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明府邸的後院,名花盈風,佳木繁陰,飛泉碧水噴薄瀲灩,時有蝶鳥群嬉,乍一看,恍若北洲貴人園林。

吳亙跟在葉子明身後,匆匆前行,一直走到一處白玉石臺方停了下來。

石臺四周雕刻有各式猙獰鬼怪,與四周奇秀幽美形成了極大反差。有一名赤腳女子正跪坐於石臺上,披著一襲白色斗篷,死死盯著面前的什麼物件。

“七音,吳亙來了。”葉子明走到臺邊,低聲說了一句。女子恍若未聞,一動不動,若不是微風拂過,斗篷的衣角輕輕擺動,讓人以為面前的女子是個雕塑。

葉子明衝著吳亙艱難的笑了笑,輕輕走上石臺,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女子此時方抬起頭來,面色蒼白,連雙眼也是翻著眼白,幾無半分黑色,看起為頗為驚悚。

葉子明似乎早已習慣了對方如此模樣,伸手在其面前晃了晃。女子方才驚醒了過來,閉了一下眼睛又重新張開,已是恢復正常模樣。

扭頭看到正站在臺邊認真打量自己的吳亙,女子並未起身,而是就地挪了個方向。

這是一個長得像孩童,面容十分精緻的女子,眉宇之間的稚氣和眼眸底處的深邃,就這麼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

若不是聽說她接連剋死三個夫君,吳亙真以為她是個方到及笄之年的小女子。

“坐。”女子指了指面前的一個蒲團,示意吳亙坐下。來的時候吳亙已經打聽清楚了,此女子姓卜,名七音,乃是陸家鎮撫長女。

陸家並沒有找一名同族之人擔任鎮撫這一要職,足見陸湛對自己多麼自信,這恐怕也是對方能容吳亙在其地盤上組建無畏軍的原因。

吳亙衝著對方微微點頭,抬步走上石臺,坐在了那個蒲團之上。直到此時吳亙才發現,臺上只有一個蒲團。

卜七音站起身來,走到吳亙的面前,伸手摸向他的臉,此舉倒是把吳亙給嚇了一跳。

身體後撤,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轉頭看向葉子明,不明白對方是何意。

葉子明苦笑著解釋道:“七音是想摸骨,看看你的運勢。”看到原本風流瀟灑的葉子明,此時卻如小男子一般唯唯諾諾,吳亙心中忽然莫名生了一種怒意,連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摸骨就算了,我的命自有我掌控。”吳亙鬆開了對方的手,冷冷盯著一臉詫異的卜七音。

卜七音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伸手從旁邊取了一塊龜甲過來,上面有一些火烤的黑印,一臉好奇的看著吳亙,

“我方才試圖用龜甲灼卜,卻始終無法看清你的運道,只是依稀看到一片黑暗,所以才想再當面一試。”吳亙看了看葉子明,又看了看卜七音,

“你讓子明邀我至此,不會就是想著給我算上一卦吧,若是如此,我便告辭了。”

“當然不是。”卜七音抬起了頭,眼神中的青澀褪去,換之以透視世情的冷漠,深邃如井水般的眼眸,看不出一絲波動,

“可以單獨談談嗎。”葉子明聞言剛要起身離去,卻是被吳亙給拉住,

“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我們倆單獨在一起,好說不好聽,還是免了吧。”

“好吧。”想了片刻,卜七音終是同意葉子明留下,

“我想你救我一命。”此言一出,吳亙和葉子明皆是有些錯愕。

“這又從何說起,可是有人要殺你。”吳亙此時有些懷疑,是不是這女人的前三個夫家想滅了這個大禍害。

卜七音盯著眼前的龜甲,神情有些迷惘,

“我是卜師,但你也是知道的,我們這種人是不能給自己占卜的,但我卻可以給自家爹爹算上一算。他有血光之災,而且這個日子不遠了。既然他身死,那我又如何能夠逃脫。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尋找著解套的法子,直到遇到了子明。”說到此處,其人頓了一頓,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活命的可能,接著又追本溯源找到了你。”吳亙半眯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看起來頗為古怪的女子,

“找到我又如何,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千戶,你父親可是身居高位的鎮撫,何德何能敢妄言救下你家父子。”卜七音站起身來,指間夾了兩個指鈸,輕輕一碰,悠揚深邃的聲音傳出,好似有一縷蛛絲兒,綿延不絕,縈繞於石臺四周,漸漸要裹住吳亙。

昊亙感覺自己的魂火跳動了幾下,輕輕摸了摸手腕的牽念,一臉玩味的看著正繞著自己緩行的卜七音。

過了許久,卜七音終是坐了下來,一臉奇怪的看著吳亙,

“奇怪,剛看到一絲端倪,卻又被什麼給掩匿了去。吳亙,我看不到你的將來,就像一團濃霧,擋住了我的眼睛。”吳亙有些不耐煩起來,

“說實話,你對葉子明是不是用了些手段,才讓他死心塌地跟著你的。”

“不錯,這一線活命機會我斷不能放過。”卜七音坦然道。

“不是,吳亙,我是真的喜歡七音,她即使用些手段我也認了。”葉子明在一旁急急辯解道。

“你閉嘴。”吳亙呵斥了一聲葉子明,轉頭看向卜七音,

“你準備對他怎麼辦。”

“留在身邊。我打聽過你的性子,應是重情義的人,他在,你也在,有了這一層羈絆,我保命的機會亦會大上不少。”

“怎麼留,捆住他,若是我要強行將他帶走呢。”葉子明在一旁大聲道:“吳亙,我不走,若是你覺著為難,就當沒我這個人就是了。”吳亙沒有理葉子明,死死盯著對面的卜七音,

“你很無恥,也很自私,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聽了吳亙對自己的評價,卜七音面無波瀾,平靜如水,

“請講。”吳亙雙手撐在身後,笑眯眯看著對方,

“山高大堅固嗎。”

“堅固。”卜七音毫不猶豫答道。

“花絢麗爛漫嗎。”

“確實。”

“山與花在一起會怎樣。”

“山以花秀,花依山生。”

“不對,這只是一種可能。”吳亙猛得站起,雙手負後俯視面前的卜七音,

“花生於根,根植於土,若是根扎得深了,就會鑽透岩石,破了山根,最終就是山倒花湮。”

“這太極端了。”卜七音抬頭看向吳亙,眼神古井無波。

“極端是不是可能之一。”吳亙依舊咄咄逼人。

“是。”

“那不就結了。”吳亙掀起衣袍前襟,重新坐在蒲團上,

“我與葉子明相識已久,經歷過生死,共度過患難,可謂情義比山堅。如今,這山生了花,將根扎入了土中,說不得很快就會將整座山覆蓋。作為花兒,你是想讓山花相美,還是山花俱覆,就看你的選擇了。”

“什麼意思。”一旁的葉子明眼神有些迷惘,不明白吳亙這一通近似辯難的說法所為何意。

卜七音卻是聽明白了,猶豫片刻,眼底難得有些波動,

“我會與他在一起,但不是留在自己的身邊,而是把自己留在他的身邊。”

“對嘛。”吳亙一拂長袖,

“想要活命,就得付出一些,你若是以我與葉子明的情義綁架,想著迫我出手幫你,我自是不願相幫。但如你真能與他在一起,相親相愛,我自然心甘情願。弟妹,從今往後,咱就是一家人了。”

“弟妹?”葉子明與卜七音同時出聲,一個不滿,一個疑惑。

“不錯,你方才應已感覺出些什麼來了,玩火者必自焚。你既然用了些手段羈絆住葉子明,就得小心這種手段的反噬。不管怎樣,他傾心於你,所以,好好待他吧。另外,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無畏軍一員,而不是陸家的人,這點一定要區分開。在這茂菁城中,要多為軍中著想,多相助葉子明。可明白。”

“明白。”卜七音眨了眨眼,自是明白吳亙的意圖,卻也毫不猶豫應下。

“好了。”吳亙站起身來,

“既然已是一家人了,我還要去接收當扈鳥,就不在此叨擾了。”

“多謝。”卜七音站起身,慢慢俯身一禮。

“好說,有山在,方能花豔。”吳亙擺了擺手,也不回禮,掉頭就往外走去。

葉子明跟了上來,一臉奇怪的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有些迷糊。”走了一段路後,吳亙方低聲道:“拉攏你家媳婦做咱的暗子唄,順便給你撐撐腰。這麼個大男人,在人家面前唯唯諾諾,像個什麼樣子。”

“不是,你拉攏直接說就是了,弄那麼多山啊花啊幹什麼。”葉子明仍是一頭霧水。

吳亙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嗤笑道:“你那媳婦這裡不正常,斷不能以常理度之。直接與她說,斷然聽不去的,只能用這些小手段。另外,以後你不妨修煉一些魂術,免得被她玩弄於掌心。”

“她不會害我的。”葉子明斬釘截鐵道。

“不是害不害的事,她這種人,不能以常人的對錯來評價,可以說,她不是平常人,做事直指本質,不屑於我們這些遮掩。有時候,她的對,於他人而言可謂大惡。你啊,早些讓她懷個孩子,說不得能變一變。要不然,以後有你受得。”吳亙循循善誘,諄諄告誡道。

“哦,我努力。”葉子明訥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