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衣、秋褲、羊毛衫,棉布夾克外加軍大衣,幾個人裹了裡三層外三層,化身幾個狗熊樣。

好在夜裡天氣冷,深夜裡出來的人打扮都一個吊樣,明知道姚遠的心思是想讓大家都多一層防護,卻還是覺得好笑,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年輕,操起心來跟個半大老頭似的,主意還特正,不聽都不行。

滿城是吃過虧的,知道那些地痞流氓下手有多黑,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也讓他不敢大意,也就是多穿兩身衣服的事,不丟人。

有了滿城做示範,其他幾個也就沒再多說,只有高陽怪話連篇:“媽的,滿城你就是個養豬的出身,碰上個把流氓能吃虧,咱哥們可是部隊業務尖子,就算真碰上殺人犯老子也不在乎,只要不是專業武術隊,老子的軍體拳一個能打十個!”

幾位滷肉鋪的廚子就這樣出門了,三人個人的步伐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致,有點雄赳赳氣昂昂的意思。

千家口的各個單位裡面的保安隊、治保積極分子都被動員了起來,出於保密的原因,所有人需要先集中動員,於是在這個冷峭的深夜裡,一個個身影向著全總幹校裡集合。

全總幹校全名叫做全國總工會幹部學校,看這個名字就知道,這裡的學院都是工會的幹部,素質比較高,而且因為是全總單位,屬於中央直屬,安保一直做得比較嚴謹,顧閻王把他的作戰指揮中心安排在這裡。

除了千家口派出所全員動員以外,顧閻王還爭取到了相鄰的新街口派出所支援,那邊也派過來五十多警力,今晚這一百五十名正規警力就是抓捕的主力。群眾力量都是作為輔助,控制現場各個路口,斷絕交通,防止意外發生。

隨著命令一道道傳達,每個人都領到了自己的任務,四人一隊,一個個黑影又魚貫而出,消失在冷峭的黑夜裡。

也是出於保密的原因,無關人等根本接近不了,姚遠自然也湊不了這個熱鬧,只好帶著小花兒回家,百爪撓心的他坐在窗前,根本就無心睡眠。

窗外遠處傳達室的昏黃的燈光似乎破不開這濃濃的夜色,而濃濃的夜色中,今晚註定會發生許多故事。

恍惚的記憶深處,好像經歷過一次所謂的“民族村大整頓”,難道就發生在今晚?

這次大整頓沒有給人留下什麼印象,但後來聽說千家口一帶的許多風雲人物都被牽扯了進去,經歷過整頓的民族村一下子變得秩序良好、一片清明。

……

“我敢借給你錢,不是因為對你的還錢能力有信心,而是對我自己能從你那裡要回錢來的能力有信心!”這是黃小川的口頭語。

而對於黃小川的死黨六子來說,天底下就沒有不好要的錢!

不過,最近因為要賬黃小川折騰的動靜有點大,再加上劉喜順探聽來的訊息,讓大家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陰溝裡翻了船。

準確地說,這段時間折騰的事情不單純是為了要賬,而是為了報仇!

沒錯,就是報仇!

最近憑著“黃毛兒”這個字號,幾個人在千家口一帶做點貸款生意,日子過得挺滋潤。

現在的平城,幾乎人人經商、各個下海,滿街都是生意人,什麼冰箱、彩電、盤條、甚至進口貨,各種緊俏物資都有門路能弄到。

但是大家都沒錢。

包括動物園門口做服裝的,還有天意商品市場做批發的,這些個體戶都各自有發財的渠道,但是都受到了資金的限制。

本來就是個體戶,資金來源只能是靠平日的積累,或者親戚朋友幫忙拆兌,碰到資金短缺的時候,沒有什麼更好的門路去籌集,至於銀行貸款,那是想都不用想。

沒有銀行會跟這些個體戶打交道。

可是做生意就沒有不缺錢的,正規渠道借不到錢,就只能另謀他路。

黃毛兒黃小川就是看準了這個市場,做起了貸款的生意。

都在同一片兒掙飯吃,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從黃小川這裡借錢連抵押都不用,手續及其簡便,只要借款人黃小川他們看得上,商量好利息和借款時間,籤個借條就能拿到錢。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生意從小打小鬧開始,越做越大,錢生錢、利滾利黃小川從手裡掌握的資金就越來越多。。

有了錢就有了人,有了人就有一切!

漸漸地“黃毛兒”這個名頭不止在千家口一帶越來越響,在四九城就也被有了一號。

就沒想到,最近就在自家的地頭上,出了一檔子事兒,把黃毛兒氣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前一段劉喜順經人介紹,認識了幾個住在民族村的南方人,一來二去熟了以後,就自作主張借給了對方一筆錢。

金額不大不小,整整三萬塊。

因為有熟人介紹,對方也確實看上去像個正當做買賣的,當時就約定了借期兩個月,月息三分。

沒想到還款時間到了,劉喜順卻著了對方的道,不知道是對方在酒裡還是煙裡下了小藥,不知不覺中就染上了毒癮。

當劉喜順明白過來已經晚了,對方藉著白粉要挾,甚至準備拉他入行,同時用白粉抵掉這筆借款。

幸虧劉喜順還留了一分的理智,關鍵時刻把這事告訴了他們的老大黃毛兒、黃小川。

賣白粉的,生了孩子都沒屁眼!

黃小川兒一直對這個行當深惡痛絕,結果幾個外地人,居然在自家門口捋虎鬚!還敢拿白粉禍害自家人?!

此仇不報非君子!這個仇就這麼結下了。

把劉喜順送去戒毒所以後,黃小川就開始做準備,從平谷礦裡買來了炸藥,還透過別的渠道弄來了幾枚軍用制式的手榴彈,準備黑了這個髒窩點。

但是幾經試探以後,發現對方真不是省油的燈,不止在窩點附近布了眼線,老窩裡還藏了火器。

火器自家也有,但如果拉開栓硬幹的話,那弄的動靜就太大了。

這可是就在自家門口,黃小川自幼在千家口土生土長,所有的根都在這一片兒,可別弄得到時候仇報了,氣也出了,可是自己也得遠走高飛。

上次的嚴打一直到最近,雷子們都跟上了弦似的,拼命找茬跟這些所謂的“混社會”的較勁,那些蹬大輪兒的、收保護費的、嗑婆子喇蜜的都摺進去不少,甚至聽說有些收破爛的和賣假藥的都沒放過。

已經快三十而立的黃小川可不肯再幹那些出格的事,不值當的了,就算為了報仇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也不能幹。

還是六子損主意多,眼看著對方老窩動不了,就學著電影裡來了一招圍點打援。

對方不是賣白粉嘛,就得有賣小包的幫他們銷售,於是,報復的目標就對準了這幫賣小包的。

抓住一個一個買小包兒的就給丫剝光,連人帶小包往公廁裡一扔,然後再把身上所有的現金洗劫一空,對那些敢反抗的或者看著不順眼的,臨走前還得給他放放血。

這幫賣小包的都是獨來獨往,弄他們根本是小菜一碟,而且他們還根本不敢報警。

另外沒想到的一個好處是這幫孫子每個人身上帶的現金都挺多,幹了幾票以後,居然搜出來了四五萬的現金,這就算把劉喜順那邊折的錢連本帶利都收回來了。

大家幹這個活幹的都挺起勁兒,但昨天劉喜順抓到的那位孫子的為了少挨一刀,透露了一個資訊,就是這幫白粉販子已經盯上了自己,還從南方找來了幾個打手,準備下黑手了。

這不由得黃小川不謹慎。

說歸說,幹歸幹,黃小川可不是那種沒腦子的莽撞漢,他知道,別看這幫賣小包兒的好欺負,都是一幫慫貨,那是因為這幫人多半都是癮君子,都是以販養吸的貨。

但他們老窩那幫人可不一樣,都是一幫什麼都能幹出來的亡命徒,好鞋不踩臭狗屎,跟他們玩命不值當的。

於是,黃小川除了和自己手下人說了一聲,最近大家都小心點,抓賣小包的行動暫停意外,還和自己新街口派出所的朋友見了一面,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點給了雷子。

舉報這幫白粉販子,黃小川心裡一點障礙都沒有,他們就不屬於混江湖的,就不該拿江湖規矩對待他們,更何況是在自家地頭上弄這個事,千家口的朗朗乾坤不容這幫不是人的來禍害。

然後,黃小川最近也幾乎不出門了,整天跟六子、順子幾個人泡在一起。

不過,今天中山公園音樂廳有什麼理查什麼德曼的鋼琴演奏會,自家的那個小女朋友非得去聽,拒絕了幾次,還在拗不過。

如果是擱以前。身邊那些個所謂的小蜜,黃小川早就讓她們丫滾蛋了。

奈何現在的這位和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樣,經過幾個月的交往,這位女大學生在黃小川眼裡被看的越來越重。

人家家庭是高階知識分子出身,老爹、老媽都是搞音樂的藝術家,這個女大學生人長得白淨、漂亮不說,還多才多藝、文雅大方。

已經到了年紀的黃小川有點像撿到寶了的感覺,心裡隱隱已經起了結婚的念頭。

去就去吧!

中山公園就在廣場邊上,又是外國人的音樂會,治安情況不用擔心,就是得受幾個小時的洋罪。

既然是受洋罪,那就一個人都不許跑,六子、順子都得去,反正六缸大切車裡寬敞,四五個人坐著也不擠,受完這個洋罪還能一起找地方樂呵一會兒,人多熱鬧。

六子和順子最近也是大變樣,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小皮鞋一穿、小金錶一戴,再加上梳得溜光水滑的小背頭,一眼看上去和歸國華僑沒什麼兩樣。

而黃小川為了配合自己女朋友的形象,還特地弄了一副平光眼鏡,看起來頗有幾分斯文模樣。

黃小川親自開車門,伺候自家女友上車,然後轉到司機位,動作嫻熟地打火掛擋,六缸大切發動機發出好聽的轟鳴,竄出小區駛上了長安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