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人背刺,放棄,利用……痛失骨肉。

這樣滔天的痛,許知淮感同身受。

雖然她們一個出身卑微,一個身份高貴,卻同樣淪落到心灰意冷的境地,唯有發狠才能活下去。

“長公主對皇上失望透頂,所以才會一心一意扶持太子,她決心要輔佐她的弟弟做明君,而不是像皇上那樣昏庸……”

話未說完,衛漓抬手對她“噓”了一聲:“請娘娘謹言慎行,別當我聽不見,行嗎?”

許知淮忍不住嘆氣:“難怪……難怪侯爺對長公主事事順從,處處恭敬,她的確不易。之前殿下和我說,那孩子是病死的。”

衛漓皺眉:“謊言是可以遮醜的。”

“真可憐。”

許知淮不自覺地呢喃一句。

衛漓冷冷看她:“你的心腸這麼軟嗎?”

許知淮後知後覺:“我一時失態,竟忘了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哪裡有資格同情別人。”她說著說著,眼泛淚光:“孩子總是無辜的,他還不到六歲……孤兒寡母,任人欺凌。”

衛漓聞言臉色更沉,眸色更深。

孤兒寡母……這四個字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針扎似的疼。

他從不會這麼敏感,冷漠的臉登時惱怒起來:“這世上受欺負的人,又何止孤兒寡母?”

許知淮覺察到了他的反常,眼眶懸淚:“侯爺不心疼長公主嗎?”

“心疼有用嗎?憤怒才有用。”

衛漓素來討厭女人的眼淚,毫無用處,徒增傷悲。

許知淮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忽而想到,他也曾是孤兒吧……

“長公主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回京之後,一切都會不一樣。”

衛漓鄭重其事:“你最好打起精神來。”

許知淮緩緩點頭:“我明白。”

之後的幾天裡,酆都城慢慢恢復了生氣,街上的店鋪和商販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鬧市上也是人來人往。

大家似乎都忘了之前的窘困煎熬,也忘了那些腥風血雨。

衛漓吩咐皇極四司暗中追查酆都侯的下落,他走山路逃走,路程艱辛,很容易露出馬腳。

衛漓隱隱有種直覺,他並未離開。

沐秀婉病得神志不清,被關押在奉仙宮多日,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多少事,也不知自己被父親拋棄了。

許知淮問起她的近況,衛漓冷冷提醒:“娘娘還是少管閒事為好。”

許知淮坦白道:“現在我犯不著和她避嫌了,反正又不是在京城,只要侯爺守口如瓶,我就算對她好一點也沒人追究。”

“娘娘不如省省力氣吧。”

衛漓對她說的這件事毫無興趣。

“侯爺,凡事不必做得太絕。”

“巧了,我這個人做事從來都是這麼絕。”

許知淮突然道:“那讓我去一趟奉仙宮吧。”

衛漓皺眉:“你想上山?”

“我不能去嗎?殿下和侯爺都把奉仙宮說得美輪美奐,巧奪天工,我難免心生好奇。”

那座宮殿是阿爹親手修建的,耗盡了他的心血,還賠上了他的命。她怎能不親眼去看一看。

“你的好奇太多了。”

衛漓態度堅決。

許知淮也不甘示弱:“侯爺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寫一封信給太子……”

此言一出,衛漓當即欺身上前:“那你不如多寫一封信,告我的狀!”

許知淮往後退了退:“侯爺別誤會,我去見婉兒,也是為了追查酆都侯的下落,早點查出來,侯爺也好交差。”

衛漓勾唇:“這麼說你是為了我了。”

“互惠互利,總是好事。”

許知淮緩緩起身,和他保持最安全的距離。

“你還是不要上山了,奉仙宮有點邪門。你要沐秀婉,我給你就是了。”

許知淮沒想到他這麼給面子,不禁微笑道:“多謝侯爺。”

衛漓也笑,邪邪一笑:“娘娘說過,我們是同謀,理應狼狽為奸。”

被丟棄的沐秀婉,像只蒙塵的精美瓷器,越美麗越脆弱。

她見不得生人面孔,只拿薄紗遮住了頭,遮住了眼,整日藏身於昏暗的角落裡。

許知淮見她瑟縮在軟轎中的憔悴模樣,於心不忍,輕聲喚道:“婉兒,過來。”

沐秀婉循聲望去,看著面前站了一排人,嚇得哆嗦起來。

許知淮沒想到她“病”得這麼嚴重,忽聽旁邊的婢女小心翼翼道:“娘娘,這……這是不是中邪了?不如請個道長來驅魔祛邪。”

許知淮恍若未聞,只讓錦嫿過去掀開簾子看看。

她是認識錦嫿的,未必會怕。

沐秀婉已經不太認人了,她的眼前被大大小小的黑影遮掩,什麼都看不清楚。不過,她還是溫順的,除了懦弱躲藏之外,並不會攻擊任何人。

許知淮將她安置在西廂房,每日都過去看望她,陪她說說話,陪她發發呆。

晚夏的傍晚清涼舒爽,呈一盤鮮脆的果子,再沏上一壺暖暖的茶。

許知淮見沐秀婉帶到一張竹椅上,讓她安靜坐下來。

沐秀婉眼神呆呆的,看什麼都有要看很久,似乎要辨認它到底是真的,還是幻想。

許知淮主動撫了一下她的手背:“婉兒,這裡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的,我是真的,這裡的一草一物都是真的。”

沐秀婉眨眨眼睛,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反應就好,有反應就還有救。

許知淮從錦嫿的懷裡接過女兒,沐秀婉的眼睛也跟了過去,看了又看,許久才道:“她好小。”

許知淮淡淡一笑:“她未足月就生下來了,所以小小的。”

沐秀婉又呆呆地看了孩子好一會兒,忽而又道:“我阿爹不要我了。”

許知淮聞言微詫。

“誰說的?”

沐秀婉突然轉過頭,伸出一隻手,指向牆角某處道:“那些影子告訴我的。”

許知淮輕輕按回她的手,扳過她的臉:“不要聽影子的話,你只要聽我的話就好。”

沐秀婉幽幽望向許知淮,目光很空:“那些影子不會放過我的,對不對?”

“不,誰也傷不到你,別怕。”

許知淮寬慰她一句,以眼色示意錦嫿喂她吃茶。

茶是安神茶,最能讓她寬心,忘記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