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臣們都不反對皇帝去住西郊園林,但是玉泉山離著紫禁城可有三十里,陳循替眾人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敢問陛下,那您以後要如何處理政務?朝會要如何進行?”

朱祁鈺笑道:“政務你們就看著處理吧,朕不是個喜歡抓著權利不放的人,也不想天天看奏本。

以後在文書房增設專職驛傳,正常奏本每天中午統一送來給朕,急務奏本讓驛卒加急送達。

至於朝會,有特別重大的事情,你們來玉泉山見朕。如果沒有急事,也沒有朕傳召,你們各守本職就可以了。放心,朕不折騰伱們。”

眾人聞言,都點頭表示認可。如今瓦剌被重創,北方暫時消停,一時半會也沒有什麼急事,所以也不用過於追求時效。

最關鍵的是,現在的大臣們可不知道世上竟會有嘉靖、萬曆這種數十年不上朝的皇帝。

根據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六朝的經驗,大臣們下意識地認為大明的皇帝全都無比地熱愛紫禁城。

當今天子要跑去玉泉山長住,被大臣們理解成了是皇帝的謙退之舉,向天下昭示自己只是迫不得已而代攝君位,並不依戀權勢。

等皇位穩固了,皇帝還會屁顛屁顛地跑回來,在群臣的一致要求下,‘勉為其難’地入主乾清宮。

反正大臣們是這樣理解的。

當然了,大臣們還有另一種解讀:此子肖父,眼前的景泰皇帝和宣宗皇帝一樣愛玩。

仁宗、宣宗、正統、景泰這四位皇帝裡,除了正統,其餘三個都非常好色。

在生活上,反而正統皇帝朱祁鎮才是最省儉、最安分的那個。

在場的大臣基本都經歷過宣德朝,那位蛐蛐皇帝不僅愛鬥蛐蛐,還愛出宮溜達,睡樂女、玩名妓、留宿宮外,這些宣宗一樣都沒少幹。

所以大臣們覺得現在的景泰皇帝也是想陪寵妃們出去玩玩,玩膩了自然就回來了。

朱祁鈺見大臣們如此好說話,生怕這些人再反悔,連忙轉了下一個話題。

景泰改革的第一個難關,就是廢寶鈔,鑄銅錢,重建大明朝廷的貨幣信用。

拿幾張破紙,就去兌換老百姓手裡的真金白銀,以後這種缺德事不能再幹了。

朱祁鈺朝工部尚書周忱略一示意,周忱便從衣袋中取出一把銅錢,給在場眾人傳示。

陳循等人取過一看,只見此錢銅色紫紅,製作上精緻統一,有小平錢、當二錢、當三錢、當五錢、當十錢,一共五等形制。

正面四字為:景泰通寶。

背面八字為:以民為本、中興大明。

錢文秀逸、筆畫端莊,銅錢的整體質地,肉眼可見的優異,甚至還在口碑最好的‘永樂通寶’之上。

大臣們心中暗暗點評:錢倒是好錢,只是皇帝一貫地有些荒唐。正面的景泰通寶四個字毫無問題。但是背面,裡面一圈是‘以民為本’,後面一圈又加了‘中興大明’四字。

倒也不是說這樣不行,只不過之前幾任大明皇帝鑄制的銅錢,都是光背無文的。一口氣在背面加了八個字,倒真是有點新奇。

不等眾人發問,朱祁鈺便主動解釋道:“背面那八個字,一個目的是要將朕的施政理念傳示天下,朕要以民為本,愛養百姓,既要中興大明,更要給天下百姓真正的休養生息。

再一個目的,是防止奸滑之人把銅錢的邊角剪下來,收集在一起重鑄。

你們先回去討論討論吧,之後工部會把樣錢分發給文武百官,這是大事,朝野上下都議一議,有什麼建議儘管提出來。

五年之內,大明寶鈔廢止,金銀與銅錢將共同作為官方貨幣流通。景泰通寶,最終將徹底取代大明寶鈔。”

陳循好奇地問道:“敢問陛下,銅錢將由哪些衙門鑄造?”

朱祁鈺回道:“只允許工部寶源局在北京鑄造,戶部與都察院監製,然後再發往天下流通。

南京工部,以及各省地方官府都無權鑄造。私人鑄造者,全家斬首。”

大臣們聞言相互對視了一眼,改換官方貨幣,是個巨大的工程,也不好輕易給出論斷。還是下廷議,讓朝臣們慢慢掰扯去吧。

見沒的可說了,朱祁鈺便準備起身回房。

這時陳循又掏出一封奏本,向朱祁鈺稟報道:“陛下,翰林院周旋,上了一道奏本,請求預置上皇他日歸處之所。”

朱祁鈺聽到這話,一時有些沒弄明白:“什麼叫預置上皇歸處之所?”

陳循回道:“周旋奏書中所言,意為預先置辦宮苑,待上皇北狩歸來,可安居於其中。”

“朕不是已經說了,大兄歸來,依舊住在乾清宮,並且國之大事,皆歸大兄處分。周旋為何還要上奏?”

朱祁鈺接過周旋的奏本,親自看了起來,只見周旋先拿唐玄宗、唐肅宗父子舉了一下例子,然後又寫道:

他日戰勝胡虜,而上皇必還。亦宜預為上皇他日歸處之所在,則非惟聖上不失所尊之初意,以全兄弟之至恩,亦足以釋也先所貽之群疑也。

朱祁鈺左看右看,思索了半晌,總算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周旋的建議是,太上皇回來之後,不再臨朝,不再預聞國事。給他單獨弄個禁宮閒置起來。

這不就是禁錮南宮的超前版本嘛。

不得不感嘆,這幫太臣的思想也太超前了,現在太上皇都不知道被追到哪裡去了,就想著迎他回來之後的事情了。

朱祁鈺都有些搞不清楚這個周旋到底是向著誰的。

陳循見皇帝遲遲不給回覆,便在一旁輕聲催促了一下。

朱祁鈺回過神來,將奏本遞了回去:“太上皇回來之後,就住在乾清宮,朕意已決,讓大臣們不要再爭論了。

還有啊,塞外苦寒,讓太上皇孤身一人在外也不是個事情。再派一個使團,把之前的日用之物,給太上皇送去吧。”

陳循問道:“那陛下,應該派何人出使?”

“派李賢、李實去吧,明天讓太后、皇后再準備些物品,他們兩個都是太上皇的忠臣,如今君父受難,我想他們也沒心思在家過年。

所以讓他們收拾一下,後天就出發吧。先去大同,帶上上皇之前遺留的物品和嬪御,然後經陽和出關,前往瓦剌。”

眾人領命,一起告退離去了。

此時的瓦剌,風雪交加、苦寒異常。

也先帶著殘兵敗將,一直在東躲西藏,居無定所。

而且現在脫脫不花與阿剌知院的聯軍掌握著完全的主動。二人的大軍找個背風處紮營,依山傍水,溫暖安逸。

之前明軍主力回師時,給二人留下了巨量的補給。棉衣、氈帳、糧食、草料,都充足得很。足夠六萬大軍安安穩穩地度過寒冬。

兩人只需要派出斥候,去四處搜尋也先大軍就可以了。

而也先就完全不同了,只能帶著給養不足,缺衣少糧的殘兵敗將四處逃竄。如果一直待在一個固定的營地,被脫脫不花和阿剌知院發現,那時騎兵對騎兵,一旦被咬住,後果不堪設想。

也先和脫脫不花、阿剌知院已經是勢同水火,不共戴天了。這兩人可不會像皇帝那麼好心,明明可以全殲,卻故意把也先放走。

而朱祁鎮呢,可是一輩子都沒吃過這樣的苦。以前也先還時不時敬獻個野味什麼的,現在想也別想了。

也先對朱祁鎮的態度,也早已發生了轉變,再沒了最初的尊敬和禮遇。如果不是顧忌到大明的強盛,也先甚至打罵這位太上皇的心都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