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竑熱血沸騰的話語聽在耳中,楊桂枝依然是臉色平靜,冷冷一句。

“陛下,那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這些話語,她曾經聽過許多次,但都是南柯一夢。

孱弱的大宋,早已是無力迴天。

楊桂枝的冷淡看在眼中,趙竑的心也是冷了起來。

和這些心如鐵石的既得利益者談理想,他不是腦子有病嗎?

“太后,我已封楊谷為奉國軍節度使,楊石為保寧軍節度使。希望他們能安分守己,為國分憂。楊家的榮華富貴,我會盡力而為。”

此時,趙竑的心已經變的平靜。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似乎沒有再必要談下去。

大宋已在他的手中,他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就是。

“太后只管安心怡享晚年,朕不會做什麼的。”

趙竑站起身來,對著梅林,面色平靜。

“北宋變為了南宋,積弊重重,積重難返。南宋幾代君王、士大夫、你還有史彌遠,都是讓南宋繼續滑向深淵的罪魁禍首。朕不會與你們計較,因為你們眼光有限,身處其中,只能隨波逐流。朕要讓南宋走上正軌,朕沒有精力和你們內耗。太后,你我相安無事,便是大宋最好的福祉。太后,孩兒告退!”

趙竑拱手一禮,便要轉身離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確沒有再多留哪怕一秒鐘的必要。

“陛下,慢著!”

趙竑就要告辭離開,楊桂枝卻叫住了他。

或許,她已經感受到了趙竑的厭煩。這卻是她最怕的。

“太后,你還有何吩咐?”

趙竑轉過頭來,臉上風平浪靜。

他不想殺楊桂枝,這是最好的選擇。他能放低姿態委曲求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陛下,你可以儘管放心。老身已經老了,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楊桂枝的話無精打采,看樣子已經接受了現實。

“太后,孩兒多謝!”

趙竑面上浮起一絲笑容,肅拜一禮。

今天來給楊桂枝拜壽,不就是要她這一句話嗎?

“陛下,老身想問你一句實話,你對楊意是真的嗎?”

楊桂枝岔開了話題,回到了自己的侄女身上。

趙竑詫異地看著楊桂枝,輕輕點了點頭。

“太后,我對楊意自然是真心。等日後朝政穩定,先帝下葬以後,我自然會迎她進宮。”

“陛下,老身言盡於此。楊意身上的毛病很多,你要是娶她,就要不離不棄。要麼就趁早斷了這念想,不要和她糾纏。”

楊桂枝皺眉說道,似乎結束了話題。

“孩兒告退!”

趙竑懵懵懂懂,告辭離開。

楊意,那個慵懶動人的貴婦,真的有這麼多缺點嗎?

“陛下,下次來時,記得帶上你的“宋王劍”,老身想見識一下!”

趙竑就要離去,楊桂枝提高聲音說了一句。

“太后隨時都可以看,孩兒回頭就帶來!”

趙竑肅拜一禮,轉身離開。

他之所以沒有佩戴“宋王劍”,就是不想楊桂枝誤會。沒有想到,還是被精明的楊桂枝猜到了。

經過翠珠身邊,看到一張白裡透紅的俏臉,窈窕修長的身段,趙竑微微一笑。

“果然是位佳人!”

“陛下!”

翠珠面紅耳赤,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

趙竑離去,楊桂枝看著眼前的梅林,嘴裡喃喃自語。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趙竑,你這是要韜光養晦嗎?”

沉默了片刻,楊桂枝這才輕聲喊了起來。

“翠珠,你過來一下。”

“太后。”

翠珠上來,站到楊桂枝一旁。

“皇帝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楊桂枝輕聲問道,似乎事不關己。

其實趙竑所作所為,她大概都知道。

“太后,陛下除了頒佈一些新律令,聽說要在江南東路推行新政,在慶元府籌辦水師學堂,還要在金陵辦講武堂和金陵大學堂。”

翠珠在一旁輕聲說道,臉色微微泛紅。

“水師學堂、金陵講武堂?”

楊桂枝一愣,翠珠趕緊從袖中拿出一份報紙遞了上去。

“太后,這是朝廷所辦的報紙,陛下要做的事情,都在上面登出來了。”

翠珠在一旁輕聲指點了起來。

“中華日報?”

楊桂枝眼神裡的驚愕更甚。她拿起報紙看了片刻,目光變的茫然。

宣傳司、水師學堂、講武堂、禁止鬥鳥鬥蛐蛐、禁止纏足、反貪司……

這個趙竑,登基伊始,不過月餘,就做了這麼多事情?

他到底要幹什麼?

“太后,你還好吧?”

翠珠驚訝地問了起來。

“我沒事。”

楊桂枝眉頭一皺,忽然輕聲問了出來。

“史彌遠和鄭清之那些人,還關在牢裡嗎?臨安城計程車民,他們反應怎樣?”

提到史彌遠,楊桂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在談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

“回太后,史彌遠等人還關在大理寺的大牢裡面,聽說月底就要開刀問斬。臨安城計程車民歡呼雀躍,許多人……”

翠珠吞吞吐吐,眼神閃爍。

楊桂枝柳眉一豎,翠珠趕緊說了出來。

“回太后,史彌遠被抓,府宅被抄,史府都被貶為庶人。臨安百姓歡欣鼓舞,天天都有人放煙花鞭炮。太學生們聯名向陛下上書,要嚴懲史家一門的所有官員,都被官家擋了回去,說是隻懲首惡,不株連無辜。”

翠珠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眼睛裡面的喜色若隱若現。

四明史家,滿門都是士大夫,史浩、史彌遠父子都是當朝宰相,史彌遠時期,四明史家更是達到了其家族的巔峰,權傾天下。

不過,史彌遠的哥哥史彌大已經過世,史彌遠的弟弟史彌堅已經致仕歸鄉。

至於一同受誅的鄭清之、余天賜等人,不過是史彌遠的附庸,微不足道。

皇帝此舉,大度自信,高明至極!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楊桂枝失落地搖了搖頭。

儘管趙竑已經示弱,還是要讓趙竑安心。

讓侄女嫁給趙竑,這就是她想要的第一步。只要楊家和趙竑聯姻,一切都風平浪靜,其樂融融。

楊桂枝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

這個趙竑,還是太年輕,自己一激將,他就答應了娶楊意。

希望他是真心的,希望侄女不要作妖。

“翠珠,你和楊意要好。你覺得她入宮服侍皇帝怎麼樣?”

楊桂枝頭也不抬問道。

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性奢嗜酒,強勢善妒、浮華敏感。如果真的入宮為妃,這麼多的缺點,將來不知道是福是禍?

“太后,陛下喜歡意姐姐,意姐姐心裡也有陛下。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翠珠懵懵懂懂、老老實實地回道。

“問你還不如不問。”

楊桂枝搖搖頭,坐直了身子。她抬頭看著身材修長、眉目如畫、臉色紅潤的翠珠,忽然話題一轉。

“翠珠,你覺得皇帝怎麼樣?”

如果翠珠和楊意一起跟了趙竑,豈不是可以相互依靠,互為奧援?

“太后,陛下英明神武,文武雙全,太后可以放心,陛下不會難為太后。”

翠珠一頭霧水,小心翼翼地看著楊桂枝。

“翠珠,說實話!”

楊桂枝臉色微微一沉,心中卻已經有了盤算。

一口一個“陛下”,眉目含春,那點女兒家的小心思,她還看不出來。

光是知道趙竑喜歡喝“泡茶”,不喜歡被人稱為“官家”的小細節,就讓她瞧的明白。這個翠珠,對趙竑非常上心。

“回太后,陛下雄才大略,文韜武略,一定能夠富國強兵,中興大宋!”

翠珠不敢猶豫,急急忙忙說了出來。

“翠珠,你喜歡陛下嗎?讓你去服侍陛下,你願意嗎?”

楊桂枝溫聲說道,臉上不自覺掛上了一點笑容。

“太后,奴婢……捨不得太后……”

翠珠面紅耳赤,還在嘴硬。

“別騙人呢!恐怕早已經春心氾濫了吧。”

楊桂枝絲毫不給翠珠閃轉騰挪的功夫,繼續問道:

“我記得上次陛下進了一對金釵,還有一副玉鐲,我賞了你,金釵和玉鐲還在嗎?”

“回……太后,還在,奴婢保……存的好好的,不敢亂戴!”

翠珠結結巴巴,整個人都慌亂了起來。

服侍年輕俊朗的官家,太后說的是真的嗎?

“一切都是天意。過上幾天,選個好日子,戴上金釵和玉鐲,好好打扮一下,去見官家吧,記得小心服侍,不可放肆,不可恃寵生驕。”

楊桂枝溫聲說道,目光忽然亮了許多。

“太后,陛下他會接受奴婢……”

翠珠小聲說道,被楊桂枝冰冷的目光阻止,趕緊住嘴。

“太后,奴婢捨不得太后。”

翠珠跪了下來,眼淚汪汪。

楊桂枝雖然霸道,但很是護短,她們這些宮女,都得了不少的恩賜。

“翠珠,你已經十六歲了,青春貌美,宮裡的禮節也都知曉,也該有個歸宿。你放心,陛下知道是我讓你去的,一定不會拒絕你的。”

楊桂枝輕聲一句,翠珠心慌意亂爬了起來。

“下去吧,好好收拾一下,儘快過去吧。”

翠珠退下,楊桂枝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這才衝一旁的宦官問道:

“楊意呢,是不是已經回鄉了?”

“是,陛下登基的第二日,楊小娘子就離開了。”

宦官上前,輕聲回道。

“叫她回來吧。告訴她,老身和陛下相安無事,她可以幹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楊桂枝幽幽說道,語氣忽然溫和了許多。

“太后,薛相和宣相公他們來了,說是給你祝壽。”

“太后,吳府和楊府的人也來了,都帶著賀禮。”

“太后,周昭儀和後宮的太妃們也來了。周昭儀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膳食。”

宦官一一報來,楊桂枝的臉色紅潤了許多。

“去,讓請他們進來,不要大聲喧譁。現在還是先帝的國喪期,不宜張揚。”

趙竑不在,就是為了避嫌,以免讓她難堪。讓他的嬪妃給自己過壽,苦心積慮。

楊桂枝站了起來,看了看陽光明媚的梅林,嘴裡喃喃自語。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趙竑,老身真是小瞧了你!”

楊桂枝的聲音輕柔,卻是有著難言的感慨。

萬國來朝,賓服四夷。遙遠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黃河九曲,波瀾壯闊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

這到底是一廂情願的自大之語,還是江山北望的無奈與心酸?

心裡思量著,楊桂枝腳步輕快,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大宋江山既然到了趙竑手上,就由他去折騰。自己安享晚年就是。這又與自己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