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平原,一條不寬的土路上,一隊明軍騎兵緩緩而行。

從打頭騎士高舉的旗幟就能知道這支軍隊的隸屬,幾乎已經是明軍最高規格的軍旗了。

自然,這支騎兵就是由大明薊鎮總兵孫臏率領的部隊,他們正奉命趕往鄭官屯,解救被圍的付津部。

雖然周遭已經散佈下無數斥候,可現在戰局複雜,孫臏作為薊鎮總兵,可不會沒頭沒腦的驅趕士卒飛馬衝向戰場。

騎兵戰時需要給騎乘馬匹留足馬力,否則戰力將大打折扣。

孫臏當然是懂的這些,所以快馬離開通州後,他就讓手下騎兵放慢了前進速度。

快馬出城,那自然是做給兵備道副使盧鎰看的,跑的遠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做樣子了。

雖說韃子大部活動在順義周邊,並且有逐漸東移的跡象,也就是向三河、平谷方向轉移,可誰知道韃子發現自己這路人馬,不會傾巢而出奔襲過來。

就孫臏真心話,就算付津部被韃子消滅,其實又有多大的事兒,只要自己沒有危險就行了。

至於放緩救援的理由,孫臏其實已經想好了,那就是他還要聯絡密雲副總兵胡鎮,兩路明軍聯合夾擊鄭官屯的韃子。

就在大軍前進,逐漸靠近鄭官屯的時候,遠處數匹戰馬飛馳而來,遠處負責警戒計程車卒隨即強打精神,集中精力看過去。

不多時,前方几個士卒已經揮動手中小旗。

那是安全的訊號,代表來人是明軍,自己人。

很快,兩名明軍傳令兵就騎馬飛奔過來,向著中軍牙旗位置而來。

“是我派出去的信使。”

孫臏身旁的趙秦開口說道。

孫臏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趙秦嘴裡說的信使,孫臏當然知道,那是他命令去聯絡胡鎮的,好統一作戰計劃。

在孫臏的籌劃中,兩軍自然是要定下一個時間,兩軍同時向包圍鄭官屯的韃子軍隊發動進攻,其他的,並不在他關注範圍內。

胡鎮也是薊鎮老人,自然懂得該怎麼隱秘行軍。

等兩個信使到來,沒等他們取下背後的信筒,孫臏就開口問道:‘你們在何處找到胡副總兵的人馬?’

“稟大帥,在平谷西二十里兩河口遇到胡副總兵的人馬。”

說話間,他們已經解下信筒交到旁邊親兵手中。

親兵接過來就取出其中竹筒,檢查封漆完好後才交到孫臏手裡。

孫臏開啟看了眼,點點頭,“你們下去休息吧。”

說完,轉頭就對趙秦說道:“你馬上叫馮詔、嚴瞻他們過來。”

“大帥,是按計劃行事嗎?”

趙秦離開前忍不住問了一句。

通州距離三河不遠,距鄭官屯還更近一些。

經過這半天的行軍,其實他們已經很接近那裡了。

孫臏微微點頭,趙秦知道,這意味著明日上午他們就要展開對鄭官屯外圍韃子的進攻。

可以說,戰事一觸即發。

和孫臏這路的情況不同,胡鎮這次帶著密雲近兩千騎兵,按照楊選的命令救援鄭官屯,並沒有走最近的道路,而是想要繞道平谷前進。

只不過,在送走孫臏信使後不久,他就發覺遇到麻煩了。

本來,按照出發時收集的戰報,韃子主力在順義附近活動。

可是等他們過了平谷,忽然發現前方韃子忽然多起來,斥候不時發回示警,發現有韃子蹤跡。

這可要了命了。

要知道,周圍可是有數千韃子精銳,而他們只有不到兩千騎,都不夠給韃子塞牙縫的。

連續數次示警以後,胡鎮終於明白過來。

韃子不是原路返回關外,而是打算走平谷方向尋機出關。

這也是他被韃子送回物資的人馬誤導了,他以為黃臺吉也會走這條路出關牆,而沒想到他會換地方。

有了這個判斷,胡鎮就知道不能繼續深入了。

率部繼續前進救援鄭官屯的話,越到裡面,遭遇韃子的機會就越高,暴露的風險也就無限放大。

畢竟周圍都不知道有多少韃子部隊,稍不小心就暴露,然後被人圍攻。

胡鎮當機立斷做出決定,放棄繼續前往鄭官屯解救付津部的行動,率部向東,往薊州方向行動,避開韃子大隊人馬。

同時,他也派出信使,繞道尋找通州過來的孫臏部,告知他們的計劃。

在胡鎮看來,不繞道不行。

雖然此時兩軍相隔不足百里,也就是六七十里左右,可週圍韃子那麼多,若是派出信使走近道,肯定會和韃子遭遇。

到時候別信沒送成,還把自己被暴露了。

有了這個決定,他一邊命手下書吏書寫公文,拍信使送出,一邊調整隊形,直接向東跑。

胡鎮的當機立斷,挽救了密雲騎兵的生命,實際上若是他們繼續往前走幾里,就會被打來孫派出的暗哨發現,從而招致致命打擊。

只不過,他派人繞道送信的方式,其實也註定了這封信很難落到孫臏手裡。

雖然即便走近道,這封信大機率也送不過去。

就這樣,楊選籌劃的南北夾擊解救鄭官屯被圍明軍的計劃夭折,胡鎮放棄執行這道命令,而孫臏卻還一無所知,懵懵懂懂中一頭撞進黃臺吉設下的陷阱裡。

......

“臺吉,明軍來了。”

鄭官屯外,黃臺吉背手看著遠處的村鎮,還能透過損毀的土牆看到裡面明軍士卒的身影。

他很喜歡欣賞明軍苟延殘喘的樣子,他覺得是一個享受。

不過,身後傳來把都兒的聲音。

“來了?在哪兒?”

黃臺吉隨意問道。

“西南三十多里外,看樣子有三千人左右。”

把都兒答道。

“帶隊之人是誰?”

古代打仗,對領兵帶隊將官還是很重視的,畢竟這就是他們的功績。

對方將領名氣越大,帶給他們的榮耀就越大。

“我們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暫時不好判斷。”

把都兒答道。

“打來孫那邊有訊息嗎?”

黃臺吉倒沒有急著開戰,消滅這股明軍,而是問起打來孫那邊的訊息。

“沒有,那邊探馬派出去不少,可現在還沒接到發現明軍的訊息。”

把都兒答道。

“不應該啊。”

聽到打來孫那邊沒有發現明軍,黃臺吉就皺皺眉,轉身對把都兒說道。

“興許怕了,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反正就是有明軍,但不敢來了。”

把都兒倒是沒想太多,直接說出心中的想法道。

黃臺吉抬頭看看天色,距離太陽下山還有時間,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你再加派幾隊斥候,偵查薊州、三河和通州方向,看看有沒有其他明軍過來。”

黃臺吉吩咐道。

說完話,就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自己戰馬旁,不過卻沒有翻身上馬,而是站定後扭頭對把都兒吩咐道:“你去集合人馬,我料明軍今日不敢來戰,我們就主動過去,趁他們紮營的時候突襲他們。”

“遵命,臺吉。”

把都兒大聲應道。

他明白黃臺吉的作戰計劃了,派出斥候查探周遭,是避免周圍還有其他明軍部隊存在。

至於對付那股明軍,就是出其不意偷襲他們。

紮營的時候,往往也是士卒最防松的時候,因為他們馬上就可以休息,可以吃飯了。

精神鬆懈下來,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絕大部分人都會驚慌失措。

申時,日頭已經西斜,夜晚即將來臨,距離鄭官屯三十里地的一片樹林外,一隊騎兵悄然靠近。

“大帥,就是那片林子。”

趙秦指著前面的樹林對孫臏說道。

孫臏隨意看看周圍,感覺也只有這片林子適合他們隱藏,於是說道:“今晚就在林中過夜,告訴手下,不準生火,吃乾糧。”

想想又補充道:“另外,周圍增派哨騎,遮蔽這塊區域。”

很快,在前方樹林紮營的訊息就傳遍全軍,明軍士卒興奮起來。

任誰在馬背上坐一天都會覺得煩躁,終於可以休息了,眾人自然想早點進入樹林,哪怕只是下馬走幾步也好過繼續坐在馬背上。

“把都兒,你看那杆牙旗,是不是明國總兵的旗幟。”

不遠處的樹林裡,黃臺吉隱身樹後,指著遠處明軍佇列問道。

蒙古部族和明軍交戰多年,對明軍的旗幟也是非常熟悉。

只不過這次距離有些遠,黃臺吉一時不敢確定。

“是很像,說不好是薊鎮總兵或者保定那邊的總兵。”

把都兒緊盯著遠處,好一會兒才開口答道。

“讓外面的白袍子注意點,別露餡兒。”

黃臺吉又吩咐身邊的親兵,讓他們去送信。

這附近,幾處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們早就已經摸透,並安排了暗哨。

明軍斥候過來偵查時,韃子斥候並未現身,而是等幾個人離開回去報信後,他們才突然出手,殺死了幾個明軍,又留下幾個活口。

一番刑訊逼問下,知道了明軍旗語。

剩下的,自然是混在蒙古軍中的白蓮教徒,換上明軍裝束向遠處明軍發出各種安全訊號,引誘明軍上當。

隨著時間推移,明軍大隊距離樹林越來越近,明軍士卒臉上疲憊的表情一覽無餘。

黃臺吉看到此心情不免愉悅起來,對面可是一員明國總兵官級別的將領,這可是不多見的。

沒看到上次擊殺楊照,他高興成什麼樣子了嗎?

光是那一戰的成績,就足夠在草原各部族中流傳很長時間了。

沒想到,這次到大都附近來一趟,還有機會擊殺一員明國總兵。

一年內連續擊殺兩個明國的總兵官,當訊息傳回草原後,自己接替大汗位置應該穩了吧。

草原上,一向是弱者服從強者。

何為強者,那自然是能夠帶來他們擊敗敵人的人才能被尊為強者,成為大汗。

自己有了這兩仗的成績,那些兄弟們應該可以死心了。

他們,拿什麼和我鬥。

黃臺吉欣喜之餘,不免回頭看了眼。

在他身後,還站立著無數草原上的戰士,他們都是大草原上萬千戰士中的精銳。

此刻,這些人只等他一聲令下就會衝出樹林,衝向對面的明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殺他們片甲不留。

“拿杆旗幟,就是你的目標,我要你活捉或者殺死明國的總兵官,你能做到嗎?”

黃臺吉忽然轉頭,面對著把都兒,一臉嚴肅的問道。

當明軍大隊距離樹林只有兩三里地的時候,樹林外一個明軍斥候舞動著手裡的小旗,那是代表安全的意思。

孫臏看著對面打出的旗語,隨即下令道:“進樹林,各隊官約束好自己的手下,不要亂......”

孫臏話音剛落,耳中就聽到響箭尖利刺耳的聲音。

“休......”

響箭自林中射向天空,孫臏心中就是一突,暗叫不好。

明軍的斥候,這時候絕對不會發出響箭。

這聲音,不知道會傳出多遠去。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樹林中勐然間衝出無數騎兵,揮舞著手中的彎刀,向著他們迎面衝來。

無數的箭頭形騎兵佇列,齊齊衝向明軍行軍佇列,所有明軍瞬間心神俱顫。

中埋伏了。

這是所有明軍心中此刻湧起的念頭。

隨著馬蹄聲漸大,樹林兩側也衝出兩隊騎兵,對明軍佇列左右包夾而來。

一場騎兵混戰在大平原上上演著,而此時,西苑永壽宮裡,嘉靖皇帝已經看完兵部送來的戰報。

不過這個時候,嘉靖皇帝的心情並不怎麼好。

倒不是明軍在韃子的進攻下丟失了什麼城池,也不是又有多少村莊被塗炭,更不是有無數百姓淪為韃子刀下亡魂。

“楊選奏報,敵寇已經東遁,可之前才有韃子渡過溫榆河,就在京師城牆下搶掠數個村鎮,廠衛可有訊息?”

看了兵部送來的戰報,對於開頭薊遼總督楊選的說法,嘉靖皇帝心中生起強烈的懷疑。

黃錦聞言向前一步答道:“皇爺,臣所得資訊,韃子確有東行,走平谷附近出關的訊息。”

“這麼說,楊選奏報是真的了?”

嘉靖皇帝又問道。

“這......”

黃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過黃錦畢竟伺候嘉靖皇帝多少年了,馬上想到推脫之法道:“皇爺,兩位閣老此刻就在無逸殿辦公,不如問問他們。

朝廷的訊息,內閣知道的最快。”

“那麼,自韃子破邊牆以來,廠衛又打探到什麼資訊?”

嘉靖皇帝卻沒有理會黃錦,繼續發問道。

黃錦有些坐蠟,不過他管理的至少東廠,針對的只是京官。

現在戰事都發生在京城外,其實收集情報那是錦衣衛的事兒。

“噗通”一聲跪下,又想這兩日看到的條子答道:“前兩日,錦衣衛報,薊鎮許多人傳是通漢父子招來的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