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夢。

謝老爪兒昨晚一夜沒睡,早上爬起床來看著桌上沉甸甸的一摞錢,更覺得是在夢裡還沒醒。

昨天在一番謙讓後,他和姚遠終於達成了分賬協議,看病要緊,這三萬塊錢都歸謝老爪兒拿走,但裡面有一半也就是一萬五千元算是借姚遠的,需要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用自己的分成來還。

接下來的分成兩個人還是二一添作五,一人拿一半,直到還清一萬五的欠賬以後,謝老爪兒便從滷肉坊和滷煮攤裡面徹底退出,不再摻和這件事了。

畢竟除了房子是謝老爪兒幫忙找的,剩下的所有事情跟他都沒啥關係了。

早市上賣滷肉已經有了滿城和黨建國,夜市上賣滷煮,人家小胖兒一個人便能包辦,廚房裡的事情他又一竅不通,在這裡邊他其實就是一個打醬油的。

但是姚遠不同意,強調底線是這件事謝老爪兒不能抽身,就算是為了給谷小米掙點冷飲錢,也得給他留下兩成的分子。

“不行,最多一成!就這麼定了!”這是最後謝老爪兒的堅持,也是兩人最後的約定。

說什麼親兄弟,明算帳?

其實就是親兄弟,糊塗賬!

能理解姚遠的想法,好哥們分什麼彼此,就是一起掙錢一起花的事,分那麼清楚了累!

如果這件事謝老爪兒徹底退出,就剩姚遠一個人玩,估計他自己都會覺得沒啥意思,死活讓自己摻和一把,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幹活的時候能有人一起插科打諢。

當然,謝老爪兒最近一直管錢管賬,給姚遠也省了大事,這孫子就是個怕麻煩不愛算賬的人,難怪數學成績一直差得厲害。

想通了這些可還是看著眼前的錢覺得沉甸甸,很多事情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可是就沒說出口。

掙錢哪有那麼容易?!

一個月就湊出來三萬塊?!

這個數字可是一個工人幾年的工資總額啊!

最後不到十天的時間裡,發現目標難以完成後,姚遠、滿城還有黨大哥那是通宵達旦地幹啊,別看最後出來的滷肉香噴噴,但過程繁雜而且不那麼美好,分解、切件、燎豬毛、飛熱水,整個過程煙熏火燎還腥臭刺鼻,三伏天不畏酷暑這麼賣力氣幹,不就是為了多滷幾十斤肉,好第二天能多賣點錢嘛。

就連新來的黨大哥都放下兩歲多的孩子不管,逛遍了菜市場賣肉的攤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跟肉販子砍價,一個木訥的西北漢子為了一毛錢一斤的差價,不惜和肉販子爭得臉紅脖子粗。

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看病這三萬塊錢使出了全身解數,所以擺在桌子上的這一摞摞沉甸甸,那都不是錢,而是哥們、弟兄的一片心意。

謝老爪兒將錢一摞摞疊好,再用皮筋捆紮結實,四處找了找,自己房間裡沒有合用的報紙,乾脆就拿起書桌上過期的新中觀電子商情,將錢仔仔細細包好捆結實。

還好,電子商情用的32開紙更厚一些,一萬八千塊錢包在裡面更紮實,像是一大包厚厚的板磚,沉度也挺像!

將這個沉甸甸的大板磚放入自己的軍綠挎包,等著一會兒和姚遠跑一趟醫院,交到財務室。

剩下的一萬兩千塊也給包裝整齊,藏在了書櫃下面,等回頭老媽回來,交給她存進銀行才更妥帖一些。

所謂的“中關電子商情”是謝老爪兒最近從中關電子市場裡面帶回來的一種小廣告,市場裡的櫃檯和公司都有自己代理的主打產品,所以也都有做廣告的需求,就有精明的商人看準了這個商機,自己印刷發行了一本類似報紙的廣告冊子,這個冊子不收錢,靠收廣告費創收,主要是面對市場商家發行,以便各個商家瞭解最新產品行情。

如果是有心的客戶看到這個廣告冊子,人家也樂意贈送。

能拿到這個冊子,某種意義上就是掌握了新中關市場的內部商品資訊,當然,前提是你得會用。

謝老爪兒自從發現了給人組裝電腦可以掙大錢以後,便留了心思,百忙之中自己又跑了幾趟電子市場,開始收集產品資訊,這才在家裡攢了厚厚一摞的電子商情。

如今正好用來包錢用,別看靠電子商情還沒掙到一毛錢,卻已經派上了大用場,謝老爪兒準備好一切,盯著挎包發愣,這電子商情包真成了大錢包,算不算是個好兆頭呢?

……

姚遠特別不喜歡醫院,尤其是醫院裡永遠存在那股來蘇水的味道,聞上去總覺得和病痛甚至死亡有某些關連。

但今天必須得陪著謝老爪兒跑這麼一趟,去海軍醫院收費視窗繳費。

一萬八的鉅款讓謝老爪兒一個人帶著真有點不放心,此時的社會治安就一言難盡,有太多進城務工的外來人,有太多下鄉回城找不到工作的閒散人,更有太多企業效益不好下崗的工人,這一切都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不只是自己曾經丟過生活費,這些日子在早市、在夜市更目睹過無數的光怪陸離。

兩個精壯的大小夥子,兩個人的身手都不錯,這要是再有意外碰上賊人敢打這個錢的主意,相信兩個人能直接捏出他的屎來!

進了醫院大廳,那股子來蘇水味道更濃了,在這個環境裡能看到各種各樣的病痛,就連排隊交錢的人,每個都是愁眉不展,彷彿天下的愁苦都集中在了這個寬敞明亮的大廳。

謝老爪兒憋著一泡尿想去廁所,姚遠便如保鏢一般緊跟在後面,進得廁所就見一位來自鄉下的大哥站在洗手檯邊上,往襠下一陣的掏摸。

這麼飢渴?這麼奔放?還是人家褲襠裡得了什麼怪病?

大哥成功地引起兩個人的注意,面對洗手池的大哥卻毫無知覺,終於,大哥從褲襠裡掏出來一個花布包,再小心翼翼地攥在手裡,看見那個包包的大小,兩個人不禁啞然失笑。

反應過來的謝老爪兒乾嘔了兩下:“臥槽,我特麼以後數錢絕不再沾唾沫了。”

上午醫院裡永遠是那麼繁忙,挑高的大廳有水磨石的臺階直通二樓,二樓以上就是門診,現在就連大廳的繳費處都排起了長隊,孩子的哭叫聲、大人的聊天聲匯成一片噪音,顯得大廳裡那麼熙熙攘攘。

兩個人排在隊末,耐心的等著隊伍向前蠕動,姚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謝老爪兒身邊那個挎包上。

突然就聽後面樓梯上傳來玻璃破碎的脆響,然後就是一聲高亢如雲的慘叫,慘叫聲蓋過了大廳裡的噪音,讓大廳裡瞬間寂靜。

眾人回頭,就見一個半大小子徑直從樓梯上滾落,留下一路鮮紅的血跡!

血跡鮮紅,看在眼裡是那麼觸目驚心,終於滾落地板的孩子頭上也是一片血紅。

就算姚遠是廚師出身,算是見慣了血腥,可是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身上能流出那麼多的鮮血。

滾落地板的孩子慘叫不止,簡直讓人不忍卒聽。

有反應快的已經高呼救人,還有喜歡熱鬧的開始往一起圍攏。

姚遠和謝老爪兒看到如此情景都是一聲驚呼,人摔成這樣,流了這麼多的血,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好在這裡是醫院,如果搶救及時的話不知道能不能給救回來。

姚遠率先反應過來,開始高呼:“醫生、有沒有醫生,救命!”

而在大廳維持秩序的白大褂早就站起身,飛奔向急診搶救室。

這時樓梯上也響起了哭喊聲,一個呆頭呆腦的男孩子一路奔下來,嘴裡不斷地大喊著:“哥!你這是咋地啦?!”

眼看著兩個未成年人碰到如此不幸,讓大廳裡的人心都揪了起來。

就在這時,奇蹟發生了,躺在地上的男孩停止了慘叫,抬起血葫蘆一樣的腦袋看了看四周,然後在自己兄弟的攙扶下居然慢慢地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然後兩個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門外。

見此情景,謝老爪兒不禁來了一句:“臥槽,這樣也行?這個小屁孩可真夠硬實的!”

姚遠看著兩個晃出玻璃門的背影卻覺得哪裡有點不對頭,怎麼這兩個背影越看越眼熟?尤其是那個摔成血葫蘆的,肯定曾經在哪裡見過。

兩個半大小子出了門便越走越快,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大廳裡逐漸恢復了正常,姚遠放不下心裡的狐疑,再次望向門口,門口又恢復了人來人往,只不過當中有一個美女漂亮的背影讓人一眼難忘。

“傻缺,看什麼呢?是不是看那個美女呢?我跟你說剛才她就在我旁邊,那身材沒治了,還噴了香水呢!”謝老爪兒發現姚遠一臉豬像盯著門口看,便搶著介紹他的新發現。

姚遠一臉嫌棄:“別瞎扯!你先看好挎包裡的錢還在不在?”

謝老爪兒一舉身旁的挎包,嘴裡還在唸叨著剛才的話題:“我跟你說,那個姑娘不光身材好、模樣長得也好,咱們班的班花跟人家都沒法比,人家長得像電影明細劉曉慶、又像是張曼玉一樣!”

姚遠腦子裡一時轉不過來,劉曉慶和張曼玉?兩個人長得有啥一樣的地方嗎?

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挎包,一看之下以為是錯覺,二看一眼汗當時就下來了,就見挎包側面多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漏風的口子像是一張裂開的大嘴,正在嘲笑著某人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