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言天家無父子,他就有!

就在這時,找皇帝找得氣喘吁吁的傳信兵終於找到了和兒子們享受難得的父子時光的康熙,他跪下道:“皇上,準葛爾部策妄阿拉布坦親王及大闕氏、世子與郡主到了!”

康熙鬆了一口氣,今年準葛爾部沒來,他還以為策妄阿拉布坦也有了不臣之心,如今人到了,他的心也就放下了。

他在位三十多年,幾乎每隔幾年就起兵戈,百姓因此不得安定,如今正是需要與民休息、無為之治的時候,他顧不上計較準葛爾部遲來失禮,笑道:“正好也歇得差不多了,走!回去看看誰能得今日的頭彩!”

康熙帶著兒子們滿載而歸,當晚就舉辦大宴,宴請蒙古各部親王,並當場宣旨,令烏爾袞襲了他父汗的郡王爵位,且給了很多賞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榮憲公主身上,只見她十分端得住,面上帶著得體的微笑,與烏爾袞一起謝了恩,順道請康熙將兒子琳布的世子之位也定了下來。

榮妃喜極而泣,宜妃眨著眼嗑著瓜子,惠妃漠不關心,反正她又沒女兒,唯獨德妃面色蒼白,指尖顫抖。

就在這滿座歡愉之際,策妄阿拉布坦恭敬地捧著一條完整的、雪白的狼皮領著世子哈日瑙海跪在康熙面前。

就坐在康熙下首的太子爺眼皮一跳,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瀰漫開來——不會吧,哈日瑙海這個臭小子難不成……

“天可汗陛下,準葛爾部期望與大清永締盟好,奴才斗膽,願獻上吉祥的白狼王皮,請皇上為奴才的長子哈日瑙海賜婚!”

康熙皺眉道:“你想求娶哪位格格?”他留在宮裡的三個女兒雖也已到婚嫁年歲,但那三個女兒都身嬌體弱,尤其十公主,一陣風都能颳倒,康熙也怕女兒嫁到蒙古不適應,留了許多年都沒談婚嫁,更別提準葛爾部地處高原,氣候又嚴峻,他打心眼裡不大情願,若是策妄阿拉布坦有這念頭,倒不大好辦。

“奴才想為世子求娶的是……太子爺家的大格格!”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胤礽的臉還沒聽完策妄阿拉布坦的話,就已然黑如鍋底。他的手下意識在腰間摸索,幾乎想抽出馬鞭來把偷偷望他這瞟了一眼的哈日瑙海抽回草原上去。

康熙卻並不太驚訝,他早在將哈日瑙海收養宮中時就想好了要嫁一個公主去準葛爾部,不過哈日瑙海居然看上的是太子爺的女兒,這倒是他意料之外又覺得意料之中的。

哈日瑙海在宮裡幾乎是太子爺養大的,這也算一啄一飲自有因果了。

不過他正好沒有適齡的女兒,嫁孫女也是一樣的。按理說,胤褆的三格格年紀與哈日瑙海更相近,但結親不是買菜奶瓜,頂好要兩廂情願。尤其準葛爾部這樣天遙路遠的部族,還要靠著他們監視西‖‖藏自然要以安撫為上。

康熙已經接過了那白狼皮,胤礽也臭著臉站了起來,強忍著氣沒有發作,接過哈日瑙海手上雪白的鹿皮。

策妄阿拉布坦還解釋道,他們此行帶來了幾百頭牛羊、五百匹駿馬,為了將牛羊馬匹帶過雪山,才耽擱了行程。

如此誠意十足,康熙欣然開口就要同意,然後就見太子那拉得好似驢臉的臉,康熙還是頭一回見在外向來端方自持的太子露出這樣的神情,他今兒心情很好,便起了興致道:“太子是額林珠的阿瑪,這事兒,太子的意思呢?”

胤礽咬牙切齒:“額林珠年幼頑劣,兒子還想多留她幾年呢……”

康熙笑眯眯地逗著兒子:“是啊,不如就先定下來,回頭讓世子在宮裡多住兩年,擇期完婚。”

他不是這個意思!胤礽著急地還想說什麼,策妄阿拉布坦已經果斷攜子跪下謝恩了,不由更為氣結。

更早得知這訊息的榮妃在遠處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太子爺的臉色,看戲之餘,卻不由感慨——當年皇上若是有太子這邊愛重榮憲,她也不必費那麼多心思了。

大宴上發生的事很快傳到了後面。程婉蘊沒去參加宴會,她今年來木蘭時貪涼早起沒加衣裳,不慎著了涼,因此還在帳篷裡休息。

弘暄弘晳和三歲多的弘晉都被太子爺帶去宴會了,女兒們卻都留下來陪她。

程婉蘊半躺半坐在床上,剛喝完藥,便含笑望著額林珠帶著茉雅奇和佛爾果春一起玩辦家家酒的遊戲。她之前讓造辦處燒來一套陶瓷做的迷你傢俱和灶臺碗筷、瓜果蔬菜,十分逼真,這本來是給佛爾果春玩的,結果額林珠那麼大了竟然也很喜歡……

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程婉蘊搖搖頭。

至於茉雅奇,她已經七歲了,身子倒比小時候好了一些,雖然看著還是很瘦弱單薄,但好歹不會一換季就生病了。

程婉蘊管家以後,和茉雅奇接觸就多了一些——過年過節要進宮,不可能不帶茉雅奇,於是程婉蘊要和唐側福晉一起帶孩子們進宮,就漸漸熟悉了起來。

看茉雅奇走路都喘,程婉蘊後來專門給正殿太子妃和茉雅奇都找了一些藥膳方子來,她本來擔心太子妃不信任她,會棄而不用,但後來她在茉雅奇的口中得知,太子妃身邊有個石家的女醫,藥膳都給她看過、試過,的確能保養身體,食材東西還算易得,可以在正殿自己的小茶房裡做,才同意讓茉雅奇吃。

除此之外,程婉蘊建議茉雅奇要練習八段錦,身子弱不能做劇烈運動的話,可以試試八段錦,那是很溫和的一個鍛鍊方式,動作柔中帶骨,又能將全身經脈都能照顧到。

茉雅奇不知何為八段錦,程婉蘊便笑道:“回去問問你額娘,讓你額娘教你,她一定懂。”

曾經習武的太子妃自然知道怎麼做八段錦,後來茉雅奇再跟她進宮的時候便說,現在是畫戟姑姑專門教她練習八段錦,她每天在院子裡做,可是她身子弱做個幾個動作就做不下去,額娘就會望著她嘆氣,她也覺得自己很沒用。

“如果我是個阿哥就好了,就能幫得上額娘了。”茉雅奇低垂著頭,蔫蔫地說,“我有一回偷聽到額娘這樣和利媽媽說……利媽媽就說額娘還有幾個舅舅,等舅舅們建功立業就好了……”

程婉蘊摸摸她的頭,不知道還說什麼,這傻孩子沒什麼心眼,竟然這樣的話都告訴了她,因此程婉蘊鼓勵她道:“茉雅奇,你知道嗎,女兒家也能頂半邊天的,所以你先把身子養好,以後才能做更多的事對不對?而且,你可不是沒用,你已經太厲害了!我以前剛學八段錦的時候一個動作都做不好呢!所以也不用強求,做不下去就休息,順其自然慢慢就能練下去了。正所謂立志欲堅不欲銳,成功在久不在速,堅持才能勝利!”

“真的嗎?”茉雅奇眼睛又亮了起來,回頭她回了院子裡,哪怕額娘望著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的她嘆氣,她也決心要堅持下去了。

而這份堅持也有了回報。

食療+鍛鍊養了三年,如今茉雅奇八段錦已經練習得很熟練了,一天可以打上三四遍都不在話下,都不用歇息了!從此她秋天再也不怎麼生病咳嗽了,她身子好了些,得知弘暄弘晳額林珠,甚至才三歲的弘晉、佛爾果春都要去木蘭,便也很想去,她竟不敢求自家額娘,而是悄悄讓貼身宮女遞了話給程婉蘊。

程婉蘊其實也有點可憐茉雅奇的,她本可以不多事的,但猶豫了半天還是和太子爺說了,然後太子爺便讓何保忠去正殿傳話,說是他決定今年也要帶茉雅奇一起去木蘭。

太子爺的決定,正殿上下如今都不敢有一點違抗,也不敢多問,太子妃雖然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強撐著身子給茉雅奇打點行李,還讓利媽媽、畫戟都跟著去。

就在此時,帳篷外頭遠遠的忽然傳來了馬蹄聲,以及少年在風中聲線明亮的聲音:“額林珠!額林珠!我回來了!”

額林珠一下就站起來了,眼眸亮晶晶,小臉也紅紅的,她已經長大了,在自家額娘揶揄和兩個妹妹懵懂的目光下,竟然生出了羞赧之心,都不好意思出去了。

佛爾果春和茉雅奇也拉著姐姐的裙襬,好奇地從她身後探頭望去。

程婉蘊身邊的下人對哈日瑙海都熟悉了,早早笑著就替他掀開帳篷的簾子,燈火裡的夜,披著星星與月,像雪山一樣乾淨的少年彷彿從山海盡頭奔赴而來。

“快進來,你怎麼一個人跑過來了?”程婉蘊也很驚喜,她看了看時間,這個時辰大宴應該還沒結束啊……

哈日瑙海進了帳子跪下來給程婉蘊請安,先看了眼額林珠,才微笑著回道:“方才京裡來人說什麼格爾芬大人和遠洋船回來了,皇上和太子爺都極高興,顧不上我,我就偷偷溜出來了。”

“遠洋船回來啦?”程婉蘊也激動了,她還以為三年了,那些冒險去尋找新世界的人都折在不知哪兒的汪洋大海之上,格爾芬和阿爾吉善的福晉都給他們倆立了衣冠冢,辦過喪事了。

為了這事兒,朝堂上許多人抨擊太子爺堅持做這事兒做的不妥當,當時遠洋船出發,一共去了上千人,還跟著理藩院會說外語的官員、兵丁、工匠、懂航船的外國傳教士,還裝了很多很多綢緞瓷器和茶葉,一共十多艘大船,耗費人力物力巨大,就這樣沒了……

康熙嘴上不說,也被大臣們唸叨得入了心,這兩年也不願再派船出去找什麼美洲了,誰知道他們竟回來了!

太好了!希望他們這次能帶回來好多好東西,當初太子爺可是親自和格爾芬、阿爾吉善說過了,金銀珠寶都是次要,要各類良種、要各類工匠,要那些大清沒有的好東西!

第134章冒險

格爾芬和阿爾吉善是在康熙四十年初冬哭哭啼啼從廣州出海的,那會兒南海盛行東北季候風,在蒸汽機出現之前,這時期的所有船隻仍然得利用季風為動力,冬季便成了古人遠洋出海的最好季節。因此,含淚吃過了立冬的餃子,揮別滿臉高興的家人(?),兩兄弟趁東北季風揚帆南下,懷著美好的願望,計劃在至翌年清明或端陽節前後,再趁西南季風返航。

格爾芬和阿爾吉善的福晉早就受夠了成天不著家不著調的丈夫,從自家爺們出海以後,妯娌兩個興高采烈,只覺天清風朗、鳥語花香,兩人不約而同,天天在家偷摸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祝他倆死在海上,可千萬別回來了,這樣她們守著兒子還能過點清靜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她倆在佛前日日夜夜虔誠的祈禱奏效了,格爾芬和阿爾吉善的遠洋旅程並不順利,甚至稱得上倒黴了。

雖然這是大清頭一回睜眼想要看看這世界,但實際上……哥倫布在三百年前就已經發現了美洲。在這三百年間,歐洲的兩個牙(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以及逐漸擊敗前面三個國家崛起的英吉利,已經快將北美瓜分殆盡了。

甚至英吉利在美洲已有的十三個殖民地,將在康熙死後五十五年爆發獨立戰爭,誕生成那個程婉蘊熟悉的、世界最強霸主國家。

康熙四十年,這個世界已經進入十七世紀,牛頓、虎克、波義耳等人已夯實了現代科學理論的基礎,世界的框架在逐漸顯現,英吉利甚至已經是個君主立憲制國家了。

所謂天朝上國的盛世在這些劇烈的動盪與變革面前,脆弱得猶如泡影,一戳就碎。這是最可悲又最讓程婉蘊感到無力的一點。

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出航前,她悄悄將如何發豆芽、如何在船上用木桶種植番茄和黃瓜的小技巧寫給了懷靖,還寫明船員每天最好都要喝一杯綠茶,讓他帶給程世福,由程世福上奏給太子爺,他在番禺當過縣令,那邊海貿頻繁,知道如何預防敗血症也是正常的。

她一個深宮裡的人,自己拿出來就不方便和太子爺解釋了,正好還可以給自家阿瑪增加一些功績。要知道,歐洲各國雖然出海遠洋頻繁,三百年了,卻始終沒能堪破“水手病”的真相,哪怕到了雍正時期,英吉利海軍上將帶著8艘航船開始環球旅行,啟航時船上帶了一共一千八百餘人,最後因敗血症的緣故只活下來一百八十八人。

其實他們早在十五世紀就知道補充柑橘、檸檬能防治敗血病,卻因為不會在船上種菜,只能佔領一個沿途的島嶼(聖赫勒拿島),在上頭種了大片橘子樹和蔬菜種植園,每次出航哪怕是繞路都要去那邊補給維生素。

程婉蘊在後世刷某短影片無意間瞭解到這一段歷史時,知道他們沒能解決敗血病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不會在船上種菜,就蒙圈了。

哪裡不能種菜?綠化帶、陽臺、奶茶杯扎個洞都能種菜好不好!雞毛菜種子撒下去,肥都不用加才二十多天就能收穫了!

船上那麼大塊地方又通風又有陽光種啥不好種?主要就是灌溉比較麻煩一點,但可以選擇一些比較耐旱、好養的瓜果蔬菜嘛!

在種田這件事上,程婉蘊一定要誇誇康熙,他應該是華夏曆史上唯一一個真正自己種田並完成育種、選種還成功培育出耐寒且收穫早、能播種雙季稻的皇帝了。現在宮裡吃的米,都是康熙自己培育的“御稻米”。

他成功將水稻推過了長江以北,為以後東北黑土地能種植大米打下了堅實基礎。

康熙是個很愛種田的皇帝,就前兩年的事兒,剛過五十歲的康熙視察春耕時還親自下場一口氣耕了一畝地呢!(聽聞太子爺只耕了半畝便力竭,還被康熙訓斥驕逸,讓他日後每日追加多練一百支箭),程婉蘊為啥知道呢,因為百官都紛紛“自發”作文拍康熙老當益壯的馬屁,懷章寫文寫得好,應老師要求,幫張英隨便寫了一篇花團錦簇的交差,結果偏偏他那篇馬屁文深得聖心,還被康熙挑選出來刊登在邸報上哈哈哈懷靖說懷章為此在家躲了兩天,羞得沒臉去上班。

另外,據太子爺的可靠訊息,說康熙自個告訴他的,他幼時撫養在太皇太后的慈寧宮,因“自幼喜觀稼穡,所得各方五穀之種,必種之,以觀其收穫。”[注1]便時常將太皇太后的花拔了種菜,成功將太皇太后的花園變成菜園子,還捱了孝莊一頓胖揍。

所以,不說平民百姓了,連皇帝種田都那麼熟練,下頭只會更瘋魔——宮裡的豐澤園因太子爺喜歡吃番茄,花了十多年時間終於雜交出了矮株小番茄,雖然不如後世那麼小、那麼甜,但也比原本的更好吃,完全可以當水果吃了,程婉蘊當初看到內務府抱著一盆碩果累累的小番茄盆栽進毓慶宮來討她歡心的時候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而另一頭的歐洲,都開啟“大航海時代”三百年了,牛頓都蘋果悟道了,微積分都要問世了,他們卻還沒學會在船上種菜,果然每個不同的國家也是自帶天賦buff的麼?

實際上,她做的這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沒想著能完全杜絕敗血症,她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看過世界的船員能活著回來,不論他們是否有帶回有價值的東西,他們的眼睛與手腳丈量過世界就是有價值的,而他們能將外面的故事告訴還因循守舊的朝廷與國人,化作一縷春風為她深愛的這片土地注入新的生機,就夠了。

扯遠了,程婉蘊連忙晃晃腦袋,繼續磕著瓜子聽太子爺講述“索家兄弟環球歷險記”。

暖融融的帳篷裡,火盆裡的銀霜炭偶爾燃燒得嗶啵作響,上面吊著的小茶壺正發出沸騰的聲音,奶茶在壺裡翻滾,甜香四溢。

她懷裡坐著弘晉和佛爾果春,額林珠身邊挨著茉雅奇(哈日瑙海被臭臉的太子爺一把提溜到自個身邊坐著了),弘暄和弘晳兩人並肩抱著膝蓋坐在火盆邊,所有人都聽得聚精會神,眼眸裡滿是對外面世界的好奇。

原來世界那麼大,原來大清之外還有那麼多地方、那麼廣袤的海洋與大陸,原來這世上竟還有黑色肌膚的人、白色肌膚的人甚至還有紅色肌膚的人!

太子爺講到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出海不久就遇到了海上颶風,被吹得迷失了航道,還損失翻了兩艘船,最後也不知飄了多久、飄到了哪裡了,二人已經抱頭痛哭流涕到哭不出眼淚了。

冬日本來是很冷的,他們的船卻在穿過印尼那一連串島嶼後,漸漸感到氣溫在回升。

天空中的飄雪不見了,船上帶路的傳教士已經死在颶風裡了,格爾芬和阿爾吉善搞不懂這是哪一片海,他們熱得脫掉了身上的大襖,換上了單衣,在他們眼裡這茫茫大海上的每個島嶼都差不多,他們只能順著溫暖的季風漫無目的地漂流,因為沿途沒有補給的港口,他們只能吃幹餅子了,淡水也快消耗殆盡了,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兩兄弟心裡,他們只能寄希望手裡的望遠鏡能儘快看到陸地和有人煙的港口。

不求找到什麼勞什子美洲了,這倆日思夜想的都是活著回家。

遠洋船上不僅有他們倆是高門大族之後,這樣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滿洲八大家都塞了人進去,但大多都塞的是旁支庶出,唯獨格爾芬和阿爾吉善身份最貴重,作為太子爺的舅舅,他們理所當然成了船隊的領頭人。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約莫啃了半個月幹餅,連茶葉罐裡的渣子都刮乾淨了,船上有的人開始流鼻血時,掌舵的船工就發現南方的南方好像有陸地,即便透過望遠鏡去看,也看不清盡頭,那裡有一片連綿不絕、望不到邊際的一條灰色海岸線。

程婉蘊聽到這兒就覺得不對勁了,冬與夏季節顛倒……饒是地理課的知識都模糊了,她也還記得基本常識啊,格爾芬和阿爾吉善這是誤打誤撞穿過赤道進了南半球了吧!

那他們看見的那個大陸是——

格爾芬與阿爾吉善的船隊很快登陸了這片平坦的土地,他們上岸不久就發現了土著人,那些土著人還住著泥塊樹枝搭就的窩棚裡,渾身上下就圍著一塊獸皮,身上不知用什麼塗得五顏六色,見到格爾芬他們都非常警惕和仇視,但他們似乎認得這些外來人手裡會冒火的武器,一時不敢靠近,都躲起來遠遠觀察。

格爾芬和阿爾吉善雖然在朝堂上玩權謀心術玩不過別人,但能在京城裡為非作歹那麼多年還活得好好的,除了索額圖勢大,這倆人還有一個優點——比較善於觀察他人的臉色和反應。

他們當即判定,這地方一定有別人來過!讓兵丁沿著登陸的海岸走了一個時辰,果然發現了與土著人截然不同的建築,是用木頭搭起來的、手藝成熟的木屋,但已經被土著人燒成了木架子,裡頭還散落著一些白骨,理藩院的官員能看懂番邦字,一塊兒被燒得黢黑的石板上依稀能辨認出上頭刻著:“新荷蘭”、“澳洲”等字。

這塊兒土地應該曾被荷蘭人發現,但他們可能低估了這些土著人的戰鬥力,留下的人不多,於是連人帶房子被燒成灰了。

“澳洲,不是美洲啊。”格爾芬喪氣道,這是走錯了路啊!

“新荷蘭?”阿爾吉善卻哼了一聲,把那石塊踢翻,立刻發揚滿人入關圈地的傳統,“以後這地兒就歸我們大清了!”又扭頭悄悄和格爾芬道,“等會咱們悄悄找個好地,圈起來就是赫舍里氏的了!”

格爾芬白他一眼,粗聲粗氣地道:“這可不是京郊的田地和莊子,這麼大老遠的,圈起來你能留下來管嗎?這破地兒圈來做什麼?”他可不想呆在這兒荒地上,怎麼來的這地方都不知道,以後回去了還能不能再來也不知道,反正他不來了!他要是能回京,死都不離開京城一步了。

“怎麼能說破地呢,我瞧著這氣候挺好,你看這兒的……這什麼玩意兒?老鼠和兔子生的麼?嚯,這大胳膊,都長得比人高了!”阿爾吉善指了指遠處跳著離開的奇怪動物,不以為意地道,他是不想再上船了,當時他坐的船比較靠後,當場就被颶風掀翻了,船板直接被風攔腰截斷,他幾乎可以說是被颶風一巴掌拍上天又掉進了海里,他命好扒拉住一塊兒船板,飄了一夜,快渴死凍死的時候,才被堅持要調轉船頭沿著被颶風撕裂的船身殘骸四處搜尋他的格爾芬撈了起來。

阿爾吉善死裡逃生,真是害怕了,他寧願留在這不知道什麼地方開荒拓田,他也不想再冒風險坐船回去了,他心裡想的是,朝廷以後還會派船來的,等以後朝廷把航線都摸透了,航行安全些了,他再回去也就夠了。

格爾芬卻不想在這地方當野人,他好想回家!他花了一千兩包的清倌手都還沒摸過!兩兄弟有了分歧,於是打了一架友好協商了一下,最後格爾芬將船上大半的武器、親兵、工匠、農人和糧食種子留給阿爾吉善,約莫有七百人,讓他能夠在這兒開疆拓土,他則就帶兩艘船和必要的船工,等季風變了,就回朝廷報信去,如果能順利回去,再挑時間過來接應他。

兩兄弟一齊找到了淡水水源,為了水源土著人還和他們打了一仗,在跨越文明的熱武器面前,還停留在刀耕火種層面的土著人自然大敗,然後阿爾吉善開始領兵全面探索這塊古老的大陸,還在不遠的東南方發現了之前那些荷蘭人種下的小麥、高粱與玉米還有橘子,以及養殖的綿羊。這些都被土著人佔為己有,但他們似乎不會懂打理農作物,這幾畝田基本就是播種後就沒管過了,羊也是散養著自生自滅。

但至少有食物!而阿爾吉善帶來的農人還驚喜地發現這地方雖然北部乾旱,但東南部的土壤極為肥沃!而且土地平坦、雨水很多,就是隨手撒一把種子都能長得很好!

阿爾吉善當即就決定把這片肥沃的土地圈給他和他哥格爾芬!從此這片地就姓赫舍里氏了!他立了界碑,因荷蘭人把這地方叫新荷蘭的澳洲,理藩院官員說荷蘭語裡這澳洲是南方陸地的意思,他覺著還算貼切便沿用了澳洲一詞,用滿漢雙語在石碑上刻下“大清澳洲府”五個大字。

聽到此處,程婉蘊一口熱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