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心拿著紙條在桌子邊上發呆,方明宴走過來:“發現了什麼?”

姜雲心將紙條交給方明宴,然後自己開始拆其他的摺紙。

每一張摺紙,上面都寫著人名字。

一張紙條,一句話。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年紀性別。

姓甚名誰,何方人士,現在何處。

然後是一個金額和要求。

比如,四月初二,京城西港三號,李桂,男,三百兩,一隻手。

這是個賬本啊。

但是別人記得是生意,她記得是人命。

方明宴看完也沉默下來。

這張白色的,尚未染色的紙條上寫著:七月初一,文心書院姜雲心,女,五千兩,死要見屍。

“真的有人要殺我,要買我的命?”姜雲心喃喃道:“是什麼人?”

之前她以為自己在這個年代,最大的威脅來自姜夫人,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此劫難。

這不可能是姜夫人,姜夫人對她的厭惡,不值五千兩銀子。姜夫人只想把他賣五千兩銀子,絕對不想在她身上花一兩銀子。

“五千兩啊。”姜雲心繼續喃喃道:“這麼多錢啊。”

方明宴不好動手,荊風華毫不客氣地拍了她一下。

大小姐,你的重點不太對吧。現在是五千兩的事情嗎?是有人要你的命啊。

姜雲心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刻道:“大人,大人,我要報案。”

方明宴:“……”

“咱們刑獄司不是專門管詭異案件嗎,有人要殺我,這夠不夠詭異,我能不能報案?”

龍橋忍不住道:“小姜,你可真會就地取材。”

龍橋這個詞用得相當到位了,但姜雲心說,這叫嚇傻了。

方明宴吩咐把這些紙條都拿走,按照上面的地點人物一一核對。

首先要確定這是不是個惡作劇,還是真實的殺戮?如果紙條上所有的人都已經受害,那姜雲心就是下一個目標。

如果紙條上的人都活得好好的,這事情就要從長計議。

差役走了之後,方明宴走到紅袖面前。

可不能忘,他們手上還有一個重要人物。

“現在你還要嘴硬嗎?”方明宴居高臨下的看她:“說吧,你們是一個什麼組織?有多少人?殺了多少人。”

紅袖是翠竹軒的主人,可別說什麼都不知道。

但紅袖卻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

這話說的,就是承認了,她們是一起的。

紅袖一改剛才楚楚可憐的模樣,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我知道我們殺的每個人,都該死。”

姜雲心頓時要炸。

我怎麼就該死了?

紅袖接著道:“我們殺的,都是該死的男人。”

姜雲心嚥下了要罵人的話,不對勁。

方明宴說:“比如馬修能?”

“對。”紅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馬修能難道不該死?”

甚至她都不用複數他的罪行,馬修能在京城裡,那是一個五毒俱全的存在。

“包括他的兩個小廝。”紅袖說:“這些年,助紂為虐,害了多少清白人家的好女兒。”

就算馬修能是受害者,也沒人能幫他說好話。

他確實該死。

紅袖笑了一下:“你知道要馬修能的命,我們收了多少錢嗎?”

還真不知道,剛才那幾十張紙條,他們也只是拆了幾個,大同小異,便交給其他人去一一核查了,沒有看完,不知馬修能是否在其中。

紅袖道:“一碗雞蛋麵。”

眾人都愣住了。

紅袖說:“城郊有一戶姓廖的人家,父母老年得子,有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兒。半個月前,她外出路上遇到馬修能,被馬修能一眼看中,強迫要納她做妾。廖姑娘被毀清白,懸樑自盡。母親看見女兒慘狀,也隨她去了。父親去馬家討公道,被打斷了腿。”

眾人都沉默不作聲。

紅袖說:“我正巧路過,討一碗水喝,老人給我下了一碗雞蛋麵,便轉身回房。”

紅袖的視線掃過眾人:“你們都是富貴人家,自然不知窮人貧寒,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個雞蛋已經是很好的招待。我吃完麵,打算給他一些銀兩,他已經服毒自盡,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自己死不瞑目,惡人不死,還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要被他糟蹋。”

於是紅袖在老人臨死的時候,告訴他,自己吃了他一碗麵,一定給他們一家三口報仇。

這世上,竟是容不下這樣平凡安穩,不過馬修能一個念頭,家破人亡,三條性命。

紅袖冷笑一聲:“我說的真假,大人可以去核實。雖然翠竹軒我們是殺人,但是我殺的每個人,都是該死之人。”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的很。

眾人都在心裡咒罵馬修能,本來是官服辦案,堂堂正正,但是因為馬修能,現在由衷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好像紅袖是正義的,他們是令人唾棄的。

紅袖看著方明宴:“方大人,我查過你,我知道你是個好官,但是,馬修能作惡的時候,你在哪裡?廖家一家被逼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方明宴心裡鬱悶得很。

我在哪裡,我在刑獄司裡,這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方明宴嘆口氣,聲音低沉下來。

“我確實不知此事,如果廖家到刑獄司報案,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這一點,方明宴還是有自信的。馬修能雖然也是朝廷官員,但是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只是一個三品家的公子。

刑獄司絕不會縱容這種事情,更不會因為地位偏袒誰。

但是刑獄司也確實沒辦法知道京城裡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紅袖的臉色,稍微緩和一點。

眾人都只覺得鬱悶又荒謬,這似乎是,她原諒了方明宴一樣。

這沒辦法,人在群體中的時候,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比如有老百姓被當官的欺凌,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那他這肯定是從一品到九品,甚至沒品的衙門差役,都一起罵進去了。

紅袖手上有人命,是必須要抓,而且基本上死罪難逃的。但這個時候,給人一種,你抓了她,好像是抓了英雄義士一樣。

就在這沉默中,姜雲心突然道:“不對。”

怎麼不對,紅袖看她。

姜雲心將那張寫了她名字的紙條懟到紅袖臉上。

“說得那麼義正言辭,為什麼要殺我,我做什麼了?”姜雲心這一點還是能保證的:“就是外面的螞蟻,我也不會故意去踩一隻,我也沒有調戲良家婦男,我有什麼罪?”

調戲良家婦男六個字,讓方明宴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最終忍住了。

這是什麼話?

看來姜雲心已經被氣瘋了。

紅袖認真地看了姜雲心手上的紙條,皺起了眉:“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姜雲心見紅袖竟然要耍賴的樣子,怒道:“紙條是從你們這兒搜到的,剛才也確實有人要殺我。你可別說你不認識她。”

事到如今,紅袖也不至於說出這話來。

紅袖說:“剛才那人,確實是翠竹軒的,她叫莫愁,也是個被男人害了的可憐女子。”

姜雲心道:“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殺人就殺人,賺錢就賺錢,別把自己放的高高在上,一副全是天下都對不起你的樣子。”

紅袖被抓,翠竹軒的一切即將真相大白。

但是現在刑獄司的每個人心裡都有個鬱結,兇手刺客是一定要抓的,可如果他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就不但沒有破案的成就,反而會變成一種內疚。

紅袖喃喃道:“這不可能,我們的目標都是薄情寡信的男子,從沒對女子下過手。剛才莫愁要殺你,她不是真的想殺你,只是想轉移你們的注意,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罷了。”

但是這張明顯是接單的紙條,紅袖也無法解釋。

方明宴走過來,拍了拍姜雲心的肩膀,讓她讓開一些,自己坐到了紅袖對面。

方明宴道:“紅袖姑娘,你說馬修能該死,我認可?但翠竹軒不是你一個人,你有沒有想過,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有些人做的事情違背了你們的初衷,濫殺無辜,收斂錢財。”

紅袖的表情有些呆滯。

方明宴道:“比如姜雲心,我相信你不知情。所以你能確定,姜雲心是第一個嗎?”

紅袖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方明宴道:“我佩服你是巾幗英雄,我們不如談談。”

紅袖看著方明宴,不說話。但顯然願意聽他說話。

方明宴道:“你既然調查過,知道是我是什麼人,就該對我放心。我一言九鼎,絕不坑蒙拐騙。”

紅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姜雲心多少有點意外,萬萬沒想到,刑獄司名聲這麼臭,方明宴名聲竟然還可以。

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啊。

方明宴道:“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會一一去調查這些人,如果確實死有餘辜,我保證,你和你的姐妹,都可以安然無恙。”

萬萬沒想到,方明宴竟敢對紅袖做出這樣的保證,何止是紅袖吃驚,姜雲心都很吃驚。

大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要麼就是在騙紅袖,要麼,這事情也太有難度了。

但是方明宴面色嚴肅,正襟危坐。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但是。”方明宴道:“若有人因錢殺人,那就另當別論。”

紅袖定定地看著方明宴半晌,似乎在鑑別他這句話的真假。

方明宴淡淡道:“我沒必要騙你。你既然調查過我,應該調查過刑獄司。我向來佩服懲奸除惡的人,所以想和你好好說,要不然的話,進了刑獄司,我可以讓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方明宴主打的是一個亦正亦邪,又狠又善。打一棍子給一個甜棗。

姜雲心和荊風華交換了一個眼神,嘖嘖嘖,這個大人心機深著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