了自己。”
趙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趙貴誠不過庸人之資,太后不會選他為大宋之主,他擔不起這副重擔。朕也不怕太后掣肘,朕只是不想你我母子反目成仇,讓天下人恥笑,讓大宋失去了唯一一次中興的良機。”
楊桂枝能夠服軟,這可真是讓他長出了一口氣。
只有楊桂枝安安穩穩當她的皇太后,他一定會善待,也給足她面子。
他還是有這個度量。
“陛下,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你就能挑得起大宋這一副重擔嗎?”
楊桂枝嘴角微微上揚,目光中一絲譏諷。
母子反目成仇?他們兩個還算母子嗎?恐怕早已經是仇人了吧。
“太后,我大宋今日之亂局,太后才是始作俑者。太后難道不知嗎?”
趙竑怒氣漸生,臉色也黑了許多。
“陛下,你如今是大宋官家,你怎麼說都行!”
楊桂枝心裡不由得一驚。趙竑性格剛猛,可不是軟蛋,自己說話太重了些。
“太后,當日你貴為大宋皇后,為了你和韓侂冑的私怨,串同史彌遠,不惜矯詔將當朝重臣格殺。你養虎為患,致使史彌遠專權,大宋天子淪為傀儡。今日大宋所有的困局,都是拜你所賜。你難道還不自知嗎?”
趙竑的話,讓楊桂枝臉色通紅,憤然反駁了出來。
“陛下,你血口噴人!韓侂冑妄動干戈,北伐草草,金人要他的人頭,與老身何干?”
“太后,是不是和你有關,你心知肚明。”
趙竑暗暗搖頭,此人倔強強悍,已經沒法再與之爭辯。
“太后,你看這梅花,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孩兒要帶領大宋,革新變法,勵精圖治,讓大宋走上一條光明之路,一條民族富強的光明大道。”
趙竑指著盛開的梅林,朗聲說道,卻讓楊桂枝再度冷冷一笑。
“陛下,那又是怎麼樣的一條光明之路?”
“這條光榮之路,會刻滿我漢家王朝的光榮。萬國來朝,賓服四夷。遙遠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黃河九曲,波瀾壯闊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我要我漢家的文明,沐浴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趙竑的話語,讓自己的心,都熱了起來。
恢復漢家昔日的榮光,那是每一個漢家熱血男兒的理想。也許大多數人,包括楊桂枝們都不能理解,但他們依然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