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滿心鬱悶的出了寨子,朝寨子周邊的守住路口的白蓮教徒們一個一個問了過去。

但得到的結果都是沒有見過有人出去過寨子。

這讓他更加鬱悶了。

來到一條無人駐守的險峻山道旁,他伸出長到與身體比例完全不和諧的手臂攀著灌木藤條便爬了上去。

雖然他打心底認為聖女有些憂思過度了,但真讓他來檢查的時候,他卻比誰都認真,

順著陡峭的小路上了陡坡,佛子四處打量了一番,卻看見了一道出乎他預料的身影。

那道魁梧的身影單手持重劍在地上刨著坑,從一旁還未乾透的土堆上能看得出來,他已經刨了許久。

佛子看著他奇怪的表現,忍不住眉頭一皺,質問道:“你不去守衛聖女,在這裡幹什麼?”

那男子另一隻袖子空蕩蕩的,聽見佛子的聲音,他回過頭來,同樣空蕩蕩的眼眶是那麼猙獰可怖。

他扯出一個難以捉摸的微笑,沒有搭話,而是繼續用重劍刨著土坑。

“你到底在幹什麼?”

佛子有些惱怒,若非這人是聖女帶過來的,就憑他敢無視自己,便已有取死之道。

獨臂男子用異常怪異的語氣淡淡的應道:“馬上你就會知道。”

男子淡然的語氣惹怒了佛子,他決定給這人一點顏色看看,好讓他知曉什麼叫做上下尊卑。

“哼!”

佛子一聲怒喝,腰間怪異的兵器瞬間朝獨臂男子的背上飛去,可以預料到,那似鉤飛鉤似爪飛爪的武器一旦落到男子背上,男子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佛子這勢在必得的一擊卻落了個空。

男子沒有回頭,只是一個驢打滾便躲過了佛子這一擊。

怪異的武器瞬間回到佛子手中,他的面色凝重起來。

“有點本事,難怪聖女會讓你跟在她身邊。”

佛子誇讚了一句,便要再度出手。

既然決定要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尊卑的東西,他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男子重劍拄地,那隻獨眼中滿是怪異的目光,他笑道:“彆著急,坑還沒挖好呢?”

“什麼意思?”

“不過以你的體型。”

“應當也勉強夠用了!”

“你覺得呢?”

“侏儒!”

獨臂男子的語音很怪異,但他的話還是一字不落的被佛子聽進了耳朵裡。

佛子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他平生最恨別人叫他侏儒,如果說剛才他只是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尊卑的傢伙,那麼現在,他已經動了殺心。

此人,他必殺!

而且,他剛才聽見了什麼,此人挖坑竟然是為了埋他?

簡直,豈有此理!

佛子眼中怒火沖天,但心裡卻是清明無比。

他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一個謹慎二字。

此人既然大言不慚的說要讓他埋骨於此,他便不能大意。

“死來!”

佛子與手中怪異的武器同時向男子衝了過去,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他決定,要以泰山壓頂之勢解決掉這個對他不敬的叛徒。

沒錯,不管屬於哪一方陣營的白蓮教徒,都必須無償服從於比他職位更高的人。

否則,便以叛徒論處。

獨臂男子今日對他不敬,他便是叛徒。

頃刻間,佛子與他手中怪異的武器已在獨臂男子的瞳孔裡無限放大。

男子臉上絲毫不慌,反而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頭往後一仰,便躲開了那直衝門面而來的鉤爪武器。

隨後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將腰扭曲到極致,手中重劍順勢揮砍而出,直奔佛子的腰間。

勢大力沉的一劍,竟直接在茂密的叢林中帶起陣陣破空之聲。

佛子感受到腰間傳來強勁的劍風,瞬間收回鐵索,側身一個跟頭空翻出去,像猿猴一般退出數米遠。

他凝重的盯著眼前的敵人,這個敵人,讓他生出了一股死亡的威脅。

獨臂男子一劍未建功,腳下發力整個人宛如炮彈一般欺身而上。

佛子仗著靈活的身法不斷的躲開男子的重劍,卻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二人的身體差距太大了。

但同時,獨臂男子大開大合的劍招,也沒辦法在茂密的叢林中發揮出想象中的效果,二人一時間僵持起來,誰也奈何不了誰。

“哼!”

佛子有些羞惱,敵人的力量和速度都遠超他以往遇到過的對手,再這麼消耗下去,局勢對他很不利。

他縮頭躲過男子揮砍而來的重劍,沉重的劍勢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但在男子蓄力的瞬間,佛子也找到了機會,他手中的鉤爪武器脫手而出,卻不是朝著男子而去,而是朝著不遠處一棵粗壯的樹幹。

“滋啦~”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武器深深的鑲嵌進巨木的樹幹之中,鐵索的另一端拴在佛子的腰間,男子的劍鋒再度襲來,就見佛子腰間的鐵索急速縮短,佛子整個人也不見了身形。

再一轉眼,佛子已經宛如靈活的猿猴穩穩的攀附在粗壯的樹幹之上。

男子來不及收回劍勢,直徑足有尺長的一棵大樹竟應聲而斷。

佛子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他沒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生猛。

“呵!”

男子的力氣彷彿怎麼也用不完,一柄誇張的重劍在他的手裡舞得虎虎生風。

“哪裡走?”

男子一聲大喝,整個人瞬間彈射而起。

佛子一咬牙,此人的武力值委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那些軍中猛將怕也沒有這樣的水平吧。

望著急速而來的劍鋒,佛子眼中兇戾之氣閃過,竟不閃也不躲,任憑那重劍朝自己砍來。

男子的眼中已經露出殘忍之色,他彷彿已經看見了佛子的身體宛如西瓜一般在他的重劍下爆開的場面。

但他的重劍還未落到佛子的頭頂,便覺得肩膀一麻,隨後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的跌下空中。

用餘光看去,卻是佛子腰間的鐵索已經消失不見,而消失不見的那一頭正緊緊的抓在他的肩胛骨上。

同樣,佛子整個人也從數丈高的巨樹上跌落下來,重重的砸在地上。

兩敗俱傷!

終究是佛子的身形要靈活一些,在地上打了個滾卸去大部分力道之後,一把將鐵索扯得筆直。

男子肩胛骨上一大塊皮肉消失不見,吃痛之下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他忍痛站起身來,看著不遠處滿眼忌憚之色的佛子,忽然笑道:“小看你了。”

佛子手持鐵索,忌憚的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這樣的人,為何本尊在白蓮教從未聽過?”

獨臂男子笑而不語,再次欺身而上!

兩人之間的爭鬥,全都落在了躲在某顆大樹樹洞之中的少女眼中。

她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驚恐之色。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爭鬥場面,這個根本不是人,哪有人可以一躍飛起三米多高的?

這是神,不,是惡魔!

......

......

白蓮教間的內鬥,並不影響在茂密的叢林中鑽林子的陳堪。

陳堪也沒料到,在蜀中與白蓮教爭鬥時他要鑽林子,沒想到來了雲南還得鑽林子,更可惡的是也是因為白蓮教。

雲南的山太大了,大到幾百人隱於浩瀚的群山之中,連螞蟻都不如。

陳堪和沐晟每個人臉上都蒙著一塊布,布料用尿液打溼,又在夾層之中放入了一層木炭。

之所以要蒙這個東西,是因為據說這樣可以有效的隔絕大山裡的瘴氣。

雲南人少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除了極少數熟地之外,大部分無人踏足的深山老林之中都有很嚴重的毒氣。

漢人把這種毒氣稱作瘴氣,而在土人口中,這種瘴氣叫做陰風。

尋常人一旦吸入山林之中的瘴氣,便會得瘴疫,俗稱瘧疾。

尿液的味道很難聞,哪怕那是自己的尿,但陳堪還是幾欲作嘔。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喝自己的尿,回去之後大眼睛萌妹會不會嫌棄自己?

為陳堪和沐晟帶路的,是擺夷土司出來的另一個將官,他倒是沒有帶尿布,用他的話來說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免疫了。

用了大半天的時間,眾人終於鑽出了無人踏足的深山老林之中,聚在一處山洞之中,山洞隱藏在密林草叢之中,隱秘性極好,距離望月寨不過十數里之遙,隱約間還能從縫隙裡看到處在半山腰之間的寨子。

鑽進山洞,陳堪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將套在嘴巴上的尿布丟出山洞。

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覺得整個山洞裡都瀰漫著尿液的味道。

他強忍著噁心喚過來給他們帶路那擺夷人,問道:“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密道可以通往寨子裡?”

陳堪現在最擔心的便是一旦他們發起強攻,白蓮教的人會對寨子裡的人下手。

那些人都是些無辜的百姓,陳堪可不想牽連他們。

但擺夷土司的回答頓時讓陳堪的心涼了半截。

他搖搖頭道:“去寨子裡的道路萬千,都是小路,但密道便沒有了。”

陳堪緊緊的皺起眉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整個望月寨的道路都被白蓮教給封鎖了,若是沒辦法摸進寨子裡與還未趕來的騎兵裡應外合的話,寨子裡的人很可能會遭到白蓮教的屠殺。

事情很難辦。

片刻之後,陳堪問道:“侯爺,若是本官去做誘餌的話,您能否領兵救下寨子裡的百姓?”

“你去做誘餌?”

“不行,太危險了!”

沐晟想都沒想便拒絕了陳堪的提議。

開什麼玩笑,望月寨一群野猴子的生命豈能與朝廷派出來的欽差大人相提並論?

更何況這位年輕的欽差還是當今陛下的女婿。

沐晟毫不懷疑,若是陳堪死在雲南,陛下絕對會提大軍將整個雲南都犁庭掃穴的輕掃一遍。

否決了陳堪的提議之後,沐晟惡狠狠的說道:“強攻吧,左右不過是一群山野土民罷了,大不了殲滅白蓮教之後本侯親自上門去給那擺夷土司的大老爺賠罪便是。”

沐晟的提議頓時贏得了三個已經累成狗的御史的贊同,在他們看來,土司的人就不是人,不過是一群會說話的猴子而已。

一個寨子數百人能夠換來全殲白蓮教骨幹這樣的大功勞,那簡直不要太划算好吧。

這種生意,誰不做誰傻逼!

護衛陳堪的張三和方胥以及兩個百戶更是長刀出鞘,臉都是對建功立業這四個字的渴望。

就等陳堪一聲令下,他們便打算帶著麾下兒郎嗷嗷衝下山去,什麼山民,什麼白蓮教徒,統統殺個乾淨,反正這些人對朝廷來說都是不穩定因素,就算全殺光,他們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行。”

陳堪同樣是很果斷的否決了沐晟的提議。

他雖然不是聖母,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人命,但他很清楚什麼人該死什麼人不該死。

他也不是什麼殺伐果斷的主。

什麼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在他身上也不適用。

如果要用那麼多無辜的人的命去換他自己的命,他良心難安。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他確實想成為一個舉世無雙的人,但如果代價是踩著那些善良無辜的人的屍體,他寧願用己身做誘餌。

更何況阿金和他的阿公那麼善良。

陳堪看著沐晟無比認真的說道:“侯爺,來時您說過,一切聽從我的安排。”

“我...”

沐晟還要說什麼,但陳堪已經做出了安排。

他看著山洞之中的眾人問道:“本官去做誘餌,你們誰願意與本官同去?”

這話相當於在問誰願與和他一起去送死,但方胥和張三都沒有猶豫,他們無條件服從陳堪的安排,哪怕陳堪要他們去死。

五軍都督府派出來的那個百戶也加入到了人群之中,倒不是他對陳堪忠心耿耿,主要是陳堪死了,就算他獨自回到京師,也難逃一死。

三個御史面面相覷,最終也站了出來,陳堪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陳堪從京師帶來的人沒有一個退宿。

而從勝境關護送陳堪到臨安的百戶,以及沐晟帶來的親衛,則是將目光看向了沐晟。

他們絕對服從於沐晟的命令,如果沐晟要他們去送死,他們便去。

沐晟看著陳堪堅決的臉,也知曉想讓他改變主意是不可能了,一咬牙道:“也罷,你自去,寨子交給我,本侯不敢保證能在亂軍之中保下寨子裡所有人的性命,但本侯會盡可能的將白蓮教趕盡殺絕。”

“拜託了。”

陳堪朝沐晟一拱手,便帶著欽差隊伍大搖大擺的從另一個方向下了山。

既然是去做誘餌,便沒有隱藏行蹤的必要了,就是要將所有的白蓮教徒全都吸引過來,好讓沐晟配合駱千戶的騎兵保住寨子裡的人。

陳堪帶著人上了官道,在半路上截下了駱千戶麾下的一半戰馬,隨後便裝成了打道回府的樣子。

陳堪打馬走在最前面,一身緋紅色的官服無比的顯眼。

但他心裡依舊在擔憂,雖然他在臨安的行程完全是隨機的,但誰知道白蓮教的探子有沒有打探清楚他行蹤的能力?

萬一白蓮教的人不上當怎麼辦?

心裡面憂心忡忡,臉上還得帶著一副任務完成回京領賞的意氣風發,陳堪心裡憋屈極了。

......

望月寨不遠處的密林之中,兩人的爭鬥也逐漸快要分出了勝負。

佛子雖然身手靈敏,但對方也不比他差。

更關鍵的是,獨臂男子的體型佔據了巨大的優勢。

兩個佛子疊起來還沒有男子高,從體型上,力量上被全面碾壓,速度上對方又和他相差不大,這怎麼打?

再次躲開要命的一劍,佛子懸掛在樹枝上氣喘吁吁,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些後悔來招惹這人了。

反觀男子,雖然同樣是呼吸急促,但顯然依舊還有餘力。

佛子此刻很是糾結,若是他現在選擇逃走的話,男子未必能追上他,畢竟他與猴群生活了那麼多年,在密林中就和自己家裡一樣。

但面子上繃不住啊,他堂堂白蓮教的西佛子,竟然敗在了聖女手下的一個打手手中,這要是傳出去,他在白蓮教中還有威信可言嗎?

更重要的是,聖女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若是他戰敗,聖女以後還能任憑他擺佈嗎?

現在佛子確實已經有了退縮之意。

而他眼中的猶豫之色,也被獨臂男子盡收眼底。

獨臂男子笑了。

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都知曉,越是惜命的人,反而越容易死,越是悶著頭揮刀亂砍一氣的人,越是有可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佛子這些年過慣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對自己的命早已珍惜到了極點。

就憑這一點,佛子今日便不可能活著走出這裡。

兩人喘息了幾下,獨臂男子再次單手持劍欺身而上。

佛子眼中閃過一抹羞怒,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就逃。

他不想打了,至於什麼威名什麼臉面,在性命面前,都不重要了。

但獨臂男子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將手中的重劍隨手丟棄。

隨後手臂伸直,露出一個護腕一樣的機括。

手臂輕輕一抖,幾根寸長的短針便飛射而出。

佛子還沒來得及跳躍,便覺得後背一痛,身體忽然沒了力氣。

佛子滿臉驚愕,似乎沒料到男子竟然會用暗器這種卑鄙手段。

他難以置信的回頭:“不可能,本尊萬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