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釗見他流淚,嘆了一口氣。此刻萬事準備停當,他低聲提醒李厘道:“按好了,我要動手了。”

見李厘不語,楊一釗挽起袖子,左手拿藥布輕輕按在創口旁邊,右手緊緊握住鋼刺手柄,狠心一用力,鋼刺自血肉之中陡然起出,血花四濺!

薛悅一聲慘叫,全身猛的一蹦,隨即又暈了過去。

李厘緊緊抱住她頭部,她的淒厲呼喊響徹耳畔,他一顆心亦是從刀山火海之中來回翻滾。這一刻,他忍不得這撕心裂肺的慘痛,淚水終於決堤,伏在薛悅身上,無聲中淚流滿面。

楊一釗兩手將藥布緊緊按在薛悅傷口上,過了好久,見血流漸止,薛悅亦漸漸呼吸平和,他這才真正舒一口氣,騰出一隻手來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時白衣男子和神夜來已策馬趕到。見薛悅倒在血泊之上,神夜來驚叫一聲,翻身下馬撲過去檢視,見薛悅已脫離險境,她才放心下來,抬頭衝楊一釗一笑:“多謝你。接下來交給我吧。”

楊一釗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這時白衣男子也取下蒙面白布,露出雲煥那張稜角分明的銅色面龐。雲煥上前幾步,看了看薛悅的狀態,一笑:“幸虧剛才趕得及擋了高嵐一下,使他刺偏了三分——不然有的瞧了。”他剛要走開,忽然瞥見懷抱薛悅猶自淚水潸然的李厘,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白臉就是小白臉……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哭成這樣,一點寵辱不驚的氣概也沒有。”

神夜來正在給薛悅療傷,見李厘傷痛若斯,便忘了前幾天吵架的事情,只是心疼眼前這個少年。此刻聽到雲煥在旁諷刺,她不禁惱火起來,抬起頭來罵道:“你懂個屁。”

雲煥一向吃軟不吃硬,聽得此女粗鄙辱罵,登時怒火中燒,上前一步吼道:“你嘴巴放乾淨點!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會教訓你!”

“說你懂個屁!”神夜來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雲煥鼻子罵道:“聽不懂?要不要我再說十遍給你聽?你懂個屁,你懂個屁,你懂個屁!”

楊一釗見二人針尖對麥芒,若不阻攔,定會衝突起來,忙一把拽住雲煥,捂住他嘴不讓他說話:“行了行了,現在還未脫險境,你少說兩句。”

雲煥冷冷哼了一聲,單手推開楊一釗,走過去扛起路邊還在暈厥的珊璞,再不理眾人,一躍上馬飛馳而去。

楊一釗目視雲煥氣哼哼離去,嘆了口氣,走到薛悅身邊,半跪下去,又再檢視了看薛悅的傷勢,這才轉頭溫言向神夜來道:“今日之事,幸好你及時給離人閣傳話,這才救了悅兒一命。只是經此一役,你和高嵐撕破了臉,一時半會也不好再回鋒銳營。如今悅兒重傷離不開人,你醫術高明,定能助她一臂之力。何不帶著悅兒一起,去我的外宅暫住,避一避這風頭?”

神夜來自知經此一役,高嵐定視她為死敵,不殺不快。她本來還能依仗蕭昀汐,可如今蕭昀汐也閉關不出,她貿然返回鋒銳營也是羊入虎口。此刻聽得楊一釗提了一個折中方案,她心下活動,猶豫不決:“可是我暗影堂的屬下們……”

楊一釗微笑道:“這個你放心,高嵐他畢竟是鋒銳營的一把手,當以大局為重。此刻鋒銳營內憂外患,他不至於挑這當口自斷股肱。你若是實在擔心……不妨書信一封。我即刻替你傳話,勸暗影堂的弟兄們儲存實力,留待他日東山再起。”

神夜來點點頭:“你想得妥帖。就如此吧。”她從衣襟中取出一塊蛇形鐵符,交於楊一釗,“這是我的印信。幾個暗影堂的長老都認得它,見到印信,定會聽從你差遣。”

楊一釗收好鐵符,鄭重道:“多謝你的信任,我定替你護好暗影堂。”他看了李厘一眼,見李厘神情衰頹,只魂不守舍的注視薛悅,坐在她身旁默默不語。楊一釗不由得又嘆了口氣,轉頭對神夜來託付道:“我這兄弟驟逢劇變心神不寧,一路上就拜託你了。自此處向西走數里,經藍華客棧轉道西南再行數里,見到一座大宅,便是螢霞居了。你且放心住,雲煥會為你們打點一切。”

“雲煥?不會就是剛才那個長得跟熊一樣的臭男人吧?”神夜來翻了一個白眼,“我不要和他住在一起。這個男人冷酷極了,討厭。”

楊一釗一笑,溫言道:“為了悅兒,勉強幾日可好?雲煥面冷心熱,嘴上不服輸,你別理他就是了。”

神夜來終究惦念薛悅傷勢,見楊一釗也是軟言相勸,她也便就坡下驢,哼了一聲:“好吧。這可全是為了我悅姐姐。”她站起身子,扶起薛悅,衝李厘喝道:“別胡思亂想,快走了!等一會兒要是高嵐追上來,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厘點點頭,伸手從神夜來手裡接過薛悅抱在懷中,翻身上馬,與神夜來並肩離去。楊一釗目送三人離開,也一躍上馬,雙腿一夾,一聲呼喝,策馬往鋒銳營方向疾馳而去。

楊一釗帶著神夜來的印信,潛行回鋒銳營之中。聽說高嵐已給自己解了毒,但受傷頗重,仍需調養。他不敢久留,通知完暗影堂的各位長老,便溜了出來,卸去偽裝,獨自返回離人閣。

他沿著荒蕪的小路來回兜轉,禹禹獨行,想起今日遭遇這般生死時刻,心下黯然寂寞。

如今蕭昀汐依然閉關,高嵐又受了傷,一時半會也難再戰。局勢的天平此刻已徹底傾斜向創世樓。接下來任青眉一手遮天,已成定局。離人閣在四大分舵爭鬥之中,只怕更加風雨飄搖。自己再隱居躲避下去,也不是辦法。可……真讓他跳出來和任青眉一較高下,他心中也不是滋味。思來想去,更加鬱結。眼見得李厘一劍擊殺神進謙,看來於武學之中,李厘顯然又上了一個臺階。就算是他楊一釗修習武功多年,也不敢說在生死一搏之時,比李厘做得更好,這也算是在眾多壓抑之中,唯一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了。如今只希望神夜來妙手回春治癒薛悅,其餘之事……他現在也想不明白,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拖著沉重的身子,在夜色降臨之時邁進離人閣議事廳,召見了下屬四位堂主,將局勢與他們說了。四位堂主見他神色疲憊,也不多說什麼,勸解幾句,便自離去。楊一釗轉身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院。還未進門,便見到小葉子圍著一條厚厚的毛絨披肩,窩在院門前的臺階上坐著等他。一見他出現,她立刻跳起身子激動的迎了上來,一把摟住他腰,將紅撲撲的小臉貼在他胸口,柔聲道:“你可回來了。”

原來有人守在家裡等著你回來,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

一瞬間,他眼眶一熱,一路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下來。

他低下頭,輕輕吻住她的雙唇,流連片刻,方才滿足的在她長長青絲上溫柔一撫,圍住她的肩膀,柔聲道:“等了好久了吧?冷不冷?快進去。”

他攬著小葉子進了房。房裡生了火爐,暖融融的,和外面雪窖冰天一比,竟如兩個天地。小葉子快步走到爐子旁邊,為他倒了一碗熱湯:“我給你熬了紅糖薑湯,你快喝了,暖一暖。”

楊一釗接過薑湯,喝了一口,便送到她唇邊:“一起喝。”

小葉子甜甜一笑,就著碗邊啜了一口,又把碗推給他。楊一釗這才一飲而盡,放下碗,脫去外袍倚在長椅上。小葉子也脫了披肩,將兩人衣服掛好,笑問道:“你餓不餓?我給你下一碗麵條去。”

楊一釗拍一拍身邊椅子:“不必,你陪我一會兒便好。”

小葉子順從的坐到他身邊,也不問話,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只看著他。

楊一釗被她盯得久了,溫柔一笑:“你怎麼不問我李厘他們怎麼樣了?”

小葉子搖搖頭,笑道:“不用問。你好端端的回來了,就說明他們沒事了,對不對?”

楊一釗嘆了口氣,把她摟在懷裡,好生繾綣一番,方才嘆道:“你怎麼能這麼善解人意啊?完了完了,我這輩子是要落你手裡了。”見小葉子一笑,他也不再隱瞞,將昨夜之事說了一遍。聽得薛悅受傷,小葉子一臉憂慮,更是滿心驚歎:“沒想到……薛姑娘居然肯捨身為李厘擋刀,當真是情深義重,教人怎麼能不愛呢?李厘這個大笨蛋毫不知趣,要是辜負了這麼好的姑娘,看他後不後悔。”

“你放心,神夜來醫術高明,有她在側侍奉,悅兒應該不會有事。”楊一釗笑道,“雖然悅兒受傷令人心痛,但也是患難見真情,壞事變好事。你是沒有親眼見到李厘當時的模樣……父母雙亡尚且沒有落淚,可昨夜見悅兒徘徊生死之時,一向剛毅的他竟然哭得像個水做的人兒一樣。足見他內心深處早已對悅兒情根深種,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等悅兒醒來知曉了這一切,還不知她要多感動呢?”

“誰能想到,一個小村裡的員外少爺,兜兜轉轉居然和雲中城的大小姐走到一起。這要是寫成書,一定是流芳百世的一段奇緣。”小葉子讚歎道,“李厘痛失父母,一人奮戰至今,只有薛姑娘陪在他身邊,默默做他的堅定依靠。薛姑娘外剛內柔,李厘專注堅忍,是一對天作之合。希望他們以後能彼此敬愛,這樣我這個村頭舊友也就放心了。”

她伸手在楊一釗鼻子上一點,笑道:“也虧得你不懂珍惜。如今美人已歸良配,你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楊一釗捉住她手,放在唇邊一吻,柔聲道:“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小葉子嘻嘻一笑,忽然又眉頭一蹙:“不過……沒想到神進謙居然和高嵐是一夥的。神姑娘此番得知真相,不知道得有多難受。”

楊一釗嘆道:“傷心是肯定的。不過神夜來從小堅韌剛毅,若不是這種性格,她也混不到如今地位。相信她會很快恢復的。”

小葉子點點頭:“經過這些事情,也能看出神姑娘是個好人。凌月王朝將她派來做人質,已經夠可憐的了。好不容易在這異國他鄉找到一個親人,如今卻……唉……你以前和她唇槍舌劍鬥來鬥去,如今知道她不是壞人,也該收斂著點,多為她著想。”

楊一釗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低頭吻了幾下,柔聲道:“你這是觸景傷情了嗎?”

小葉子黯然低頭道:“雖然你一個人長大也不好過,但好歹沒有背井離鄉,不懂這獨在異鄉為異客的難過。”

楊一釗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長髮,柔聲道:“就像你和李厘一樣,對嗎?”

小葉子一笑,表示預設,忽然她想到一事,愁緒又來:“如今李厘躲在螢霞居,雖然說能暫避風頭,但任青眉一定會加緊搜查打壓,一味躲避總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憑我們幾個人,怎麼能……”她看了一眼楊一釗,忽然止住了話:“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提這事的。”

楊一釗知道她想表達什麼,雖然理解,但心底隱隱約約仍不自禁流露出幾分被排斥的不悅。

沉默半晌,他沉聲道:“我是不想看到眉姐和李厘火併,但這不表示你就要把我當成一個外人。”

小葉子嘆了一口氣,心中柔腸百結,只得低聲道:“你對我很重要,我不想看你尷尬為難。”

楊一釗聽她如此表白,心裡一暖,忍不住將她往懷裡用力抱了抱,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道:“我說了,眉姐的事情我不會再插手。至於李厘,如果你想幫他……我也可以適當幫幫你。”

他說完,忽然神秘一笑:“今天說了這麼多別的女人……你好像一點也不嫉妒啊?不對,自從認識你,你就沒有為我吃過幾次醋。”

小葉子瞪了他一眼,嗔道:“無緣無故我吃什麼醋,莫名其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