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週時間,漸漸從當初的懵懂、驚慌中平靜了下來。

成年人的世界多有無奈,能夠迅速接受現實,是被社會捶打出來的好品質,這一點上姚遠做的很好。

本來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開始走下坡路的身體突然變年輕,年近半百的老靈魂,有了一個十八歲的身體,這個感覺...嗯...真爽!

曾經的大廚姚遠,經歷了一場廚房煤氣爆炸事故以後,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三十年前的這個時候姚遠年方十八、在讀高中。

一九九三年的夏天,那是記憶中陽光燦爛的日子!

......

平成是個典型的北方城市,四季分明,冬天很冷、夏天很熱。

八月的夏天,似火流陽,就連空氣都變得滾燙。

大街上車流如織,黃色的面的、紅色的夏利計程車在路上你爭我搶,偶爾還有車像墨斗魚一樣噴出的濃濃的黑煙,難聞的尾氣讓本來就熱的空氣中平添了幾分焦躁。

已經決定接受現實,享受當下生活的姚遠對當下這種炎熱也是感覺到不太適應,穿著粗氣停下腳踏車,一溜煙地鑽進了路邊的銀行。

銀行裡的冷氣開的很足,隔著玻璃轉門就能感受到一陣子的涼風,等到進了門,十幾度的溫差更讓人渾身的汗毛孔都炸開,舒爽的緊。

下午來辦業務的人很少,姚遠手裡攥著那本藍色的存摺,隔著欄杆、彎腰撅腚地衝著櫃檯上的大姐嬉笑:“大姐,取五十塊錢,勞駕給我五張十塊的。”

嶄新的十元大團結看上去熟悉又親切、摸上去手感也不錯,可惜有點少,這是這張存摺上僅剩的五十塊錢了,也是他目前所有的現金。

剛剛上高三的姚遠還是個學生,理所當然的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父母沒在身邊,但是每個月雷打不動的五百塊錢生活費總會定期打過來。學生嘛,不用操心生活,只管好好學習就行。

可能是為了彌補不能在兒女身邊照顧的缺憾,父母在每個月給兩個孩子寄生活費的時候非常慷慨,每個月五百塊!這個金額完全能頂得上一對工廠的雙職工的月收入!

所以雖然都還是學生,但姚遠帶著小妹過的日子那是自由又從容。

家長不在身邊是為自由,兜裡有錢不慌是為從容。

只可惜,生活中的事情啊,不如意的總會佔去十之八九。

這才是剛剛月初,兩個人就已經沒錢了。前天父母給的生活費剛剛匯到,就遭了賊,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被幾個小偷給摸了去。

如今,家裡的全部現金就剩下這剛剛取出來的五十塊錢,這點錢得要夠自己帶著妹妹,堅持一個多月的時間。

姚遠嘆了口氣,把嶄新的紙幣仔細對摺,塞進上衣兜裡把釦子扣好,然後用手按了按,回頭又從櫃檯上抄起一疊空白存款單塞進一個空信封裡,隨手揣進後屁兜,這才戀戀不捨的離開銀行清涼的大廳。

丟錢的事是發生在自己重生回來之前一天,當時高中生姚遠青澀還懵懂,在大街上隨隨便便就讓人家摸了兜。

現在回想起還覺得恨得慌,偷我錢的賊就不得好死!

在腳踏車前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肢體,能感覺到現在這個年輕的身體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蹁腿跨上的腳踏車,搖晃著身體,用力向前騎去,長手長腳的他蹬著二八大槓絲毫不費力氣。

哈!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靈魂,重新有了一具年輕的身體。

就像是......一輛老舊的街車重新換了一臺F1賽車的發動機,油門輕輕一給就暴走!就爽!

雙腿猛蹬,腳踏車的飛輪受力,居然發出了滋滋的聲響,躬身穿行在衚衕中,就像貼地飛行,聽著耳邊的風聲,感覺自己就像箭一樣。

陽光下安靜的衚衕裡只能聽到陣陣的蟬鳴,腳踏車飛快地鑽過一條條衚衕,衝到了大街上。

......

大街上煙氣繚繞。

路邊有烤羊肉串的攤子,一串串羊肉在炭火的炙烤下產生美拉德反應,散發出獨有的焦香味道,隨著陣陣的煙氣冒出,混合著孜然、辣椒的誘人味道瀰漫了整條馬路。

帶了維族小帽的年輕人卷著舌頭在吆喝:“烤好嘞、烤好嘞!西疆的羊肉串,三毛錢一串、不香不要錢!”

就愛這市井煙火氣!

這才叫市井生活,沒有啥城管、沒有啥衛生督察,街邊的羊肉串爐子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柴火,一邊就是燒好的木碳炙烤著肉串,就這麼肆無忌憚。

明火烤肉哎!

沒有啥瘦肉精、沒有啥嫩肉粉,更沒有啥化學高科技、狠活兒,單純的炭火與羊肉簡單結合,香氣就那麼霸道無比。

還要啥腳踏車啊?!

姚遠左手用力捏死了後閘,腳踏車一個漂亮的側滑甩尾,停在了羊肉串攤前。

從兜裡拽出來一張“大團結”:“朋友,來十串!”

維族小帽笑眯眯地接過錢,嘴裡還在不停地吆喝:“香香的、棒棒的!不香不要錢嘞!”

不饞就不是好廚子,曾經是好廚子的姚遠,順手把找回的零錢揣回屁兜,便迫不及待地接過滿滿的一把羊肉串,吃的滿嘴流油。

......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

有三四個黑黢黢的半大孩子躲在陰涼看著街景,羊肉串攤前一位長手長腳的吃貨吸引力他們的目光,就沒見過在街邊吃個羊肉串能吃的這麼香的,倚著腳踏車一擼就一串,吃的是滿嘴流油、渾然忘我。

等再看到他鼓鼓屁股上後屁兜裡冒頭的信封時,幾個孩子對了一下眼神,孩子的眼神賊亮。

躍躍欲試。

羊肉串攤子對面上搭了一個大棚,滿棚裡擺滿了圓滾滾的西瓜。

有通身墨綠的西瓜,品種叫做“黑蹦筋兒”,還有帶著漂亮條紋的品種叫做“麒麟”。

門口,一把鋒利的西瓜刀插立在案板上。

天氣正熱,大棚裡雖然有陰涼,但溫度也不低,賣西瓜的兩個人光著膀子癱坐在那裡,百無聊賴、目光呆滯。

直到發現了馬路對面的一位騎車人,看著那位小年輕把厚厚的信封揣進屁兜,饞鬼一樣,攥著一把羊肉串吃的忘乎所以。

賣瓜的胖子看了看那個吃貨、又側頭看了看街對面的幾個黑黢黢的半大小子。

胖子伸了個懶腰,嘴動了動,看那個嘴型應該是罵了一句:“sb!”

對面那個吃貨好像要倒黴!

......

十串羊肉串有點不太禁吃,小吃就是小吃,十串羊肉串對於現在的姚遠來說也就是將就事、擔擔嘴兒。

吃完羊肉串感覺還有點意猶未盡,看看周圍環境,又想起來了家裡的饞嘴妹妹,掏了把零錢又給維族小帽遞了過去:“朋友,再來十串!”

舉著十串羊肉串,單手扶把騎著二八腳踏車,左搖右晃地往家蹬去。

身後幾個少年一路小跑,悄悄地跟上。

......

這條街是遠近聞名的民族街,街上很熱鬧,街上的治安也有點亂,在這條不足三百米的街道兩端,居然就有兩個派出所的治安點。

所以,但凡街上有點什麼風吹草動治安警的反應都非常快。

當姚遠一隻手攥著一個小髒孩,一手指向圍觀的人群還在大聲叫喊、虛張聲勢的時候,治安警已經趕了過來,制止了一場馬上要發生的街頭鬥毆。

當然,在街對面那賣瓜的兩個漢子眼裡,但凡治安警晚到一分鐘,發生的就不能算是一場鬥毆,多半會是一場一邊倒的毆打。

等姚遠從大街西頭的治安點走出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沮喪地站在臺階上環顧四周,發現遠遠的地方有幾個臭孩子探頭探腦,忍不住開口就罵:“小兔崽子們,你們等著,以後別落在大爺手裡!”

有位高個一點的孩子就舉起雙手示威,嘴裡不乾不淨的還了一句:“阿囊死給!”

......

涉案金額太小,除了幾塊零錢以外信封裡就是一摞不值錢的單據,這種情況根本不足以立案,況且涉案人員歲數太小,找不到監護人就沒法處理。

至於姚遠提到的兩天前丟的五百多塊,辦案的治安警則根本就不抻茬。

就連當時丟錢的報案記錄都沒有,除了自認倒黴,好像就沒有什麼別的解決辦法。

姚遠本想拿兜裡的信封做誘餌,把丟的錢找回來,最少也得抓個賊出口氣,奈何事情發生以後才知道,自己想的還是太天真,抓賊容易,但沒啥卵用,丟的錢還是找不回來了。

雖說自己帶著兩世為人的記憶,但這個年代生活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曾經經歷過的年代,如今還需要重新適應。

一九九三年,大馬路上、光天化日之下,一定要小心賊?!

哎!有點痛的領悟。

回到家的姚遠面對小花兒時就有點頭疼。

姚遠的妹妹叫做姚佳怡,今年九歲,有個小名叫做“小花兒”。

小花兒的小羊角辮子翹著,看著桌上那一把已經涼透了的羊肉串,眼神帶著譏諷:“合著你把整整五百塊錢的生活費都給丟了?!一點都沒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