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承安十六年,禹國都處於一種休養生息的狀態中。

先是各地專注種田,工部派出的數位官吏跑得腿細了兩圈,終於拿回了精度更高、更有參考價值的水土資料,朝堂上就開始琢磨著怎麼修水利,擴散農家肥技術,好繼續增產大計。

與此同時,秋瑜在老陝道那邊一邊種田一邊經營對西域的商路。

在秋瑜看來,開商路是一個表達友好以及互通有無的最佳方式,他也最擅長這個,瑛瑛把這地方交給他了,他總得將之治理得和平繁榮,才算對得起自己的君王。

殊不知秦湛瑛把老陝交給他治理,又讓他領著軍隊,這種信任到極點的做法,已經讓所有人確定,淶水縣子就是太子座下第一重臣寵臣。

他們還不知道秦湛瑛甚至打算把自己的陵修在太行山——秋瑜的封地淶水縣就在太行山脈旁邊。

這可是意味著以後秋瑜只要不犯天大的錯,秦湛瑛從生到死都會庇護著他。

燕紅琴和秋瑜配合愉快,正如秋瑜所說,把他保了下來,太子才會保持一種溫和理性的態度對待老陝道和西域,而讓秋瑜來治理老陝道,顯然比太子親自來也要好得多……太子爺在山魯道殺的人可太多了。

燕教主還記得秦湛瑛離開前和他說的那些話。

“謝謝您救了秋瑜,師傅。”

彼時燕紅琴打了個寒顫:“你要做什麼?先說好,就算你認我這個師傅,要收復西域也沒有那麼容易。”

秦湛瑛淡然道:“遲早會是我的,少流點血不好麼?”

太子殿下毫不掩飾自己對西域的野心,燕紅琴自然不能徒弟說要他就給,畢竟秦湛瑛一點西域人的血統都沒有,他要拿西域,誰會服?

於是師徒倆便打了一架,勝負未知,但秦湛瑛走的時候,隊伍裡多出了不少西域出身的軍士。

有人被打服了,但燕紅琴不說是誰,他只是吊著被打折的胳膊,心裡怒罵呂家人的怪力不講理。

而到了承安十六年下半年,曾經在軍營中交不到朋友的巴固升了小旗,他融入了新生活中,對自己的現狀很是滿意。

這些日子裡,他與他的同伴們一起帶著孟人俘虜,教他們如何適應新的生活,如何做活,以及認字,太子允許他們去靠近邊境的地方,與北孟那邊的百姓交換些鹽糖糧食,再換情報回來。

巴固是個膽子大的,和上官打了報告後,就親自領人進北孟的領土探查,管理這一夥混了西域人、孟人的精兵營上官對他拿回來的情報很是重視,嘉獎了他兩回。

軍隊裡的孟人們私底下交流時說:“新大汗遵守承諾,不會虧待自己的子民。”

要收攏新的子民並不容易,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以及對政策的安置與調控都需要花費巨大的精力。

秦湛瑛迴歸大京後就一直忙於政務,站在禹國的權力中樞,他梳理和協調著各方,盡力消化著山魯道與老陝道這兩塊新地,直到快要秋收的時候,他才緩了下來。

兔子這次是真的要不好了。

作為一隻細犬,兔子在秦湛瑛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陪伴他一起長大,狗狗用自己的眼睛看著小主人從柔軟嬌小的孩子變成一個高大的男人。

現在,狗狗要離開了。

秦湛瑛下了朝後就回到了宸慶宮中辦公,老邁的細犬窩在不遠處的軟軟的狗窩裡睡午覺。

這種老得不得了的寵物本該放在貓狗房中養著,不該再在主子面前露面,畢竟若是讓寵物死在主子面前,既讓主子難過,也不吉利。

但秦湛瑛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攔住眾人要將兔子抬走的做法,且把兔子的狗窩挪到了自己的臥室中。

他蹲在狗窩旁邊,輕輕撫摸著兔子,捏了捏他軟熱的耳朵,兔子睜開眼,從喉間呼了一下。

秦湛瑛:“如今已經是夏季,走過這個夏季,再走過冬季,就又過了一年。”

兔子睜著水潤的眼睛望著主人,輕輕舔舐著秦湛瑛的手指,秦湛瑛垂下眼眸,溫柔道:“兔子,今年也留著好不好?你留在我身邊,我照顧你,你要是走了,躺在冰冷的地底,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骨頭湯煮的肉粥,也沒有被子蓋。”

狗狗與人待久了也是能通人性的,秦湛瑛發指令時,兔子都能聽得懂,現在他也希望自己的愛犬能聽懂他挽留的言語。

兔子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只是搖搖晃晃爬起來,穿上秋瑜幫忙做的肩帶,被秦湛瑛提著帶著去花園裡散了散步。

這隻純白細犬年輕時是如同仙品般美麗的野獸,他的四肢有飄逸的長毛,跑動起來如同雲卷伴隨著四足,真就如哮天犬降臨人間。

現在兔子身上的毛已經沒以前那麼多了,毛色也黯淡了,但是秦湛瑛一點也不嫌棄兔子,即使兔子不漂亮了,也是他的狗狗。

可惜萬事萬物皆有終結,此非人力能違抗。

兔子沒有活過這一年的秋收季,在某一天,秦湛瑛點完了今年入庫的糧食,讓戶部收好賬,又命工部去修新糧倉,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宸慶宮,他將手中文書交給祝大午,蹲到狗窩旁想摸一摸兔子,就發覺往日總會抬頭看看他的狗狗側躺著,已經沒了呼吸。

兔子走時很安靜,就像是睡著了,太監宮女們也沒發現兔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秦湛瑛一頓,連狗窩帶狗一起抱起來,對祝大午平靜地說:“去後花園,把兔子埋了。”

祝大午連忙上前:“殿下,可要立碑,再找些人來為兔少爺哭一哭?”

“不用,埋了就好了,”秦湛瑛抱著兔子往外走,輕笑著說,“祝大午,我在山魯道的時候就見過一戶地主,在家裡的牛馬死了後,硬是要佃戶們去為他的狗哭靈,要大辦喪事,為狗撒紙錢,還要佃戶們給白包,實則這

些都是沒必要的事,折辱活著的人,也鬧得走的寵物不安寧。”

“我是兔子的主人,我來安置他就行了。”

太子親自給兔子挖了個坑,將兔子連同狗窩埋下去。

他沒有表現得很悲傷,卻在挖坑這件事上親力親為,不曾假手於人。

下面的貓狗房很快就遣人來問太子:“主子爺可要養一隻小貓小狗,下頭新養了一窩細犬,種可好了,純白!”

秦湛瑛頭也不抬地給哈斯特鷹如意喂肉條:“不用了,狗麼,養過一隻就可以了。”

過來問話的太監點頭哈腰,絞盡腦汁:“太子殿下真是重情義,是小的們冒昧了。”

秦湛瑛停住,轉身:“不,你們辦事盡心,孤很高興,以後也要如此,有什麼事主動來問。”

太子失去了他的狗狗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秦湛瑛沒有宣揚,埋了兔子的第二天去上朝時也面色如常。

他的事情太多了,沒有空閒悲傷,今年巴蜀又地震了,秦湛瑛得安撫那裡的百姓,令人主持重建才行。

只有呂曉璇接到秦湛瑛寄到澤國的信件時,知道兒子心中應當是真的難過的。

她輕嘆一聲,和沐躍說:“早些年爹想要哄瑛瑛回家,還拿兔子身體不好去騙他,結果他也真被騙回來了,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和朋友一樣,現在瑛瑛肯定難過了,還說以後都不想再養狗了。”

沐躍磕著瓜子:“人越活得久,要面臨的分離就越多,但只要是離別,便定有重逢之時。”

她笑道:“丫頭,快快將賬冊給你老孃我,瓊崖島今年收了許多糧食,正好可以讓我們往更南邊走一走,你說的那什麼澳洲,我遲早要摸過去看看。”

呂曉璇:“娘啊,你就不能往北走嗎?順道幫我處理一下九州和四國的事情。”

沐躍:“那兒有什麼好玩的?還是南邊好,暖和!”

呂曉璇嘀咕:“可是爺爺也在往南邊走啊,你們都往南邊湧,北邊就我一個人管著了。”

說來也不知道呂空如今走到了何處,到底有沒有找到他同胞哥哥的訊息。

呂曉璇才和沐躍聊著呂空呢,就有宮人趕過來彙報。

“陛下,太后娘娘,洛家傳來訊息。”

洛家鎮守雲南道多年,一直防備南越,也許有人會奇怪,那些南越人有什麼厲害的,但實際上在現在,那些能在山林間穿來穿去,藉著叢林隱匿的兇悍土人當真不好對付,叢林裡的瘴氣更是隻有在此地隨便的人才知道如何有效防備。

而如今掌管南越的尤家是早年送時就過去的漢將的後人,說來與中原已經疏離近兩百年,其野心勃勃,在南越稱皇帝,又說祖地在兩廣,想要把沿海粵東道粵西道吞併,可謂狼子野心,只是一直被洛家攔著,又不敢招惹南海一霸的呂家罷了。

之前吧,禹國澤國對南越態度其實不算差,畢竟大家都惦記著先擴地盤,顧不上南越,只要南越不自己作死,老老實實朝貢,兩邊大佬都不管南越。

事實上,兩國還挺喜歡從南越那兒買糧食,畢竟澤禹有鹽糖布茶瓷等貨物,與南越交易時是有貿易順差的,因此大家近幾年也有開互市做生意。

誰知今年這尤家南越王好像是覺得禹國與北孟開戰,必然損兵折將,而巴蜀地震,禹國要賑災,必然也是國庫空虛,呂家又忙於吞下東瀛九州、四國兩座大島,兵力並未集中在南海,便要抓住這個機會集結軍隊攻了過來。

他們甚至還把禹澤兩國開在國接壤之地的互市裡的貨物都搶走並屠殺了那裡的漢人,劫走大批婦女孩子。

得知了這個訊息的各方都陷入了沉默。

呂曉璇:“澤國看起來很虛嗎?我不是才把倭寇和洋番船隊打得跪地上叫姑奶奶嗎?”

禹國君臣:“我們今年把北孟打成那個鬼樣子,正是開國以來最兵強馬壯的時候,為什麼南越會來挑事?”

那個白痴怎麼敢的啊!

訊息傳到禹國的時候,秋瑜作為如今的禹國軍隊山頭之一也有所耳聞。

秋將軍忍不住吟詩一句:“阿禹敬酒他不喝,阿澤夾菜他轉桌,這是腦子有什麼大病?”

說起來歷史上的禹武宗也是因為南越王突然搞了個騷操作,外加想收拾南方宗族才特意親征,結果不慎病死在路上的,那時候南越的皇帝正是如今搞事情的這位。

秋瑜:媽耶,想想都好氣!那個腦殘在史書裡那麼跳,居然還讓他從瑛瑛手裡苟下來,最後甚至壽終正寢了!

秦湛瑛知道訊息的時候,人正在巴蜀發放賑災糧,他還特意請了雪樟借人。

本來太子才失去愛犬,又撞上地龍翻身,正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南越再這麼一作,秦湛瑛立刻就覺得南越王這是找死!

思及外祖父和母親都說過南越很菜,只靠山林地勢便利才苟著,而北方戰線那些兵將輕易動不得,承安帝親征完後又一直身體不太好,所以秦湛瑛很快就打定主意。

禹澤兩國各出一萬人,跟著他一起去雲南道支援洛家去!

正好如今才秋收完,禹澤糧食都足足的,澤那邊還能直接海運送糧,正是有餘力發動戰爭的狀態。

在此關頭南越搞事情吸引禹澤的大部分仇恨值,也讓東瀛和北孟壓力大減,讓兩國腦子正常且深知禹澤戰鬥力的人生出由衷的感激。

這南越王到底擁有一種怎樣的背鍋精神!

反正不管禹是不是要幹北孟,澤是不是要吞東瀛,兩國今年倒是有了同樣的默契——他們先一起把南越抬走再說!

總之,秦湛瑛就這麼帶著兵馬糧草直奔雲南道而去。:,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