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路的竟是一條野狗。

那野狗瞧著兇狠,可身上卻沒有二兩肉,衝著馬車不斷兇狠地呲著牙,可四條細腿卻在不住地打著顫,顯然是壯著膽子才敢前來攔車。

“狗!”

嫣然嚇得臉色煞白,忙伸手護在白桑榆身前,催促道:“還不快將這野狗打發走?傷著了我們姑娘可怎麼辦?”

“嫣然。”

白桑榆喚住她。

這狗身子搖晃,遍體髒汙,定然是餓了幾日,可它未曾傷害路人,反倒是攔住了她這相府的馬車。

狗是通人性的。

這麼大的狗,若沒有些本事,只怕還沒活到今日便被人宰了。

她靜下心來,從荷包中掏出兩個銀錁子遞給嫣然。

“把這些銀子都去換成豬肉,一半生的,一半熟的,再好生包好,讓人遠遠地扔給這條狗,萬不可傷了自己。”

嫣然雖是怕,但還是硬著頭皮應下聲來,片刻後便買了不少肉來。

肉鋪的夥計將肉遠遠地扔在地上,那狗果然飛奔過去,叼起來便跑。

然而跑了一半,卻又不忘回頭,似是有些依依不捨地看了白桑榆一眼,這才消失的無影無蹤。

夥計拍了拍手,道:“姑娘倒是心善之人,這狗在這生活了多年,也不知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他不過隨口一說,末了便掂著銀兩哼著歌離開。

白桑榆卻是若有所思。

就在嫣然重新坐上馬車後,白桑榆才重新吩咐道:

“今後每一天都派人,給那條狗喂肉。”

嫣然點了點頭。

這一插曲過後,馬車很快便到了太史府的門口。

昨夜,連綿陰雨,此刻天驟然放晴,倒是照的太史府漆紅的大門湛亮如新。

見了嫣然遞來的令牌,早有侍女迎了上來。

“是白三姑娘吧?我家姑娘恭候姑娘多時了。”

侍女熱情地將主僕兩人迎入門,一路來到後院,眼見著兩個嫋娜的女子背影湊在一處正說笑著。

聽到腳步聲,兩人一起轉過頭望去。

只見左邊的女子十六七的年歲,身披一件滾邊薄絨的斗篷,扎著已婚女子的髮髻,更襯得眉眼溫婉動人。

而右邊的姑娘一席熱情似火的紅衣,眉梢眼角皆是嬌養出的自信。

然而瞧著,卻並不討厭,甚至有幾分討喜。

只稍稍打量了一眼,白桑榆便了然。

看來右邊的紅衣姑娘便是傳聞中太史令的女兒楚瀟瀟了。

果不其然,那美貌熱情的紅衣姑娘一見她來,便綻放出一個笑容,起身迎了上來,大咧咧道:“你就是傳聞中那個跟白錦錦弄錯了身份的白家嫡女?”

她先是上上下下毫不掩飾地打量了白桑榆一遍,末了便親親熱熱地牽住了她的手笑道:“好歹如今身份已經分明,你又生的是這樣一副好容色,昨日我下了帖子你竟也讓白錦錦代你來,平日也該同你妹妹一樣常常出門走動才是,否則京中其他的姑娘還不知其中緣故,豈不誤了你。”

直白地詢問,倒也頗為真誠,看樣子並未曾對白錦錦生出什麼怨懟之言。

與楚瀟瀟來往倒比同白錦錦針鋒相對舒服許多。

白桑榆笑了笑,道:“錦錦對京中熟悉,我從前深居簡出,便將機會讓給了錦錦。”

“沒想到你人生的美,竟還如此好性兒。”

楚瀟瀟笑讚了一句,接著便側過身來,對白桑榆和身後的女子相互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新嫂嫂,姓葉,閨名婉吟,至於這位便是相府的三姑娘白桑榆了。”

白桑榆福了福身,葉婉吟忙上前一步想要將她攙起,卻是一陣要了命的咳。

身後的侍女連忙抽出手帕為葉婉吟擦了擦嘴角。

葉婉吟勉強止住才虛弱地衝著白桑榆笑了笑。

“我身子弱,讓桑榆姑娘見笑了。”

“無妨。”

白桑榆道:“楚大嫂子新婚,我竟也未曾前來相賀,實在該打。今日補上賀禮,還望楚大嫂子莫要介懷。”

說著,嫣然已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錦盒,葉婉吟身畔的侍女忙接入手中。

楚瀟瀟當即便耐不住好奇將盒子開啟。

這一下,眼睛便亮了。

盒中靜靜地躺著一顆雪亮的夜明珠。

平心而論夜明珠在京中也並不十分珍貴,但這顆夜明珠卻是大不相同。

只見它通體銀白,即便在白日也能輕而易舉看出其光華奪目。

更妙的是它周身散發著淡淡的藥香,葉婉吟輕嗅一口,只覺沁人心脾,便知此物絕非凡品。

楚瀟瀟驚詫不已,脫口而出:“這是……岐黃珠?”

單憑此珠散發的藥香,便可輕易斷定,這便是天下唯此一顆的岐黃珠。

聽聞此物原是高昌國供奉宮中的寶物,可治世間百病,即便沒病每日擱在身邊也可強身健體,只是藥效極慢,需每日擱在枕畔,循序漸進方才有效。

白家大哥心疼三妹妹因身份而備受冷落,便尋了這天下奇珍來哄妹妹開心。

前世白桑榆對此物喜愛之至,又唯恐白錦錦喜愛討要,這才私心將此物偷偷藏入了衣櫃的角落,卻反而失了其作用,到最後還是成了白錦錦的掌中物。

左右她如今也用不上,即便用了只怕到時也會惹得白錦錦紅眼。

與其讓白錦錦為了個珠子跟她爭奪,還要浪費時間打發她,倒不如將此物轉贈於一向體弱的葉婉吟。

若能幫葉婉吟的身子慢慢見好,倒也是件積福積德的好事。

何樂而不為?

果然,葉婉吟感激不已,道:“勞煩白姑娘費心了。”

白桑榆一笑道:“楚大嫂子見外了,叫我桑榆就好。”

“瞧你這名字多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有失必有得。桑榆你送了這樣貴重的禮物給嫂子,想來也必會有得。”

楚瀟瀟開心地牽起她的手。

“對了,我們家近日新請了一個戲班來,哥哥讚不絕口呢,走吧,我和嫂子帶你去看戲!”

“好。”

白桑榆應聲跟上。

楚瀟瀟為人極熱情,嘰嘰喳喳地拉著白桑榆說話,一路上茶水瓜果便沒停過。

看了戲,白桑榆又被楚瀟瀟以投緣之名強行留下吃了晚飯。

等到好不容易告辭,月已當空。

從飯堂走出來,嫣然心疼地為白桑榆捶著痠痛的腰:“楚姑娘還真是熱情,昨兒聽四姑娘所說,還以為楚姑娘是多刻薄的人呢。”

“四姑娘”自然就是在楚瀟瀟跟前吃了悶虧的白錦錦了。

“她什麼性子,你又不是第一日知曉,睚眥必報,稍有不順便會潑盡髒水才罷休。”

白桑榆跨出門。

清冷秋風打在臉上,簌簌秋葉飄揚而落,在夜色中倒也別有風情。

她衝著早早等在門外的車伕揚了揚手。

“都回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車伕猶豫:“可是天色都這麼晚了……”

白桑榆笑道:“堂堂相府千金,何人敢動?回去就是。”

車伕見拗不過白桑榆,便只得妥協,道:“那姑娘可要早些回去,若四老爺問罪……小的可擔待不起。”

“放心吧。”

白桑榆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月光湛亮,足以照亮前路。

可此刻的白桑榆卻沒有心思欣賞。

因為風中隱約飄來急促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顯然不止一人,由遠及近,且極為沉悶。

顯然,這是一群男人的腳步聲。

白桑榆微微皺了眉。

她緩緩閉上眼睛。

前世雙目被廢,她的耳鼻變得極為靈通。

在閉上眼的剎那,周圍一切細微的聲音便都如一幅幅最精巧的圖畫,爭先恐後地傳入了她的另一雙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