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血水,悽慘的哀嚎,無休無止的痛苦。

頃刻間,許知淮彷彿一個溺水之人,被沉重的回憶死死地噎住喉嚨,惶恐又窒息。

她拼了命掙扎,身體四肢卻是僵硬的。

明明人是活的,心卻在瀕死的邊緣。

突然間,對面的沐秀婉輕呼一聲,隨即雙手掩面,遮住眼睛,彷彿被什麼東西嚇到了。

許知淮瞬間回神,見沐秀婉瑟瑟發抖,忙上前將她抱住,順勢不讓她在看見自己流淚的臉。

“啊!”

沐秀婉似乎又嚇了一跳,輕輕掙扎。

她看見了她背後的那些影子,

許知淮眼中的淚光匆匆閃過,取而代之地是冷冽的清醒,她越發抱緊了她:“郡主別怕。”

許知淮輕撫她的頭髮,拍著她的後背,玄黑的一雙眼,空空地望著某處。

靈越山……

那是她和爹孃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生在那裡,長在那裡,只是她已經找不到那裡了。

當年她逃命的時候,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靠著僅有的一點乾糧和碎銀子,輾轉多地,以至於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她理清頭緒的時候,人已在京城,李代桃僵成了許知淮,再難回頭。

許知淮萬萬沒想到,沐秀婉和自己的恩怨也有扯不清的關係。

沐秀婉顯然被嚇到了,第二天就病倒了。

許知淮如常照顧,對她親親切切。

誰知,沐秀婉病了好幾日,遲遲不見好轉,而且,她似乎對許知淮有了某種奇怪的小心,每每與她相處的時候都略顯拘謹,話也說得少了。

許知淮故作傷心,當著她的面落下淚來:“妹妹是不是厭惡我了?”

沐秀婉虛弱搖頭,看她的眼神有些糾結,有些怯懦:“我只是……只是不願掃了姐姐的興。”

“這是什麼話?”

許知淮明知故問,沐秀婉面露難色:“那些影子一直都在……它們好可怕。”

許知淮不許她膽怯,抓住她冰涼的小手,緊緊握著:“妹妹仔細看看,現在這裡只有我,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沐秀婉定睛含淚,久久才平復心緒道:“是啊,這裡只有姐姐。”

許知淮待她的種種關心體貼,讓她無法拒絕。

畢竟,對一個人人畏懼的“怪胎”來說,許知淮對她的好,是獨一份兒的。

一晃又是大半個月過去,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許知淮看似如常悠哉過日子,明裡暗裡都在打聽一件事,衛漓此去酆有何目的?

難道朝廷在清算謝家之後,還要繼續剷除異類麼?

許知淮想過,長公主朱維楨一定是知情人,可她不會蠢到直接去問她,暴露自己的目的。

許知淮轉了個彎兒,只問朱宿星幾句。

“小郡主一個人住在京城這麼久,酆都侯也不惦記她麼?”

朱宿星聽她語氣不對,抬眸一看,果然見她秀眉微蹙,頗有些煩惱的樣子。

“怎麼,婉兒一直住在這裡,你不喜歡?”

許知淮連連搖頭:“當然不是,小郡主溫順可愛,妾身早就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一般,只是京城再好,也不是家啊。”

朱宿星微微沉吟:“你說得有理。”

許知淮順勢道:“到時候,妾身能和小郡主一起回去看看嗎?總是聽她提起酆都,妾身有點好奇……”

朱宿星恍然大悟,玩笑一句:“原來是你別有所圖?”

許知淮被戳中心事,故意撒嬌:“殿下以前答應過的,要帶妾身出去走走看看。”

“好,全都依你。”

他一臉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尖:“咱們過些日子就去。”

許知淮深知沒那麼容易,想他離京,除非有一等一的大事發生。

除了謝家,恐怕沒人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浪了。

許知淮出宮不易,謝無憂苦苦熬著,終於得了一次見她機會。

她的面容氣色恢復得不錯,加之過去嬌生慣養的底子,哪怕素面朝天也是玲瓏剔透的美人一個。

素雅婉約,眉眼間那一點點化不開的憂愁,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秀氣。

“美人就是美人。”

許知淮忍不住開口讚歎一句。

謝無憂先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後又覺得不妥,緩緩起身,盈盈跪拜。

“娘娘終於來了。”

許知淮受了她這一拜,便知她想通了。

人嘛,總要識時務者為俊傑。

“起來說話吧,都是老相識了,何必講究這些。”

謝無憂忐忑不安,雙手攥拳。

“娘娘今日來有什麼吩咐?”

許知淮與她面對面地坐著,一臉溫和:“吩咐談不上,只是想看看你有什麼打算?如今你的身子也休養得差不多了,總這麼閒著,你也煩心。”

“我聽娘娘的。”

許知淮微笑搖頭:“這話說得太討巧了。”

謝無憂長吁一口氣道:“不瞞娘娘,我在家中也是個無趣又無用的人,那些是是非非,我懶得理會。如果娘娘要我說出什麼謝家的秘密,我一個都說出來,如果娘娘要我去見祖父,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會相信……祖父他只會覺得我無能,是個連累家族的廢物。”

這一番誠實之言,讓許知淮頗感意外。

許知淮低眉淺笑:“這麼說,你是不想回謝家了。”

“哪裡還有謝家……全都被封了,全沒了。”謝無憂吸吸鼻子,又道:“娘娘,我能不能給我家裡人捎些東西,她們在裡面很難熬的。”

許知淮淡淡道:“照顧她們一時不難,送東西也不難,你既開了口,我一定會派人去辦。”

一點點小小的甜頭,也能收買人心麼?

許知淮抿了口茶:“該談談正事了。你祖父身邊有多少親信,你總知道吧?來,全寫下來。”

謝無憂微怔。

怎麼和刑部寫供詞一樣。

許知淮很有耐心地等,謝無憂下筆卻是猶猶豫豫。

才寫了兩個人名,她就寫不下去了。

“怎麼?想不起來了?”

謝無憂遲疑道:“娘娘,無憑無據我這麼做,豈不是拖別人下水了?萬一他們是清白的……”

許知淮笑笑:“你不想做壞人是吧。”

“不……”

“也好,強人所難最沒意思了。”

許知淮起身欲走,謝無憂有些慌了。

“娘娘……”

許知淮站在門口,逆光而立:“你喜歡做清清白白的女子,我恐怕成全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