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灰衫的少年頭髮隨意垂至脖頸,在山頂巨石盤膝閉目,氣息均勻。

遠方天際微亮,清光初霏,給少年的破舊衣服披上一層錦霞,似甩去雨滴的灰雲藏著點點初陽。

意識沉在戒中,見怪不怪盯著那副面容和自己相同的軀體。

兩年前隱風誤食自己撿到的草藥,差點丟了性命,自己也一時心急,暈了過去。

隨後在戒內醒來,如福至心靈般知道此為何處,再看那副雙眸無神,漂浮於空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軀體,成運閉上了眼。

再睜眼,自己還是在戒指裡,另一個自己依舊詭異漂浮。

突然軀體雙眸亮起,成運看見那副軀體全身如清澈水面般透明,有光線從雙眸依次亮起,不斷往復。

成運覺得和老郎中屋裡的雕像相似,全身都有很多粗細線條,但又有些不同。

勉強記在心裡,意識一沉,猛然睜眼,看見李奶奶正收起手帕。

見成運醒來,李奶奶冷臉起身,出門前告訴自己老郎中醫好了隱風,並無大礙。

不忘謝過李奶奶,成運趕到老郎中屋子時,隱風面色紅潤,正睡的香甜。

愧疚看著弟弟,這是老郎中第二次救下兩人性命了。

即便年幼,救命之恩還是懂的。

跪下重重磕頭,老郎中並未扶起成運,面色複雜看著自己救回村子的小孩跪在地上不願起身。

村裡兩道目光緊盯著自己,一道來自村口張屠夫家,一道來自村西鐵匠家。

嘆口氣,正欲拉起成運,床上的隱風翻了個身,喃喃道:

“哥哥,我沒事的...”

老郎中停下動作,拿起一杯早已涼掉的清茶,輕拍成運抬頭,敬自己一杯。

看成運認真敬茶,磕過三個頭,正要喊聲師父,老郎中打斷成運,大門咯吱開啟,鐵匠和屠夫兩人冷眼看向老郎中。

那位弒師叛徒,讓早前汲龍疆域的戰勢由安至危的罪魁禍首,又以一己之力,毒殺半片戰場敵修的瘋子。

林方時,以前天下醫術最高的關門弟子,如今天下毒術最高的林老魔。

不管兩位大捕頭氣息漸漲,林方時扶起成運,“不必喊我師父,若有心,喊聲林老便好。”

看門口二位還不離去,搖頭補充道:“來我這當個郎中學徒,日後也能勉強謀生。”又傳音至二位門神耳中:

只傳學識技藝,不聞朽身過往。

兩位大捕頭互看一眼點頭,又不屑撇開眼神。

鐵匠離去前破天荒傳音給林老魔,說了句成運若有事,自己就算丟了官職,也要去皇城誣告你林老魔一次。

張屠夫無奈攤手,因為自己也聽到了,畢竟在這紫蘇國,自己也算外人一個。

不管成運嫌棄撓自己的手,張屠夫提起成運仔細觀察一番也沒看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天賦來。

難理解兩人為何對這孩子如此上心,不過一個心神不好,一個腦子不好,倒也解釋的通。

待送走兩人,囑託成運小心些揹著隱風回去,林老端起茶碗,一片碎茶葉飄在碗底薄薄的茶湯上,在月光倒映下一顫一顫。

回憶如同在任何鏡面留存的月光一樣,再次進入老郎中眼裡。

狀若瘋魔的師父一掌向自己而來,不願還手,林方時閉眼最後一次執弟子禮。

未有劇痛襲來,睜眼只見大師兄氣息微弱,憨厚面容上滿是擔憂,“小師弟,我沒事的,快走,不要告訴師妹。”

於是一個比入魔的半個醫聖更瘋魔的林方時殺了自己的師父,趕走了師父的女兒,自己的師姐。

望見因師父而死的修士面容悽慘,林方時一步踏至戰場中央,修為由蛻身至踏空,天門隱現。

面容從清秀男子逐漸蒼老,頭頂毒意逐漸凝實,無數毒物竟隱約有天外異獸之相。

林方時悽笑一聲,異獸四散而去,半片戰場寂靜無聲。

喝盡茶湯,月光難入。

老郎中覺得今天提前記起,那麼晚上睡覺應該不會再夢見了吧。

也不會夢見師姐就是了。

自從林老收了自己當學徒,成運明白了那些粗細光線正是人體經脈。

根據記下的順序,引導體內不知何來的金色氣力,成運眼前的世界變了個模樣。

細微之處如在眼前,甚至各類靈力流動也能大概看個清楚。

藉著林老教的醫理和這眼睛上的法門,成運幹活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可卻有個疑惑一直在心中。

林老房內的脈絡雕像和自己的不大一樣,和戒指內的差距更大。

仔細對比了一番,發現兩方脈絡相合正是自己的脈絡,比正常人多了四經四脈。

收起疑惑,成運閉眼,等到眼睛溫熱,望向山下密林,頓時藥草何處猛獸何藏已然默記於心。

避開兇獸採了些成熟藥草和野菜野果,又鑽進一處山谷捧了兩束紫花出來。

村口張屠夫家大門探出一顆小腦袋,張靈兒看見成運,連忙回頭:

“爹!隱風的哥哥又來了!快把窖裡櫃上放著的野豬腿藏起來,還有條絆腳繩應該摔不到成運哥哥吧?”

張屠夫苦著臉,擺好送給村裡人的肉,痛惜看著被收買的閨女,揮著碩大手掌趕開聞肉味來的蒼蠅,可惜更大的是揮也揮不走。

成運聽到張靈兒的告誡,滿意從揹簍裡拿出一朵紫花順著纏書的棉繩插進去,花瓣層層疊起,環繞粉色花蕊散發清香。

擦幾下手,看著張靈兒的小腦袋,伸出去的手頓了頓,推開門。

順著視窗看見正在大力揮手趕蒼蠅的張屠夫,成運也向黑臉的張屠夫揮了揮手。

看門的大黑狗被成運一腳虛踹開,嘴裡已經叼著山裡撿來的的獸骨,口水滿地。

張屠夫餘光看見紫花,揮手下意識將蒼蠅擊為齏粉。

張屠夫名莽,如今已經佝僂著身形的老村長是張屠夫的二叔。

打聽到二叔在這裡定居,正尋落腳處的張屠夫投奔而來,見到侷促慌亂的二嬸坐立不安。

張屠夫看著眉眼間與往日僅剩一絲神韻的李雲儀,討了兩碗酒水,恭敬給老二位敬酒,認真磕頭,喊了聲二叔二嬸。

在二叔的大笑和二嬸的哭聲中,決定帶著自己妻子來百文村定居,至今已有十個年頭。

瞅著閨女眯眼抽鼻使勁嗅花咧嘴笑,張屠夫心情大好。

花名紫旋,是對啟智孩童十分上品的藥草,尤以採摘不久的一抹清香最是有益。

但這種花對周邊靈力土壤肥力要求頗高且難以繁育,張屠夫也不知成運如何每七日為靈兒和隱風尋得。

依舊對林老魔不放心的張屠夫對成運印象不錯,每七日十兩銀子的紫旋花僅換一根豬腿,品性不差。

切好肉,張屠夫看見成運抱著一個碩大的豬頭,除了揹簍裡的野豬腿,還有一包昨晚剛煉好的豬油。

還得再看看這孩子的品性啊。

成運離去前對在門口等著的張靈兒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

張靈兒驕傲昂首,拍了拍大黑狗的頭,給成運讓開門,擺出可惜的神情對著父親嘆口氣,聞著清香向小學塾跑去。

看著上學去的閨女和對著成運象徵性叫兩聲的大黑,也就媳婦向著自己了,張屠夫嘿嘿笑著洗手奔房裡去了。

成運將豬頭送去酒館找胖廚子換了幾餐飯,把肉送於各戶,再揹著豬腿來到林老的醫館。

林老依舊睡著,成運輕手輕腳處理好各式藥草,切下一部分豬腿放在林老灶頭,恭敬作揖後輕聲離去。

帳幕後林老翻了個身,爐裡的藥香好像更濃郁幾分。

來到糖攤拿出一部分豬腿,和劉嬸兒換了兩塊天上女子劍仙的糖人,又趁著劉嬸兒放肉的功夫扣塊焦糖。

離村長家還有點距離,成運就扯著嗓子喊那首打油詩。

李奶奶先村長一步,拿著一根黢黑木棍抽了成運數十棍。

還算敏捷的成運依舊捱到抽打,吃痛抱著瓦罐躲在老張頭身後。

成運忍痛接上老村長盛的飯,從揹簍裡拿出剩下的豬腿。

“李奶奶您做好了我來拿一半!”說罷便奪門而出。

盯著成運跑過的地方看了會,李奶奶嘴不饒人拿豬腿回屋。

村長眯眼笑,看見老伴從廚房提籃子去買香料,忙跟上老伴以防講價又和人吵架傷了和氣。

回家做好飯等弟弟的成運想到隱風和自己漸長的飯量,有些發愁。

今年自己十二歲,弟弟九歲了。

吃過飯,隱風爬上床拿起紫旋花使勁嗅著,聽見洗碗勺的成運問道:

“酸書生還是叫你打掃私塾嗎?不能讓我去?”

隱風嚥下果子,舔乾淨手指:

“哥你可不能再那般喊先生了,先生見著我力氣大了些,讓我幫著搬書本凳子什麼的,不累。”

說罷捲起袖子漏出胳膊,衝成運比劃,又學糖人劍仙比姿勢,在成運裝作驚詫畏懼的眼神下滿意睡去。

給隱風蓋上被,看比同齡人更細些的胳膊,成運拉上袖子。

李教頭每日都帶著村裡青壯去山裡打獵,除過一般野獸,還有接近妖獸的兇獸一類。

甚至個頭比同類大上許多的妖獸也偶有獵得。

成運想起林老書中曾言有些妖獸的血骨是極為上品的材料。

至於如何尋得法子跟著李教頭進山打獵,酸書生應該會有說道。