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漓話裡有話。

朱宿星心中瞭然,皺眉凝神,久久無語。

“單憑皇極衛,想要拿下酆都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了朝廷的支援,那一切就不同了。”

衛漓審視著他的神情:“有長公主的幫扶,方可事半功倍。”

朱宿星見他略帶紅血絲的眼裡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我們終究還是等到這一天了。”

衛漓低聲道:“這一天早該來了。”

朱宿星沉吟許久,緩緩點頭:“就這樣吧,就這樣放手去做吧。”說完,他的目光又轉向簾帳:“我想好好陪一回兒淮兒,其他的事,咱們明日再議。”

“當然,臣先去安排。”

衛漓起身告辭,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忍不住轉頭往回看了一眼,惹得隨從警覺:“侯爺,怎麼了?”

衛漓皺眉道:“樹上的蟬鳴太吵了,派人清一清。”

隨從微微一怔,連忙應是。

院子裡清靜了,許知淮的心卻時時刻刻忐忑著。

身體的劇痛讓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醒來的時候,她就能看見朱宿星憂心忡忡的臉,從白天到晚上,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許知淮喝了半碗參湯,弱弱道:“殿下要一直守著我?”

朱宿星聽聞她的聲音,立馬傾身過來:“我今日什麼都不做,只守著你一個人。”

許知淮虛弱一笑:“殿下不是郎中,不必如此費心……外面的事情還等著殿下呢。”

朱宿星搖搖頭,又抓過她的手,緊緊地貼向自己的臉,他貪戀她指尖的那一點點溫暖,貪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味。

“殿下……”

許知淮承不住他這般深情,而且,她現在根本不需要他留在這裡,他應該去做更重要的事。

“淮兒,別讓我走。”

朱宿星緊握著她的手,眼神中竟藏著幾分脆弱:“只有今晚,只有今晚就好。”

許知淮無聲地嘆了口氣:“殿下別怕,我和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朱宿星默默地低下了頭。

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守著她陪著她。

許知淮用手指輕撫他的臉,忽覺一陣溼漉漉的觸感,詫異道:“殿下……”

他哭了?

朱宿星一動不動,彷彿很擔心被她看見自己的眼淚。

許知淮目光微沉,又伸出另外一隻手,輕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撫。

她的力氣很輕,輕若羽毛。

朱宿星緩了好一陣子,才抬起頭來,他的眼睛紅紅的,眼角也溼溼的。

“淮兒,以後我只會給你最好的,再不會讓你受一點點委屈。不管是誰,不管在哪裡,我都會讓你安然無恙。”

他是從不說謊的人,所以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承諾,聽著格外動人。

許知淮微微一笑:“我只要殿下心裡有我就好,我這個人不貪心……”

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一個無比殘酷的道理。

她想要的東西,只有衛漓才能給她。

朱宿星只會為了她的安寧而拼盡全力,而她想要的深藏在黑暗裡的真相,她要撈的是那些沉積在繁華宮殿之下腐屍朽骨。

許知淮目光閃爍,卻聽朱宿星一字一句道:“淮兒,我的心裡只有你,永遠只有你。”

“謝殿下!”

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一句話。

沒有感動,沒有心動,只有深深的無奈。

朱宿星熬了一天一夜,梳洗過後,片刻不歇,早早地召見了酆都侯。

如今他已回城,按照規矩,自然要拜見太子殿下。

朱宿星雖有教養,卻無耐心,直截了當道:“酆都這地方真的很特別,令人流連忘返。你也知道,此行我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我的第一個孩子也即將出生,我想要讓他出生在酆都城最美的地方。”

他點明瞭要奉仙宮,酆都侯當即應承下來,並無二話。

不過,他還是留了心眼兒的,推說需要人手先行打理收拾,免得失了名分的淮妃娘娘住不習慣。

朱宿星一改往日的溫和包容,直接命令他:“十天,給你們十天準備。”

酆都侯見過太子,豈止一兩次,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如今長出刺來了。

朱宿星故意拿奉仙宮做文章,也是存心惹他。

他要看他會不會低頭,是不是還忌憚朝廷的威嚴。

明面上,看似君臣和睦,暗地裡,大家都在準備動手了。

朱宿星身邊有浩浩蕩蕩的皇極衛,酆都侯不敢輕易動手,加之衛漓也在,神神秘秘不見蹤影。

許知淮悠悠醒來,不見朱宿星,便暗暗鬆了口氣。

她的肚子沒那麼疼了,雙腿還是不敢動彈,躺得太久,全身的骨頭節都隱隱作痛。

錦嫿小心翼翼地給她按揉小腿,按著時辰給她翻身擦身。

“錦嫿,我又成了一個廢人。”

錦嫿連連搖頭,眼中含淚。

許知淮喃喃道:“你跟著我這幾年,不是寄人籬下,就是擔驚受怕,如今舌頭也沒了……往後的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了,可你還能選,若你想走……”

錦嫿不等她說完就張嘴大哭,哭得極其委屈。

“錦嫿,上次他砍你的舌頭,下次他可能會砍你的腦袋。”

許知淮不是嚇唬她。

離著真相越近,她和衛漓魚死網破的時機也就近了。

錦嫿拼命搖頭。

情急之下,她用手指沾了一點水,地上比畫寫字:“要死一起死。”

許知淮無奈一笑:“我這樣機關算盡的人,身邊還有你這樣的忠誠的好人,實則我幸。”

她靜下心來,仔仔細細算了一筆賬。

從頂替“許知淮”到京城,每一步都是步步驚心。

從遇上青衣侯衛漓之後,她自以為她能找到辦法,結果被衛漓虐得身心俱廢,好不容易遇到了太子,她唯一的光。

可他從未見過人間疾苦,柔弱過了頭。

算來算去,都是輸定了的結局。

許知淮又不自覺地撫向自己的肚子,她還失去了兩個孩子,她拿他們謀前程謀機會,又換來了同樣的噩夢。

如果這孩子保不住了,她的命也難保……想著想著,許知淮忍不住苦笑一聲,口中默唸自己的名字:冉寧珂啊冉寧珂,你還有路可以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