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郎中也無神地跟在後面。

昨晚他就睡在應家旁邊,連崔家那邊都沒回。

寧玥時常被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逗得發笑,但崔郎中完全不笑,雙腿在走,神不知道在哪裡。

休息時,崔郎中直接就靠著馬車的車輪坐下,飯食也沒去領,寧玥看不過去,過去遞給他一張肉餅:“崔郎中,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郎中搖搖手,呆了半晌,似乎也想找個人傾訴一下,緩緩道:“我爹死得早,娘擺麵攤養活了我們兄弟倆,還送我哥讀書,送我學畫,後來我們聽說束脩很貴,不想去讀了,可是娘說,只要我們喜歡,那就去學。她說她有錢。後來哥當了官,日子終於好過了,沒想到沒幾年,她就病得起不來床了,太醫說,身體虧空太多,補不回來了……”

“死的那天,她說想吃個雞蛋,可是我喂不進,喂什麼都吐血,我……”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馬車上探出一個頭來,是一直躺在車上的林母。

她問:“崔郎中,你有孩子嗎?”

寧玥和崔郎中齊齊抬起頭來,望向林母。

崔郎中黯然:“小老兒未曾娶親,也沒有孩子。”

林母慢騰騰地下了馬車,也坐在他們旁邊:“怪不得……你這樣自苦,你娘要是知道了,得心疼成什麼樣啊……”

她看向不遠處正和珍兒捉昆蟲的林褀光,嘴邊帶著微笑:“昨天我以為我要死的那一刻,我心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孩子,如果哪天我真走了,我希望他能記得我,但要是這份記得,要用一生的傷痛來記,那……把我忘了也好。他能每天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地長大,擁有自己的人生,那便值了。”

“當孃的,總是希望孩子好的。”她深深地看一眼崔郎中。

崔郎中也看向那兩個孩子。

林褀光正趴在地上,手裡舉著一隻蚱蜢,興奮地說著什麼,昨天他以為天要塌了,後來他發現天沒塌,於是又開心起來。

孩子還小,母親便是天。

可是總有一天,他們得學會撐起來,自己成為天,也成為別人的天。

而不是一直停在原地,後悔著從前。

三個人都沉默地看著兩個小孩玩鬧。

寧玥想起了自己的爸媽。

她前世年紀輕輕車禍身亡,爸媽白髮人送黑髮人,爺爺奶奶也那麼寵她,不知道他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從她早亡的陰影中走出來。

想著想著,眼裡就蓄滿了淚。

只是她這悲傷很快就被打斷了。

崔曼凝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抓住寧玥的手就跑:“快,祖父發燒了,這會水都喂不進。”

旁邊崔郎中比寧玥還急,一骨碌爬起來就往那頭衝。

短短一夜之間,老宰相好像老了好幾歲,原本花白的鬍子頭髮幾乎全白了,他緊閉雙眼躺在地上,牙關緊咬,臉上兩團燒紅的紅暈。

崔郎中搶過他的手要把脈,可是手抖得幾乎握不住。

宰相夫人用帕子擦擦眼淚,一把推開他:“他本來都快撐不下去了,你還刺激他做什麼!他要去了,我也不活了!”

寧玥接過手來,脈弦緊,舌苔白膩。

昨晚過度哀慼,加上夜間吹了風,便著了風寒。

悲哀憂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除了祛寒外,關鍵是要穩心神。

寧玥迅速開了個解鬱舒心湯並桂枝湯加減,交待幾句便去煎藥了。

剛找好各種藥,崔善抱來一捆柴放下:“可需要我做些什麼?”

寧玥讓他守著火,藥煎好便端去,她上了馬車。

得將之前制了一半的被子趕著做完。

藥煎好,崔善扶著崔蘊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崔晗之紅著眼睛,一勺一勺地喂藥。

崔蘊之牙關開得極小,喂一勺漏半勺,好不容易才喂完了藥。

寧玥把剛趕製出來的被子給他們:“蓋上吧,捂出一身汗,燒就退了。”

趙大力又在催著趕路,寧玥馬車裡已經有一個林母了,幸好宰相家還有好幾個壯男丁,幾個人用被子包著崔蘊之,輪番揹著他走,也終於撐到了晚上休息。

看他們一路換背了好幾次,寧玥不禁想,病秧秧的應羨青也沒有那麼弱嘛。

老夫人比宰相富態,還是昏迷狀態,他都一個人揹著走了一個多時辰。

是宰相家的男人太弱了,還是應羨青在裝病?

她瞟了一眼應羨青,應羨青見她看來,又捂嘴咳上了。

寧玥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

演,你接著演。

一停下,崔晗之就跑來借米煮粥。

晚上吃了飯,寧玥再去看,崔蘊之已經退燒了。

崔晗之正在給他喂野菜粳米粥,一邊喂,嘴裡還含含糊糊地開導著:“這狗屁官,不讓咱當咱就不當了,都這把年紀了,還操這個心幹嘛……”

不是,你哥為啥生病,你心裡沒點數啊?

老宰相沖寧玥咧了咧嘴,以示招呼,然後繼續對弟弟木著臉,像個沒有感情的吃粥機器。

寧玥又留下兩包藥,準備回去。

身後響起腳步聲,寧玥回頭一看,是崔曼凝。

她絞著袖子,臉上有些不自在:“謝謝你。”

寧玥:“不客氣。”

想著空間裡此刻應該又多一個鬼兵,寧玥就心情大好,連帶著對崔曼凝也溫和了幾分,甚至還笑了笑。

崔曼凝回去,哥哥崔善遞過來一個粗飯糰,“祖父的病來勢洶洶,多虧了寧娘子才撿回一條命,你以後不要再到應家小子面前去晃了,咱們不能幹恩將仇報的事。”

她接過,麻木地嚼著食物,就算哥哥不說,她自己也沒臉去了。

她沒想到寧玥如此盡心盡力,看病開方不說,還給糧給被子,剛剛甚至對自己微笑。

兩口子一個對自己完全不假辭色,一個完全沒把她當成威脅。

一想到她之前還給寧玥送了帶藥的婚服,她內心酸脹又苦澀,比嘴裡的糠飯糰還讓人難受。

幸好,她拜堂那天沒穿,不然,她罪過可就大了。

她在痛悔自責時,寧玥正在忙著治病救人。

有應老夫人幾人幫忙做綁腿,寧玥將晚上的空閒時間全部用來給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