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很大。

人們在如此形容時,其實是包含著兩層意思,一個是霧氣的範圍很大,另外一個意思則是霧很重。

今天的方諸島,就是如此情形。黑色的霧從海上一直蔓延到了平浪城中,就好像天地間降下了如數紗幔,讓人呼吸都有些不暢。

作為鮫人,常年行於海中,加上島上多海霧,所以他們對於黑暗並不是很畏懼。可今天的霧卻是他們感到寒冷,這是一種進入墳墓的寒冷,一直冷到骨子裡的寒冷。所有人都在驚恐不安的打量著四周,莫名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連城中豢養的野獸也是仰天長嚎不止。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從霧氣中出現,一個個扭曲的人影從霧氣中蹣跚而出。生鮫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有人高聲喊道,「鬼啊」。

一個個長得奇形怪狀,身著殘破盔甲,臉上掛著爛肉,很多已是骷髏的屍骸,就這麼走出了黑霧。

嗅到生人的氣息,這些鬼物開始變得興奮,對身死的憎恨,對生機的渴望,讓它們如狼一樣貪婪,如虎一樣兇猛,如風一樣輕捷。

廝殺聲,怪吼聲,哭喊聲,轟擊聲,在黑色的霧中此起彼伏,濃郁的血氣飄蕩在方諸島上,讓這座偏隅於漲海的島嶼頓時變成了人間煉獄。

吳亙拄刀站在岸邊,身旁有一個個鬼物嘶吼著經過,去島上收割自己的血食。

來之前杜仁警告過自己,正如生人打仗要軍餉一般,這些鬼物雖然不

要錢物,但不滿足他們的慾望,吳亙就準備逃吧。

「寨主,真的不用鬼煞陣,將平浪城變成鬼蜮。有了鬼蜮,這些不爭氣的傢伙就可以留在這裡,而不用呆在亡井中,也便於寨主使喚。」杜乞此時已重新化為翩翩公子,他已取食幾名修行人,自沒有那麼強的慾望去獵殺人命。

吳亙搖了搖頭,看向不斷起伏的黑霧。動用鬼物殺人本已是有傷天和的事,若是再將整座城屠盡,城中活人皆是化為鬼物,這裡的因果可就大了。

不到萬不得已,吳亙不準備這麼做,況且,他還想將這些彪悍的生鮫收入囊中,充作水師。那些白鮫精於私鬥,怯於公戰,不到萬不得已,吳亙不準備依仗他們。

暗黑的夜中,廝殺一直持續到後半夜,連島上的伏波城也派人來增援。生鮫作戰確實勇猛,一波接著一波,儘管與這種從未見過的鬼物廝殺讓他們心悸,但相較被殺死的恐懼,還有什麼是可怕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生鮫是合格的戰士,只不過他們好巧不巧的擋住了吳亙的路,所以只能作為功成之下的萬骨之一。

仇伯裹挾著黑煙,口鼻中噴吐著陰火,殺氣騰騰的從島上躍了下來,「寨主,早知有如此好事,倒是應早早隨你出來。那些夯貨已經攻入城中,咱要不要殺向後面的那座城。」

「收著你的殺意,再殺下去難不成你想入魔。」吳亙冷冷睥視著對方

,抬頭看了看天,「天就要亮了,再攻打半個時辰,我們收兵。你們拘束好鬼物,不要擅自越過平浪城,儘量將伏波城中的生鮫吸引出來在野外聚殲。」

「入魔又如何,咱雖然折損了些夯貨,但只要把殺死的那些生鮫煉成鬼物,我有把握吞下第二座城。到那時,再將兩座城都變成鬼蜮,兄弟們佔據兩城,想吃生人了,就出去捕捉,豈不比亡井中痛快。」仇伯面色猙獰,不斷有血珠從口中滴下,牙間還殘留著幾根碎肉。

吳亙看了趙乞一眼,冷冷道,「拿下他。」

仇伯一愣,還未反應過來,趙乞已經化為一陣黑煙,一圈圈縛住了仇伯的身體。

「趙乞,你要幹什麼。」仇伯大急,扭頭大喊道,看到吳亙向自己走來,不由大駭,「寨主,你不能動我,我沒有叛你。」

吳亙走到其近前,一腳將仇伯的頭狠狠踩在地上,「你生前也是軍中之人,居然不曉得當面悖逆主帥、不遵軍令是怎樣的後果。記住,我能讓你們乾的才能動,不能動的一分都不可沾。鑑於初犯,斬去一角以儆效尤,下次若再有違逆,抽了神魂點燈。」

將仇伯的另一隻角也砍下,吳亙一腳將踢開,依舊拄刀望向島嶼的方向。

仇伯從地上爬了起來,惡狠狠瞪了一眼已重新化作人形的趙乞,他不敢招惹吳亙,只能嘟嘟囔囔抱怨道:「有本事把縛魂燈給我,還不知道誰點誰

魂燈呢。」

吳亙看都不看仇伯,隨手將手中的燈籠遞了過去,「請君自用。」

仇伯想都沒想就伸手去接,卻見趙乞正一臉壞笑看著自己,手指在脖間比畫了一下。仇伯恍然醒悟,嚇得趕緊縮回了手,這燈籠可是能隨便接的,接了就意味著自己要反了吳亙,那離死也就不遠了。

況且,這燈籠可是杜仁煉製,真以為到了自己手裡就能使用,說不得接手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灰飛煙滅之際。幸虧趙乞暗暗點了一下自己,要不然今天就是本鬼灰飛煙滅之時。

吳亙冷笑一聲收回了燈籠,這些鬼將桀驁不馴,並無多少人的情感,只能以實力強壓。

唰唰,張雲、王康也是落到了吳亙身邊,他們方才早已在暗中看到了仇伯挑釁吳亙的下場,恭順的立在左右,「寨主,這些鮫人抵抗甚兇,鬼卒折損了不少,我等已經收攏鮫人死屍化為鬼物。只是天色將明,再戰下去恐怕於我不利。」

吳亙看了看天空,黑霧之後,月兒西斜,新的一天又將準時的降臨於這片天地,「再殺片刻,將伏波城中的鮫人多誘一些出來,若是今日殺不絕,就明日殺。你們四個都去吧,能多一分力量總是好的。」

「遵命。」仇伯等人化作旋風而去,直撲交戰最激烈的戰場。

吳亙亦是一步踏出,拖著藍千葉向著平浪城走去。一路上,偶有剛被殺死的生鮫嘶吼著站起,身體中飛

出點點亮光,融入白色的燈籠之中。

死去的鮫人化為鬼物並不容易,吳亙行走一路,也才收留了近千鮫人。大部分的人,在死去那一刻就神魂消散。

前面的平浪城上,牆上已經密密麻麻爬滿了鬼物,正翻過城頭衝向城內。有近千隻長有骨翅、形似大鳥的鬼物,不停的在城中各處盤旋,抓起生鮫飛入空中,一邊大口吞食,一邊將殘肢斷臂扔下地面。

濃郁的血腥味迴盪於夜空,整個平浪城已經被血覆蓋,只要吳亙願意,趙乞他們就可使出手段,徹底將這裡化成一片鬼蜮,供這些鬼卒休整。

一步躍上平浪城頭,吳亙站在堅固城樓上向遠處眺望,黑霧沉沉的城中,到處都是廝殺聲,鮫人已經放棄了城上的防守,試圖透過一街一巷的爭奪,來消耗這些鬼物。

儘管鮫人更加靈活擅戰,但黑霧中那咄咄逼人的死氣,仍是限制了他們的發揮。

反觀這些鬼卒,雖然相較生鮫數量較少,但他們卻極其難殺。經常可看到缺了半邊身體的鬼卒,仍在地上嘶吼著爬行,死死拖住那些生鮫,只有把身體徹底擊碎,方可滅殺這些在井中蟄伏了不知多少年的鬼物。

面對這些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對手,縱然生鮫勇猛,可隨著傷亡增多,卻也漸漸膽寒。特別是四個樣貌兇惡的鬼將聯袂出現在陣前時,終於有人支撐不住,開始悄悄向海中溜去,準備從海底逃離。

有的人則向著遠處的伏波城奔去,剛跑了百餘步卻又退了回來,原來是族中的督戰隊正橫刀立野,禁止人退入伏波城。

吳亙點了點頭,對於戰局的發展頗為滿意。今天他與趙乞孤身殺到平浪城下,除了有試探對方虛實的想法,還

有就是想把生鮫誘出城,以野戰對抗,防止對方城牆上設有什麼對付邪祟的手段。

只是不曾想,生鮫竟是自負到如此的地步,城頭上竟然沒有多少守兵,連基本的守城器械也沒有,遑論驅鬼的手段,被鬼物輕鬆的攻入了城中。

照這麼下去,拿下平浪城並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吳亙想著多絞殺一些從伏波城中衝出的鮫人,以便後續攻城,才故意耽擱於此。

「寨主,此時鬼卒多有被殺。他們好不容易依託骸骨修出一點靈光,卻又化為孤魂野鬼,雖然都是一些神智混沌的傢伙,但畢竟袍澤一聲,若是寨主能送他們一程,亦是一種功德。否則只能受日曬風吹,在苦痛中一點點消弭於世間。」向來話不多的張雲忽然現身於吳亙身旁,低聲建議道。

吳亙頗為詫異的看了眼張雲,沒想到這個相貌兇狠的大傢伙,竟然也能有如此心思,「如果我施展了手段,那些死去的生鮫便不能再化為鬼物,也要一同消散。」

「寨主,亡井中死氣日漸稀薄,其實已容納不下這麼多的鬼物,所以這些生鮫入不入其實並無所謂,不入

更好。」張雲卻是一臉坦然。

「好吧。那我先看看這位藍頭領能不能醒過來。」吳亙將已經奄奄一息的藍千葉放在屋面上,暗自渡了一口真氣。

不一會兒,藍千葉幽幽醒來,一睜眼看到吳亙,嚇得連連後腿了幾步。

「你且看看。」吳亙一把抓住其頭髮,拎起頭看向遠處,等轉了一圈後,吳亙方冷冷道:「藍千葉是吧,你也看著了,再打下去,生鮫定然會斷了後,祖先饗食亦絕。」

藍千葉臉色蒼白的看著這一切,半晌後方惡狠狠轉頭道:「我生鮫是斷不會降的,遲早有一天這筆血債定會向閣下討回。」

吳亙掏了掏自家耳朵,搖頭嘆息道,「藍千葉,沒想到你活了這麼大年歲,還如小兒般吐此等唬人的話。告訴你吧,我是個膽小的人,若是生鮫不從我,為了以防萬一,我準備將島上的生鮫全部殺光。此外,整個方諸島也會化為鬼蜮,供我鬼卒駐紮於其中。

至於你指望的,不過是當下在外劫掠的族人。放心,我會放出風去,以你等名義向外傳令,誘使在外作惡的生鮫返回,一個個捉入島內殺死。」

「爾膽敢。」藍千葉怒目圓睜,恨不能一口吞下吳亙,忽然心中悲慼,「我鮫人難不成就要如此斷了根,要是我九煞堂堂主在,又怎會容你小賊在島上撒野。」

「降不降,我最後一次問你。」吳亙有些不耐煩,哪有那麼多如果,這藍

千葉也是可笑,打不過,只能去找自家堂主,這與小孩打輸了找爹孃有何區別。

「降,但我還得說服其他幾個長老。」見吳亙生氣,藍千葉只得趕緊應了下來。

「好,給你一天的時間,明日亥時我來聽信。」吳亙隨手一扔,將藍千葉扔入了平浪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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